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最终我们还是选择了善良

　　躺在冰凉的雪地里，沈美好觉得浑身发冷，可她怎么都坐不起来，她甚至希望这满地的雪能就这样把她淹没。就像听见了她的心声一样，天又阴了起来，鹅毛般的雪花从天而降，落在沈美好的脸上还有身上，渐渐地铺满了她的全身。

　　天地间一片寂静，操场上只有沈美好一个人，她的眼睛眯起来看着神秘莫测的天空，灰色的云层压的很低，一只手拿起手机，编辑了同一条短信，同时发给了几个人：放学后，中艺职高见。

　　握紧手机，沈美好再站起来的时候，眼里没有一丝温暖，她拍拍身上的雪，一步一步走回教室，这一整天她的心思都没有再放在课堂上，眼睛时不时地看着黑板上方那块钟表的时针和分针，她巴不能爬上去用手指将它们拨到她希望它们到达的位置上去。

　　在无限的煎熬中，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终于打响了，沈美好拎起书包，单肩背在肩上便往教室外面走去，她低着头，手里揣了一把自己削铅笔的小刀，手心里益满了汗水。

　　一出门，就看见李夏黎和鹿生安已经等在门口，她抬头看了他们两一眼，沉沉说道：“走吧。”便低头继续往前走去。

　　李夏黎和鹿生安一头雾水的跟在她身后，直到走出了校门，鹿生安才忍无可忍的抓住了沈美好的胳膊问她：“你现在应该告诉我们去中艺职高到底要干什么了吧？”

　　“去找一个人，打一架。”沈美好说这话时，眼眶红红的，眼里充满恨意。

　　“谁欺负你了？”李夏黎走上前来，两只手搭在她肩上。

　　“不，没人欺负我，你们要不要跟我走，不走，你们就回去，我自己去。”沈美好将李夏黎的手从自己的肩膀上拿掉，自己跨上自行车往前骑去，她想骑得快些，再快些，可是下雪天路很滑，原本融化了的雪又结冰了，车头在她的手里左右摇晃着，她几乎用尽全力去让车子保持平衡。

　　身后李夏黎和鹿生安很快就追了上来，一左一右行驶在沈美好身侧，各自伸出一只手扶着她的车把，帮助她保持平衡。

　　三个人很快到了中艺职高北门，而此时已经有两个人等在那里，其中一个是刘空然，沈美好一眼便认出来了，那另一个人是谁呢？从来没见过。

　　他们把车子停在路边的自行车停车位上，然后向着刘空然的方向走过去。

　　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沈美好先打破沉默：“刘空然，他是……？”

　　“苏墨，我朋友，和我一个学校的。”

　　苏墨插在兜里的一只手掏出来，向沈美好随意摆了摆，然后斜起一个笑来：“早就听说，刘空然有个喜欢的不得了的女朋友，今天终于见到本人了，沈美好？人如其名，挺漂亮的。”

　　“呵呵……别这么说，我也介绍一下吧，这是我两个好朋友，鹿生安，李夏黎。”

　　三个人对视一下，然后抬了抬下巴，表示认识了，沈美好以为他们要来了形式上的寒暄之类的，然而并没有，果然是男生之间交朋友，没有女生那么嗦。

　　刘空然走到沈美好身边，伸出一只手去拉她的手，却不料这一拉连同沈美好抓在手里的小刀一同拉了出来，四个男生一惊纷纷围上来，刘空然夺过她手里的小刀，说道：“美好，你叫我们过来，到底要干什么？要找谁啊？”

　　苏墨倒是显得很习以为常了，他的脸由一开始的惊讶，变为了嘲笑：“弟妹，你要真的想弄一个人，这个小小的削铅笔刀是起不到什么作用的。”

　　“苏墨！”刘空然给了苏墨一个警告的眼神，叫他别说了。而与此同时，李夏黎和鹿生安也以同样的眼神齐齐看着他。

　　“切。”苏墨见状嗤笑一声不再说话。

　　“沈美好，我们要去找谁？你知道你要干什么吗？”鹿生安紧接着问道。

　　“去找陈风，谢夕别喜欢的那个男生，他劈腿了……今天上午我接到谢夕别的电话，她不知道在哪里，可她很崩溃，这本应该是上课的时间，她却没有去上课！我要打死那个王八蛋，让他知道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人多吗？要不要哥帮你再叫几个兄弟。”

