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李记老板李师傅是个让人感觉自相矛盾的人。
说他好吧，有很严重的暴力倾向，虽然只独对他自己的女儿；说他不好吧，街坊邻居对他的评价却是难得的一致称道与认可——
什么乐于助人啦，经常主动给有困难的左邻右舍搭把手；
什么沉稳大度啦，明明长得高大雄壮却常以笑待人，即使被挑衅了也只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息事宁人的态度去解决，多时自己吃亏也从不占人便宜；
什么铁汉柔情啦，对亡妻念念不忘，每每那些未婚的离异的单身女人或寡妇找上门来，表面寻求帮助实则各种撩骚挑逗，李师傅皆坐怀不乱只专注手头事情，帮完忙即刻闪人，所以至今未被传过桃色八卦，等等。
但不管如何，程兮遥始终认为家暴就是不对的，无论具备多少其他的人格魅力也无法粉饰这最糟糕的一点。
经过上次的不愉快事件后，程兮遥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李记了，就算吃饭也是去隔几条街的七里香。
她点了份玉米鸡肉炒饭，选在面对大门的位置坐下，玩着手机，时不时抬头张望门外的动向。
说也奇怪，从小饱受被父亲虐打辱骂折磨的小傻子，为什么会一直死心塌地不顾一切地待在她父亲身边呢？据传言，她已经被她父亲以送人领养、卖给人贩、丢在福利院门口、遗在路边等方式抛弃过不下十次了，可她都能按原路返途或逃脱，最终回到她父亲身边。
真是太令人费解了，唯一能解释的，就因为她是个傻子吧。
程兮遥对小傻子除了感喟和心疼外，也就无能为力了，如果能改变李师傅对小傻子的憎恨从而善待爱护自己的女儿就好了。
李师傅把炒饭装碗端盘送到程兮遥面前。
程兮遥抬头，正对上李师傅和蔼可亲的笑脸，这让她鼓起了勇气，于是用拉家常自然的语气开口道：“对了，李师傅呀，关于你女儿——”
看着李师傅唰地一下露出能冰冻三尺地的阴森面色，程兮遥及时刹住，话锋一转，称赞道：“炒饭好香哦，料也足，最喜欢点你家的炒饭了，其他家不是炒得不够味就是肉下太少，鸡肉炒饭还是李师傅家的好。”
李师傅恢复神清气爽，笑眯眯道：“喜欢就好，以后常来，料再给你多下点。”
“嗯嗯，会的，谢谢李师傅。”程兮遥点头如捣蒜，然后认真地动勺吃饭。
等李师傅去招待其他客人了，她才吐舌头偷偷松了口气：艾玛，这变脸的速度可吓人了！
吃完饭付账后程兮遥走出饭馆，在旁边右拐第一个巷口，果不其然地看到了小傻子……呃，正在埋头翻垃圾桶？
程兮遥皱眉，这落魄的待遇比流浪儿还不如，因为隔墙明明就是小傻子自己的家啊！
她靠近几步，轻轻唤了一声：“小傻子？”
小女孩抬起头，嘴里正咬着半块发霉的面包，她一眼就看到了程兮遥脸上原本皱着的眉头，在看到她后又加深了，她一下吐出口中的面包，转身一躲，大号公用垃圾桶刚好挡住了她全身。
程兮遥以为自己打扰到了小女孩，但还是果断地走了过去，小女孩缩肩蹲在垃圾桶的阴影下。
俩人仍是保持着三四步的距离，程兮遥蹲下来与小女孩面对面，把下班才买的整袋零食放到她面前，微微一笑道：“这个给你吃，你刚刚那个不能吃，吃这些吧。”
小女孩盯着眼前的白色塑料袋，没动。
程兮遥顿了几秒，看对方依然一动不动的，她伸手拉回袋子，掏出里面的东西逐个摆在小女孩跟前，自顾自地介绍了起来：
“这个是青瓜薯片，很香脆的；这个是花生牛轧糖，小孩子会比较喜欢吧；这个是炭烧猪肉铺，超好吃，啃一啃还能当磨牙；还有这个芒果干，酸甜酸甜的；这个是麻辣豆腐干……啊咧，不小心买成麻辣味的了，本来想买卤香味，不知道你会不会吃辣呢？嗯，就这些了，其实小孩子不能吃太多零食啦，容易蛀牙，所以要注意哦。”
小女孩没有回应，全程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程兮遥。
