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三十六章
塞北的干旱让人从骨子里被蒸发干，随后升出无法浇灭的焦躁。天灾面前，隋珩他们只能做到尽人事。
沈曦对这些一窍不通，但千年后是个信息分享的数据时代，己之短说不定是彼之长，沈曦囫囵吞枣地查了非常多有关节源开流农耕护土的资料，那些极具专业性的词汇充斥在小姑娘的大脑里，把沈曦整个人都给绕晕乎了。等到晚上，沈曦就把做作业之余挤出时间抄的这些资料带上床，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她像个病急乱投医的富人，把自己的宝贝拱手相让只为换取安康。隋珩看到这一沓纸张上只能勉强算工整的繁体，心中暖意漫过心窝。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沈曦伏案一笔一划用着他不知道的炭笔抄录这些文字的场景。
这是既沈曦上一回的口误后再一次让隋珩抓住她身世秘密的端倪。她不知道，又或许无暇顾及，交付给他的不只是这叠纸，还有傻乎乎的信任。
这会让隋珩觉得，他又靠近了沈曦一些。
而这，都在割肉豢养一只蠢蠢欲动的野兽。
隋珩看着沈曦眼眶下的青黑，柔声说道：“辛苦了。”
沈曦连忙摆手，她哪里有做什么，这都是别人的智慧：“这是我找的一点资料，如果能够帮上你们的忙的话就好了。”
隋珩点头，随后把这“一点”拿去军营与宋明几个人研讨。里面有些方法可行，有些不可行，宋明越看越吃惊，这样的大智慧在如今这个时代却是所有人闻所未闻的，宋明开始疑惑这些纸本隋珩是哪里拿来的。正当他要问，隋珩却抬手止住他。
他眉眼中情绪淡漠，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威慑。
“宋先生，你只需知道这些方法有用与否就可以了。”
宋明立刻就明白了，恭声应是，把原本想说的和心里疑惑的全部都烂在了肚子里。
这是沈曦看不到的隋珩的一面，比之朝堂官场上他眼中裹挟的厌倦与嫌恶，他在这里像是一个不容置咄的君王。
隋珩初衷从未想过走父亲的老路，但结果竟是战场最适合他。
隋珩很忙，沈曦就像之前一样，一天里能见到他的时间很短。但沈曦比之前镇静了许多，她起码有了用处，而之后有没有好的结果，那是要靠众志成城的力量。时间到了小暑，塞北滴雨未下，好几个草原部落都被逼得走投无路，甚至联合起来开始攻打上京。隋珩是上京最牢不可破的铜墙铁壁，但草原的狼群已经迫不及待咬断他的喉咙。
人欲是一切暴戾的起因，也是诱因。
塞北在这些年双边小打小闹的摩擦后，爆发了第一次战事。
百里加急的消息估计吓坏了南边的崇明帝和一众朝臣，原本还斤斤计较要送多少车粮食到塞北的问题迎刃而解，大家一下子都变得慷慨解囊。
大昭最热的时候确实沈曦家乡将近的冬至。因为东北季风南下，今年南京下了一场暌违多年的大雪。雪霜覆盖枝桠，落满长柄伞的伞面，往往把夜里从大昭带回一身炙热风沙的沈曦冻得骨子里发颤。一冬一夏，成了最难熬的日子，冷热交替还差点让沈曦在嘴上的上火泡好了以后又换上了感冒。
沈曦的异常举止落在她爸妈眼里想不出答案，最后还以为是小姑娘考试压力大，搞得两个大人小心翼翼绝口不提考试的事，生怕在女儿敏感脆弱的心上再压一根稻草。
然而沈曦自己却很争气。
这半年她身上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不少地方，由以前懒惰的人变得勤勉和自律，甚至在最苦手短板的历史上都有了不小的进步。
隋珩亲自迎敌，沈曦在这段时间沉着地考完了市检，学校陆陆续续地清校，沈曦放了寒假。
隋珩如果不能回来，也有他的消息隔三差五地传回沈曦这边。放了假的沈曦也有更多时间开始为塞北战事想办法，她一如既往地抄收集到的各种有用的资料，打算等隋珩回来再给他。沈曦看了大量的书，哪怕起初看不懂，在知识硬性地累叠过程中，沈曦也能明白一些。她就像一块拼命汲水的海绵。
因为不敢暴露太多，沈曦没用打印机，而选择了手抄。纸张抄了一张又一张，繁体字写得越来越流畅工整，也难免的，沈曦的手指长了冻疮。
冻疮奇痒无比，沈曦苦兮兮地每天涂药，想起了当初她刚来时每天赤着脚，大冬天踩在将军府冰凉凉的地砖上，后来巧琴给她找来了一双鞋，而隋珩差人给她送了一罐防冻疮的药。
那药罐里的药香沈曦时至今日都还记着呢，且日久弥新。
巧琴看了沈曦肿得跟萝卜似的冻疮，纳闷地不行，这大夏天的，表姑娘是手指塞进冰窖里了不成，这冻疮是怎么长的？
