18.第十八章

　　隋珩要去安国，沈曦这个小绑定挂件自然也要跟着去。沈曦这才知道皇帝给了隋珩一个这样危险的任务。

　　后世的史料上有记载就在这几个月后，大昭和安国在边境爆发过一次时隔数年的交锋，追根溯源是三十年前就埋下的因果，但导/火/索或许就和这次三皇子身边被安国安插了探子有关。

　　也是如此，沈曦才知道为了稳固江山相互牵制，有的人愿意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送到敌国去做质。

　　沈曦不明白，现在为了那位六皇子的安危要把人接回来，那么为什么一开始要把人送去呢。

　　小姑娘看不到利弊后的取舍，把一切想得太简单，可却毫无不对。隋珩不知该怎么和一个这样赤诚的小姑娘解释，唯有缄默。

　　隋珩看着沈曦：“安国在西，一路上山高路远，到时候多有不习惯的地方，你忍耐下。”

　　沈曦连连应好，表示自己肯定不会有一点抱怨，隋珩听了不由莞尔：“我这样说只是让你心里有个底。但受了苦却不该一昧闷在心里，还是要说。”

　　沈曦笑嘻嘻：“将军你真好。”

　　如此一句话便“真好了”，隋珩也不知道换了别人，小姑娘是不是一样也这么说。

　　到底是她就这样嘴甜讨喜，还是她天真烂漫。或许都有吧，但隋珩却没有觉得有一点不好，他大沈曦这么多，理应以年长者的姿态，他该教导她，也该护着她。既上次的对白后，隋珩略微转变态度，但打算叫她认清这个时代能够独当一面的同时，他依然希望自己能护她赤子之心不改。

　　隋珩从南京出发时，身边仅带了一小队麾下精兵，以及一个做男装打扮的沈曦。

　　沈曦不会骑马，便她一个人单独坐在马车里，由隋珩手下的一个人充当马夫。沈曦不好意思极了，觉得自己拖累了整个队伍，偏生骑马又不是一下子能学会的，她待在马车内对自己气恼不已。

　　车轮轱辘压在石板路上，发出阵阵声音，沈曦一个人待在车内时间久了便有些无聊，她撩开车帘，发现他们一行人已经快要出城了。这些市井画面是沈曦既花朝节的庙会后再次看到，不同于将军府与皇宫的贵气，在沈曦眼里这些人事物又是另一种稀奇。

　　而就在此，沈曦的目光看到了顾远舟。

　　顾远舟牵着一匹马，似乎也是要往城门的方向去。沈曦在马车内诶了一声，但他们一行人行进的速度很快，沈曦不知道隋珩有没有看到顾统领。

　　出了南京城后走官道，第一天还能在热闹的镇上歇脚。

　　沈曦和隋珩单独坐了一桌吃饭，沈曦一边往嘴里夹菜，一边回想他们今天一路上的车马匆匆，一整天下来的愧疚和不好意思在这时候全都一股脑冒了上来。

　　沈曦戳了戳碗里的饭菜，小声说道：“将军，马车是不是太拖延你时间了，我明天还是骑马好了，骑着骑着大概就能学会了。”

　　隋珩却只让她先吃饭：“食不言，好好吃饭，吃完再说。”

　　沈曦扁了扁嘴，哦了一声，但还是乖乖照做了。

　　相处久沈曦亦发觉隋珩他除了表面显而易见的冷硬外的其他性格特质，比如隋将军真还是“字”如其人，在有些方面他一点也不像在外行军打仗的将军，而与那些世家公子毫无差别。沈曦有时候做得不好，被他看到了便会得到一声淡淡的训斥，自从知道隋珩和历史老师撞名之后，沈曦有时候都觉得隋珩训人的样子特别像个严厉的老师。

　　隋珩看小姑娘翘了翘嘴，也不柔声哄她。等沈曦安分又吃了碗里的小半碗饭菜后，隋将军把她喜欢吃又夹不到的菜往小姑娘那边推了推。

　　沈曦就是这个年纪女孩子正常的饭量，她吃好了就默默看着隋珩。兴许是在军营养成的习惯，隋珩吃饭的速度很快，一双筷子被他用得灵活自如，没一会菜便少了大半。

　　隋珩放下筷子，见小姑娘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是种无声但无法忽略的注视，隋珩开口道：“这一点不必担心，你乘马车对我们来说也是一种掩护。”他们一行毕竟目标太大，进入安国时就怕稍有万一被人察觉，如今有沈曦一个姑娘，倒是能够替他们遮掩一二。