　　“不需要，看情况吧。”沈美好摇摇头，对苏墨说。

　　此时中艺职高的学生们已经三三两两的走了出来，沈美好第一个看见了陈风，她对着身后的四个人说道：“你们看，他在那儿。”

　　他们顺着沈美好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穿着中艺职高灰绿色校服的黑瘦男生，正拉着一个女生一边走一边对她说着些什么，两个人好像在吵架，他的手被那个女生狠狠甩开，女生愤愤的抹着脸上的泪水，看那样子是已经哭了很久了。

　　最后他们走出了校门，同乘一辆自行车，渐渐走远。

　　见他们走远了，沈美好跑到路边，骑上自己的自行车，追着他们的方向骑去，身后的四个人见状，也赶紧跟了上去。

　　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到天都黑了，他们才看见被跟着的那两个人在一条巷子的尽头停了下来，整个巷子，黑乎乎的，只有最里面的一户人家的窗户里面透出一块微弱的白光，照亮了那里的一小块地面。

　　沈美好他们把车停到路边，然后走进了巷子深处，一直走到白光附近，几个人才一个挨一个靠着墙继续往前挪去，生怕里面的人，发现了他们。

　　走到黑暗与白光交界的边缘，沈美好停住了，身后的刘空然撞在了她身上，他身后的人又挨个撞在了前一个人身上。

　　刘空然悄声问沈美好：“怎么不走了？”

　　“怎么会这样呢……？”

　　他看见沈美好抬起头看着巷子尽头这座隐蔽而老旧的房子上方挂着一块牌子，经过了风吹日晒和岁月的摧残，已经失去它原来的颜色，但还是可以清楚的看到那上面印着的字，一行大字写的是：刘桂花私人妇科诊所。下面的玻璃门上贴着一张白色的纸上面印着加粗的黑色字体，写着：专业无痛人流。

　　“畜生。”苏墨咬牙切齿的从嘴里说出这两个字，然后在地上啐了一口。又对沈美好说道：“弟妹，这怎么办？你决定吧。”

　　“我们先走吧，看看附近哪里有超市。”

　　沈美好说不上此刻的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是心疼？是恨？是不可思议？是惊讶？是错愕？是惋惜？说不出来，可能都有吧。

　　沈美好掏出自己兜里的五十块钱，摊在手里，然后借着手机微弱的光，问对面的四个人：“有钱吗？借我一点儿，以后再还。”

　　四个人看看沈美好又看看她手里的钱，不约而同的将手伸进裤兜，再拿出来，把钱堆在了沈美好手里，有零有整一大把。

　　沈美好把手机递给刘空然，对他说：“帮我照着点。”然后自己蹲下来，把那些零钱散在雪地里，又按照从大到小的顺序把它们整好，数了数，她嘴里嘀咕了一句：“总共三百零六块五毛。”

　　她站起来，将手机拿过来，挨个照了一下四个人的脸，看了看他们的表情，问道：“我这么做，你们有意见吗？”

　　李夏黎微笑着揉了揉她的刘海儿，“你决定吧。”

　　刘空然无奈的叹了口气，还不忘把李夏黎放在沈美好头上的手打下去，对她说：“哎……傻妞，真拿你没办法，刚才不是还恨他恨得不得了吗？算了，这样也好……”

　　鹿生安无奈的摇摇头最后笑了出来：“哈哈……我就知道你最后还是要选择善良。”

　　大家齐齐看向那个陌生的新朋友苏墨，他挠了挠头，然后身体向后一仰，靠在了身后的墙上，他低着头，大家都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能听得出，他也笑了，他说：“平时遇到这样的杂种，我的处理方式就是打一顿，了事，说实话就是今天打死他，我也觉得他活该。哈哈哈……沈美好，没想到遇见你，好吧好吧，随便你，我无所谓。”