小傻子的眼神依然让人有点发怵呢。程兮遥尴尬地笑了笑，再接再厉地问道：“你喜欢吃面包吧，下次我给你买好不好？”
小女孩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嘴唇，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好吧，还是不理人。程兮遥把整袋零食推回小女孩面前，站起身来，又想起什么似的轻打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哎呀，她这是干什么呢，居然把正事给忘了。
她从包包里拿出公交卡在手中晃了晃，灿烂一笑：“这个，你早上帮我捡的，谢谢你，你是个好孩子哦！”
小女孩瞪起双眼，看着程兮遥脸上的笑容，一时愣怔了。可惜没人能从她的表情中读出任何的真实情绪。
程兮遥见小女孩一直不搭理人，怕自己在这待太久只会让小女孩感到别扭，又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话要说的了，于是对小女孩挥手，“那我走咯，再见。”
等小女孩缓缓抬起手时，程兮遥已经转身背向她，走了。
她对着程兮遥的背影小幅度地不停挥着手，直到程兮遥拐弯不见身影。
她拿起脚边鼓鼓的塑料袋，没有去动里面的零食，而是像怀揣奇珍异宝似的紧紧抱着，她环视了下四周，接着弓腰，抬头，脚一蹬，径直跳上了屋顶。
二层楼高的天台，没有护栏，空荡荡的只立着个大型的不锈钢圆柱形水箱。
那个男人几乎不会上来这里，所以这是她目前找到的比较清静的栖息处。
水箱旁边，地上铺了几块瓦楞纸，上面堆着些破布弃罐和一些发霉腐烂得看不出形状的食物，周围有几只老鼠蟑螂和一群小飞虫窜来窜去。
小女孩走过去，空出一只手把堆积的垃圾往左右前后四边扫，空出中间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一袋零食放下去。
一只好奇的老鼠动了动鼻子，刚要凑近袋子，被小女孩猛地一指甲戳穿身体，狠抛向远处。
——你们滚，统统滚，这是属于我的，谁都不能碰！
小女孩龇牙，眼眸中幽淡的紫光一闪而过。
藏匿在垃圾堆的老鼠蟑螂和其他爬行虫以零食袋为中心，迅速向四处扩散逃离消失在了天台的范围，小飞虫们感受到空气的压迫震荡，也蜂拥往上飞直至消散在夜空中。
小女孩坐了下来，打开塑料袋，依照程兮遥刚才讲解零食的顺序，模仿着她的动作，把零食一包一包地拿起来，又放回去，然后把袋子扎好，咧开嘴，对着袋子挥了挥手。
完成一系列动作后，她满足地眯起眼睛，把零食袋抱在怀里，侧身躺下。
当程兮遥去找她的时候，她心脏跳动很快，血液沸腾，但她不敢轻举妄动，她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所有人都讨厌她，憎恨她，恐惧她，她是个异类……
小女孩想起程兮遥皱起眉头的样子，垂下眼睑。
——不能靠近她，她会不高兴的。
……
程兮遥回到宿舍，收拾衣服准备洗澡时，才又想起什么似的再度轻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她忘了和小傻子解释她没有嫌弃她的小手印这件事，如果不信，她还打算贡献出自己的外套让她多抹几下呢！果然看到小傻子那张生人勿近的脸就什么都记不住了，哎，算了，等下次——
不过，下次见面应该也得挺久了吧，程兮遥想。
等程兮遥再次回想，她就会感悟，做人真的不能立fla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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