沈曦呐呐无声，心虚又气短，只能转移话题：“巧琴，我可难受了，以前我表哥不是拿了一罐治冻疮的药来嘛，还有吗？”
巧琴无奈：“姑娘，我当初收拾的时候没带过来呀。”
沈曦长长地哀叹一声。
隋珩还是没有回来，听李重威说，那些臭不要脸的蛮子也学会阴险狡诈了。
“那他还好吗？”
李重威摆手：“表姑娘你放心吧，他们对将军来说还构不成威胁。”
尽管有李副将的保证，但沈曦还是放心不下。就跟这世上所有的关心担忧一样，并不会因为那个人有多么厉害有多么强大，挂念他的情绪就能消弭无踪。
而李重威显然误会了，他狭促地朝沈曦挤挤眼睛，不太庄重，但透着股关系好的亲近。
“哎呀，姑娘你就放心吧。”
沈曦想解释，她总觉得李重威误会了什么，但隋珩的面容却忽然浮现在她脑海中，想起他对自己的好，想起她唤对方隋大哥时他唇边灿若生花的笑容。
沈曦开不了口了，最后李重威人走了，她自己一个人憋着憋着，慢慢把自己憋成了个大红脸。
隋大佬不在，她还挺想他的。
虽然每天也有事做，看书，练字，替隋珩想办法，但沈曦总觉得生活里缺了点什么。手上的冻疮将好未好，就这么一直拖了下去，沈曦想了想，某一天让巧琴陪她去上京城里走走。
大抵是隋珩他们有及时应对的措施，加上后方朝廷一车车运来的粮食，上京城的百姓这段时间虽然苦了些，但大家脸上未有惶然。上京的知府是个难得清明的官员，和隋珩这个将军配合得不错，隋珩在外守卫疆土，百姓民生大事则由这位知府负责。
其实情况没有沈曦想得那样糟糕，沈曦舒了口气。
两人逛着逛着到了粮行，沈曦只是好奇站在门口驻足看了一眼，却正好与从里面出来的一个人对视上了。和周遭过往的百姓明显不一样，对方衣着考究，面容也周正，沈曦不由得多看了眼。然而下一秒却被对方阴测测的目光瞪了一眼。
沈曦有些被吓到了，在原地看着对方踏上了马车。
“表姑娘怎么了？”
听到巧琴的声音，沈曦回过神，摇了摇头。
隋珩打了胜仗回来，沈曦初见到他着铠胄的英姿时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倘若平日里隋珩是把入鞘的宝剑，那么一身在阳光下反光的银甲的他，就像宝剑出了鞘，绝世无双。
隋珩看她没说话，人从马上翻身下来，走近问：“怎么了，不说话的。”
得知小姑娘特地等自己的时候，隋珩心中不提有多喜悦。阔别多日重逢，思念把情意酿得深长，隋珩花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没有在沈曦面前表现出异样。但看到沈曦怔在原地似乎并不如他内心一般全然欣喜时，隋珩忍不住皱眉。
沈曦为自己的花痴尴尬地红了脸，不好意思说道：“就……你这样太帅了，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她笑起来，露出两边的梨涡：“隋大哥欢迎回来。”
这一声隋大哥，当真让隋珩听得心都软了。
哪怕不合时宜，哪怕会唐突惊扰了小姑娘，隋珩都想要抱一抱小姑娘。
倘若小姑娘是他的，那该有多好。
汹涌的情意压制后，却依然从狭缝里钻出。隋珩克制不住地，主动牵起沈曦的手。才刚握在手心，隋珩就察觉出了异样，他连忙端看，结果发现沈曦的两手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生了冻疮。
隋将军拧眉，心疼又气，语气听起来自然不好。
“怎么弄的。”
李重威啊宋明什么的一干人都在，沈曦被隋珩这番亲昵无比的动作惊了一下，心如小鹿乱撞，一抬头看到那边李重威熟悉的狭促笑容，心里又变得扭捏，忍不住挣了挣想抽手。
手没抽出来，沈曦只好凑到隋珩耳边小声说：“我回去再和你说。”
隋珩想明白是小姑娘脸皮薄，但他握住后就不想放手了，隋珩板着脸转回头对几个下属说道：“你们可以退下了。”
沈曦突然觉得这样更尴尬。
“好了，好好与我说，这是怎么弄的。”
沈曦抿了抿唇，回答时的小表情乖顺惹人疼。
“我那里冬天啦……冻的。“
隋珩双手把沈曦两只冻红未好的手捧在手心，轻轻搓揉了几下，然后双手合拢把它们包裹起来。
“这样不小心。”他低语中有些斥意，却不怎么重，落在沈曦耳边痒痒的。
沈曦忍不住回话，想要证明其实自己才没有迷糊不爱护身体。
“其实再过几天就好啦。”
隋珩点点头，没说话，带着沈曦回去。
当晚，又一盒与当初出自他手送出的一模一样的药膏落到了沈曦手里。而隋将军屈尊就卑，神情专注地给沈曦涂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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