　　“原来是这样。”沈曦感叹，放下了心里的惦念担忧，但想学骑马的心思却一点也没有放下，来了古代谁不想有机会驰骋快意一把呀。沈曦瞄了一眼隋珩的表情，而后腆着笑容卖乖，“之后要是有机会，我能不能也学骑马呀？”

　　隋珩看到她眼巴巴带着渴望期待的眼神，嘴角不自觉上扬了：“嗯，之后若有空便教你。”

　　他那还是有不少好马的，但或许得给沈曦找一匹温顺的。

　　“说起来，将军我们出南京城的时候我好像看到顾统领了，似乎也要出城的样子。”随后聊开了，沈曦记起这件事便顺口和隋珩提了一句。

　　隋珩听后一顿，想起当日两人在福来楼说的话，便明白顾远舟此行要去哪里了。原本尚还平和的情绪顿时有些沉郁、愤懑和失落，他作为镇守塞北的三军统帅，怎会不知敌对方的军力如何。如今虽是塞北以大昭多赢少输，但蛮夷部落相互割据，自然势弱；一旦冬天过去，草木春生，待蛮夷休养生息过后自然又要大举来犯。大昭如今的一片繁华脆弱如薄镜不堪一击，偏偏帝王拖延他回塞北的时间，如今竟还把希望放在虚无缥缈的祈愿上。隋珩带着一众将士在外浴血奋战，这让他如何不愤怒、不心寒。

　　比起他的父亲，隋珩自觉没有那么高尚，总有一两个时刻，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很想当一个将军。但很多事情他没有机会选择。看过了敌人铁骑踏破自家山河，隋珩就明白有些事不是你不想就可以不去做的。

　　他不愿山河破碎，不愿百年后念往昔只能故国神游。

　　有时他会想，倘若让沈曦从她遥远的故乡来到这个时代的那枚玉佩真与他息息相关，甚至遵他所愿，那他是怎样的鬼迷心窍，让这样一个朝气又年轻的生命非要在这个兵荒马乱渺无希望的年代里蹉跎。

　　往安国国都的路一路向西，越往后，越山路崎岖，多数时间都横穿在山谷高峰间。这些俊秀挺拔的树木、奔流蜿蜒的江水本在三十年前也属于大昭，甚至生活在两国边境之间的百姓以前还隔村为亲。这一隔，三十年岁月过去，垂髫稚儿长成中年，更有白发苍苍或阴阳两隔。本是大昭皇室与安王之间的纠葛，却导致无辜的黎明百姓因此受难。隋珩带的人里有精通安国地形与情况的，但隋珩自己却是第一次踏入安国，他比其他人想得更多，心情自然不太好。

　　后来隋珩也坐马车，伪装成一对商人夫妇和他们一队的护卫。路过安国第一座城的时候，沈曦被隋珩牵着下马车到酒楼里用饭，看到往来于街上的百姓五官特征、衣着打扮与大昭并无不同，只有不同的乡音区隔他们彼此，若不是他们方才入城的时候受到了格外严苛的排查和一些刁难，沈曦甚至觉得他们还在大昭的领土内。

　　对外要伪装成一对夫妇，沈曦小步地跟在隋珩身侧，乍看过去十分顺从，然后悄悄用手指戳了戳隋将军硬邦邦的手臂，小小声地和隋珩说道：“这里看起来和大昭没有什么不一样呀。”

　　人前，寡言却体贴的夫君把娘子护到不靠车马的里侧，语气寡淡：“……本来就没有什么不一样。”

　　越接近安国的国都，隋珩便愈沉闷。

　　因只有他们两个人待在马车里，沈曦成了最能明显感觉到他心情不好的人。沈曦发觉自接到皇帝的密旨后，隋珩的心情便一直都是这样，似乎他还有许多憋闷在心里的心事。

　　沈曦有些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劝慰，她当然希望隋将军开心快意些，可每每她开了话头便被隋珩不咸不淡地揭过。久了沈曦便明白这应该是她无法为隋珩排解的苦闷，沈曦有点沮丧，但也不会一昧强要隋珩开心起来。

