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读书求学啊

　　在旁人看来，这两人言语谈吐颇为古怪。有点针尖对麦芒的感觉，不时还要讽刺对方一句，言语极为尖刻。可要说他们有敌意吧，却又不大合适，毕竟这两人一起出生入死，算是交命的朋友了。而且，他们坦坦荡荡的，有话就说，并未暗藏嫌疑。

　　或许，令人感到欣慰的是，大概两人对这样的相处模式都无意见，没什么反感的地方。

　　“你呢？你看错人了吗？”裴进背负双手，语气淡淡。

　　这一句话，这一个问题，令刘进宝沉默了，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每当提起那个救幽州城于危难当中的人，或是敬佩，或是感慨，或是赞不绝口。说真的，他也想这么做，但他的身份不允许这么做，他只能有所不同。哪怕是错的，也必须一错到底。因为

　　“你回答不了，我就替你回答。”裴进目光闪动了几下，终于还是开口了，“你是内卫的人，什么时候连你自己都不敢信了。”

　　刘进宝被裴进这不咸不淡的语气弄得有些恼火，他加重语气，压低了嗓门：你知道我的身份？什么时候暴露的？既然你发现了，那我也就不隐瞒了，你应该听过我们的规矩，在多数人看法一致的情况下，必须有人保持不一致的看法，只有这样才能降低出错的可能。”

　　“呵呵，我该说不愧是武后嘛，手段果然不凡”裴进视线飘飘浮浮地望着旁边轻袅直上的黑烟，“听说她依靠一些江湖人士，建立起了梅花内卫，号称无孔不入，天下无不可去者。用来监视百官，乃至天下黎民。虽说群臣汹涌，反对声不断，但有陛下支持，倒也算得上是一手遮天了。只可惜啊，没用在”话到此处，他突然停住，向刘进宝使了个眼色，一转身就离开了。不知有意无意，他的嗓门竟是提高了，“哼，裴冲，备车备礼，备最好的礼，我要出门见客。”

　　刘进宝愣了愣，转头顺着裴进刚才所看的方向一瞧，只见一中年汉子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向他拱手。

　　“不用行礼了，我担当不起。”见对方过来就要拱手行礼，刘进宝连忙打住，暗暗地朝裴进消失的方向瞥了一眼他是看见武齐过来才走的吗？不愿意让自己和内卫的人有所接触？

　　“刚刚看见你和刺史大人争吵，便想着过来瞧一瞧，没想到我刚来他就走了，我有那么可怕吗？还是他心里有鬼？老刘，你要清楚你的位置啊，要分清楚主次的。我说的对吗？”武齐身份不一般，因为本身与礼部尚书武三思有亲，再加上身处内卫，和刘进宝这个老前辈说起话来的时候，那是随意至极的，从来不在乎说了什么，是否说错了。

　　“注意一下你的身份，起码我还是你的上级。”刘进宝皱了皱眉。若有可能，他很想将这人剁成肉泥啊。

　　“是。”武齐踮着脚尖张望了一下，什么也没看到，当下弯腰拱手行礼，倒也利索。而后环顾左右一眼，说：“发生这样的事情，的确是你的不幸。但既然发生了，那就要补救回来。否则，你我的人头就要出现在娘娘的桌前了。”

　　“是否补救的过来，我心里没底。”

　　“怎么就没底了，难道有人敢拒绝我们？”武齐笑的很冷，神情有些狰狞，“从来没有人敢拒绝我们，这次是，今后也是。我就不信，区区一介贱民，竟然敢和我们讨价还价。”

　　“住口，有些话说不得。”刘进宝劝了一句，而后认真劝说道，“我知道我该做什么，反倒是你，最好收敛一下，他不是寻常人，走的向来也不是寻常路，若是惹得他不痛快了，我可帮不了你。不要以为我在说空话，他不杀唐人，可并不代表他不敢杀。”

　　“哼，给他十个胆子，他敢吗？”武齐正色道，“神雷乃是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如此重的一副担子，若是出了什么意外，等闲谁等挑得起？还不如分担一下。这是傻子都知道的道理。”

　　“你要真这么想，那我就放心了。”刘进宝呵呵一笑。

　　‘娘娘厚爱，我这一辈子算是感激不到头了。”武齐叹道，“身为社稷之臣，自当不畏艰难，我是不会轻易丢掉自己的人头的。可惜，朝堂衮衮诸公，都是权谋钻营之辈。像我等，一心为国，却难以出头，便是老刘你也”

　　“好了。”刘进宝截住他的话头，“不谈这些了，我这就去备礼。若是能补救回来，你我不仅无过，反而大功一件。提前说好了，看我眼色行事，万万不可招惹先生。”