　　既然意见都已经一致了，沈美好对他们说：“那我们走吧，我不想呆在这儿，太残忍了……我想……他们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一行人沉默走出巷子，一路只能听到他们的脚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声响。

　　出了巷子沈美好看见马路对面刚好有一家小卖部，她跑进去，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箱牛奶还有一盒鸡蛋。

　　蹲在马路对面划拉着地上的积雪的四个人，看着沈美好走过来把东西放在地上，又学着他们的样子，蹲在马路边上，眼神幽幽地看着地面对他们说道：“那个……应该很伤害身体吧……？吃这些有用吗？”

　　然而沈美好的问话并没有得到答案，他们都不知道，往后巷子尽头的那两个人会怎么样，他们该怎么面对接下来的生活，那个女孩儿……还能不能在将来的某一天，再一次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无限的悲伤环绕在那天的夜里，包裹在他们每一个人心上，他们只能沉默，无奈无力席卷全身，甚至是恐惧的，他们不敢想，那一天在那家小小的私人诊所里，究竟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那个女孩儿又是如何熬过那个孤独绝望又痛苦的过程的。

　　只记得看见他们走出来的时候，还来不及去阻拦，沈美好已经冲上去，拽住那个男生的衣领狠狠地甩了他几个耳光，那声音响彻整个巷子，昏暗的巷口，路灯下，男生瘫坐在地上，任由沈美好骑在他身上，一下又一下地掌掴他，都没有还一次手。

　　和他一起走出来的那个女孩儿，一只手捂着肚子，面色苍白，她的另一只手无助的捂着嘴，看着眼前的一幕，哭到发抖。

　　最后是刘空然和李夏黎把沈美好从陈风身上拉开的，她的双手，紧握成拳，恨恨地盯着地上的人，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他嘴里默默说出一句：“对不起……请帮我和夕别说，我对不起她，也谢谢你，一直陪在她身边。”

　　眼泪最终还是从沈美好的眼里流了出来，她把牛奶和鸡蛋放到陈风身边，又把剩下的一点钱丢在他脸上，看着钱顺着他的脸滑落又掉到地上，她冷冷地对他抛下一句：“不要再辜负任何人。”

　　那是沈美好和陈风说的最后一句话，从那以后，这个人便消失在了他们的世界里，无影无踪。

　　那个寒假，谢夕别回来了，她追问沈美好关于陈风的一切，沈美好没有告诉她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也没有提及那个女孩肚子里的孩子，只是告诉她，陈风已经不爱她了，是陈风让她告诉她的，那些年就当是一场梦吧。

　　那个冬天过后，谢夕别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沈美好有时候会和她视频，谈话间，她已经开朗了很多，她们还和以前一样，什么都聊，只是再也没有从她嘴里听过关于陈风的只言片语。

　　春天到了，夏天又来了，他们的十八岁也就这样走过来了。

　　高二的文理分科，沈美好选择了理科，班级重新分配，她被调到了李夏黎班级的隔壁。

　　李夏黎选择了文科，还在本班没有动。

　　鹿生安也选择了文科，班级在他们楼上。

　　谢夕别上高中了，沈美好经常能看到她发她高中生活的各种照片，上了高中的她，遇见了很多不错的老师和同学，打电话的时候，她总能讲出好多搞笑的事情，她能够这样，让沈美好放心了不少。

　　而刘空然……他也选择了理科，他说他要和沈美好考一所大学，学一个专业，将来可以一起工作，然后顺理成章的结婚。

　　沈美好总笑他把一切都想的那么好，好像都能按照他想的那样去发展一样。刘空然却说，只要坚持下去，一定会走到一起的。

　　偶尔周末刘空然也会叫上苏墨一起出来，苏墨总说融不进他们这些好学生的圈子，哪儿哪儿都不自在，还不如去找他的蒋寒寒，他们的嘴里总会提到她的名字，却从来没带她来见过沈美好。

　　沈美好也没有刻意去提，她想，终有一天是会见面的吧，那是躲不过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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