　　近来沈曦要期中考了，她便把书和习题带了过来，甚至还来了一张便携的折叠小桌子，每天都要入睡时紧紧抱在怀里，特别好笑。每每她在背书，隋珩在另一边处理自己的事情。两人之间虽无交流，但小姑娘带着发糯尾音的背诵声一声声响在马车内，有流畅的，也有磕磕巴巴的，回响在隋珩的耳边，让他的心境平和了些许。

　　隋珩瞥了一眼专心致志的沈曦，不欲打扰她。等小姑娘写酸了手在那摔手腕的时候，隋将军忽然上身前倾透过沈曦看到她书写的纸面，皆是一堆他看不懂的题目，竟然还有几张上写满了随处乱翘的小蝌蚪。

　　“这是什么？”

　　沈曦解释道：“是一种外邦文字，我的家乡和很多外邦都有来往，我学的这种叫‘英文’，是四海皆用的标准，所以也成为我不得不学的一门了。”

　　隋珩听到小姑娘的家乡竟能与其他外邦有除战事外如此频繁的交流，心下大感意外，不免问道：“你的故乡与那些外邦相处如何？”

　　沈曦想了想，中立地说道：“虽然也有摩擦，但大家已经不用战争来解决了，所以总得来说还是和平相处吧。”

　　隋珩沉默了一会，而后才道：“这样很好。”

　　沈曦福灵心至，突然猜到了近来隋珩心情不好的原因：“将军是不喜欢战争吗？”

　　隋珩扯了扯嘴角：“谁愿意打战？”

　　明明知道史书里之后的发展，但这一刻沈曦把这些话说得无比郑重真挚：“将军，你会打赢他们，然后收复河山的！”

　　小儿说得狂言狂语，隋珩心中一暖，哪怕明白这不是安慰话说得好听就能够扭转改变的，但小姑娘担心他安慰他，隋珩突然就觉得足够了。冰冻的心脏被慢慢浇筑温热的水流，烫得他通身熨帖。

　　隋珩深深地看着她：“沈曦……你究竟来自什么样的地方。”

　　他有生之年能够得见吗，大昭可也有这样的未来？

　　这个问题是沈曦永远无法回答他的。小姑娘只能呐呐无声。

　　好在隋珩已经没有之前那样非要知道的想法了，有些事情不必计较得太清楚明白，太明白了，也就失去了。她从天而降，往他的人生里染上绚丽明媚的一笔，他见过这个小姑娘，就已很足够了。

　　隋珩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这么多都要在这几天内掌握会？”这几日沈曦的勤勉隋珩都看在眼里，有时候吃饭他还能听到小姑娘嘴里念念有词，与刚开始来时他所见到的懒散全然不同。如今隋珩欣慰，但看沈曦似乎拿出了七八门，他又觉得未免太多了些。

　　“没办法呀。”沈曦叹了口气，“我不是那种特别聪明的人，我已经比别人多出一个这样的机会了，要是再不努力，我心里会过意不去的。”

　　沈曦心想她还不信了，一天相当于有48个小时的她这次还不能翻身大逆转。

　　每年高考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对于学生来说，学生时代最重要的事情之一或许就是高考了。沈曦也不希望她日后回想起这段时光会因为自己的懒惰而后悔。

　　但想着，沈曦笑了一声，隋珩看到她露出两个甜甜的梨涡，接下来就听她和自己又是调侃又是抱怨道：“我们那的高考就和科举考试一样，可难了，全国的学生到时候都一起考试，压力特别大。不过怎么样应该也不会有现在科举会试一样艰难。”

　　相比起来突然觉得她也不是那么悲惨了。

　　隋珩揉了揉她的头。傻姑娘。

　　“嗯。但你也很刻苦，各有各的处境和需要面对的事，无需比较。”

　　然后看了眼小姑娘始终在捏揉的右手手腕，隋将军心里思量了片刻些许，伸手把沈曦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宽厚有力的手掌捏住她的右手，使巧劲让她的筋骨舒服些。

　　“如此该好些了吧？吃点东西等会再好好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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