　　“你说哪里话，我是分不出好歹的人吗？”武齐感激的谢过了。两人又聊了几局闲话，因为都有很多事要忙，便分了手，刘进宝回府备礼去了，武齐则是带着几个干吏在现场走了一圈，打听了一些情况，便阴沉着一张脸走开了

　　小连子村很热闹，大清早的就被老族长聚集到了一起，在空地上架起了柴锅烧热水，说要对全村杀菌消毒。杀菌消毒，啥意思？大家表示不懂。不懂没关系，大家都已经习惯了，村长口里冒出来的新词都来自先生那里，听不懂问他就是。可不问还好，一问就翻天了。无关其他，只因杀菌消毒，可以有效的预防瘟疫。

　　这个时代，造反可以镇压，洪灾可以修堤，大旱可以挖井，可碰到了瘟疫，除了等死一条路，便别无选择了，那是全天下的大夫医者都束手无策的东西。想要治疗瘟疫，很多时候都只能靠天意，靠运气，甚至靠鬼神。每逢大灾大变，皇帝就要领着大臣们祭天罪己，宣称诸罪即加于朕一身，勿伤百姓子民。所以，一听闻消菌杀毒可以有效预防瘟疫传播，那就不得了，一个个的跟打了鸡血一样，红着眼睛恨不得要将村里上下给清洗个遍。

　　村里一下字就热闹了起来，身为当事人，杜衡却带着一帮熊孩子到山脚下授课去了，他手里拎着一把戒尺，比划着说：“学问一途，艰险难测，胜过攀山，就算努力了，也未必会有好结果。你们不似我，打小就被你们祖师带在身边，目染耳堵下，方才有了今日。而你们当中的一些人，真的是缺少读书的天赋，虽说勤能补拙，但那种深层次的意会，已不是勤劳所能补足的，而是要自己进行思考融合。”

　　“老师，诚如您所说，如果有人不适合，为何还要读书？岂不是在浪费时间？”裴旻握紧了拳头问道。如果真不是读书的料，那为何还要要求他们读书呢？岂不是自相矛盾。而且，如果事业有成的话，读书的意义似乎就不大了。

　　“不读书，你会后悔的！”

　　“为什么？”裴旻有点不解。

　　杜衡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换了一个问题问：“如果你八岁读书，至今一事无成，却仍下定决心，发愤图强，决定变卖家中祖田，入我门下读书，你会这样做吗？”

　　“会。”

　　“如果你有妻儿家小呢？”

　　“不会。”

　　南营笑了。他知道，因为家庭出身的关系，裴旻是不可能为了成全自己而不顾及家人死活的。他又看向其他人，虽说裴旻不会，但难保其他人不会。还别说，真有人说自己会这么做。

　　杜衡站起身，看着后来的学生单鹰说：“你不是读书的料，天生就不适合读书，我不知道你为何选择读书这条路。我没记错的话，你已经识字了，既然你已经识字，为何来我这里？以你的身板，若是投效军伍，必然能做百夫长。古人曾言，宁做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在军中厮混个几年，当一个武官不一样可以光宗耀祖吗？”

　　“老师，我要读书。”单鹰攥紧了拳头。

　　杜衡啧啧两下，这孩子之前上山打猎，呆草丛里窝了一整天，猎了一头狼回来，这样的人要不去军伍就糟蹋了。让他伸出手，手中戒尺狠狠就落了下去。单鹰猝不及防之下，重重的挨了好几记。

　　“你要读书？读个屁的书，你读的连‘孝义’二字都忘了，我真恨不得现在就一巴掌扇死你，就你的水平，还想出仕入仕，真实滑天下之大稽。为了一己之私，不顾老迈的父母，也不顾及嗷嗷待哺的幼子性命，一心求学，就算你读出名堂来了，可一个不孝不悌者，你让那朝堂衮衮诸公怎么去信任你？告诉我，你现在还打算用一家老小的尸骨来铺就自身前程吗？”

　　单鹰的身子颤抖起来，扑通一声就跪倒在杜衡面前，大哭着问道：“我娘说，积财千万，无过读书。我求学读书有错吗？”

　　“圣人说过，朝闻道夕死可矣，求学无错。”

　　“那先生为何以君子自居，行小人之事？”

　　杜衡抬手摸着单鹰的头顶，语气沉重：“你一心求学，其实我极为满意。可惜你心不对，人心不对，读的书就不对。你父母已老迈，孩儿呱呱坠地，妻子正待你回家，家中祖田乃是你全家生命之所系，你怎能弃他们于不顾，反而一门心思的想要在一条道路上碰得个头破血流还不止？身为老师，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学生家破人亡啊。你要记得，欲求学读书，必先做人。你连人都不会做，与畜生何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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