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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二十六)


  暑假夏知坐车去了x市,家中也算了无牵挂,母女在一起,一切总是好的。一路转车下,夏知疲惫不堪,闭着眼睛养神。只是旁边孩子的打闹声太吵,她又睁开了眼睛。

  窗外的景色飞驰而过。渐渐的,平原开始起伏,变成和缓的丘陵,而后丘陵隆起,变成了高耸的山峰。一路青山绿水,蓝天白云,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自由。大山的绿是她见过的最深沉而含蓄的绿,是那种年轻和年长奇妙的结合,充满年轻人朝气蓬勃的活力,又在厚重的,隐匿而下的山石中藏着历史古老而深沉的忧郁。

  她的眼睛装下这丛山万座,装下这广阔无垠的天空,又装进一路里前方座位孩子的哭闹。铁轨碰撞车轮,车子偶尔会卡顿,抖一下撞击的声音不绝于耳。

  她心里一片海阔天空。然而远方的山在这时撞进她的眼睛,太远的山只有浅浅的一个轮廓,比墨绿要浅,像是被蓬松温柔的云朵稀释过,带了那么些灰,在眼睛里舒适。

  她想起来柏舟的眉。

  别人常说,眉若远山,那浅浅的,发灰的,温柔的,却又含着大山厚重的轮廓,倒真的像极了他的眉毛。

  快进入x市时,天空开始飘雨。毛毛细雨撒在众山之间,模糊了山峰的轮廓,灰蒙蒙的看不清棱角,多了些凄凉的温柔。火车持续前进,天空越发阴沉,灰白的云变得乌黑,压向大地,闪电在天边劈开一条条缝隙,带着浓浓的恶意拜访人间,而后轰隆隆的雷声便从远处传来,震得她一阵心惊。

  车停靠站台后,夏知站在大雨倾盆的站门口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是等一会再走还是冒雨回家再说。旁边也有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困住的行人,无奈或焦急,亦或是淡淡地看着这要将天地连成一线的雨丝。夏知低头,看到大雨把地上的积水砸出一个个水坑,溅起来一粒粒小小的水珠。有时候会有一双脚急促地从她眼前跑过,踩开更大的一个水坑,周围的水便立刻围过来,涌进那个空位,填满了它。

  夏天来了,周遭的空气本是黏腻而闷热的,这场暴雨冲刷了天地,也带走了那份湿热。隐隐约约的,她感到一丝冷意,那一缕冷从雨水里慢慢爬上她裸露在外面的脚踝,贴着皮肤渗透进入,她打了个寒颤,抬起头看向来来往往的人群。雨里有许多人没有伞,就那么在暴雨里狂奔。那一缕寒意好像要吞没她,一点点渗进她骨子里,那种缓慢的,却不停歇的步伐,坚定地踩在她身上。一时之间,轰隆隆的雷声和嘈杂的人声都变成了混沌模式,消失在夏知耳边。天地之间仿佛就剩下她一个人,在雨中的屋檐下站着。

  孤独是亘古不变的,让人恐慌的东西。

  夏日午后的暴雨来得快,走得也快。强对流引起的突发大雨,她好像在地理笔记上写过。果断撑开伞,夏知往小了一些的雨中走去。真的动起来之后,那股子寒意也消失了,脚后跟带起的雨水打湿了裤脚和后腿,有一些流进鞋子。她并没有感觉多冷,也没有感觉凄凉,这雨清清爽爽,冲刷着绿叶,还给她带来一些活力。

  看雨比淋雨还要使人煎熬。淋雨是有目的地的,要不在寻找可以避雨的屋檐,要不就是向家而一路狂奔,每一步都踏在计划上,而看雨就是漫无目的的等待,既不知道下一分钟的天气,也不知道下一秒的方向。想着妈妈说的地方,夏知左顾右盼地在大街上寻找站台,雨砸在伞上密集而短促,她小心撑着伞,在街道上慢慢地走。

  夏知想过柏舟的问题,自己要不要告诉他母亲工作的调动,今年暑假会在X市过。可是她转念又想,柏舟想必不愿意听这些,他的生活规划得刚好,一切按部就班,又何必打扰他呢。X市说大不算大,终归比一中要大些,在一中不注意就很难遇到某个人,何况在这车水马龙的城市里。缘分这东西不是强求跟故意就能得来的,打碎的镜子终究圆不上去。夏知想着,心里宽慰了几分。

  可是有人说过,你越不想让它发生的事,它就越会发生。命运的手翻云覆雨,在其中的人永远逃不开它的掌控。切莫妄图揣测天意和缘分,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人是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所有的揣测,在轻易出现的现实面前,比玻璃还要脆弱。

  夏知看到柏舟了。

  偌大的城市,川流不息在雨中穿行的车辆,大雨中匆匆而行的路人,在黑压压的云彩下面,共同给她做了一个背景板。柏舟就在前方,和她迎面走来。他没有伞,此时正举着一件外套给旁边女生挡雨,穿着一双黑色帆布鞋,每一步都溅起来大大的水花,鞋子想必早就湿透了。

  那个女生个子不高,小小的一点,紧紧挨着他,柏舟的外套几乎全在她的那一侧。此刻大雨倾盆,什么外套也挡不住从天空倾泻的雨水,她撑伞都觉得无能为力,勉强护住一颗脑袋,身上和裤腿没有一块地方觉得干爽,那件外套又如何护得住一个女生呢?

  许是她目光太直接太刺人,柏舟和那个女生都觉得有些不适,这一刻都将头抬起来看向前方。漫天大雨纷飞,好似离人的眼泪,夏知觉得这一刻完全可以写进小说或者拍成电视剧,成为那长盛不衰雨中搞事情的爱情故事里相同的一刻。雨太大柏舟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一个模糊的轮廓,他还是认出来了。

  沈琪阳看他停下来,抬头问他:“柏舟?怎么了?”他在雨里摇头,活像个甩水的大型犬,脸上的水被他洒向四周,有点幼稚的可爱。夏知心里明镜一样,她撑伞装作不认识一样接着往前走,目不斜视,仿佛刚才那个盯着别人不放的不是她。她高且瘦,前段时间吃不下去饭,整日整夜睡眠紊乱,整个人背后的骨头都快刺破薄薄的T恤生长出来,这一刻配着漫天大雨,雨点纷飞,还有了几分悲情的味道。

  柏舟平静了很久的心一下四分五裂,仿佛他从前那么多告诫自己的话都是往伤口上贴胶布,暂时盖住那些疤痕,掩饰什么。这一刻直接把胶布撕了,原来的痛就和伤口再次拉扯开来的痛一起撕扯他的神经,他几乎有点站不稳。很小的时候,他不知道在哪本书的角落里看到一个故事,小猴子受了伤,每个人来问候他时,他都会把伤口拉扯开给别人看,告诉他们自己的痛苦。每个人都会同情的安慰小猴子,然后转身离去。最后小猴子的伤口愈合不了,就死了。

  同情会要人的命,所以他从不肯示弱,不愿要别人的同情。

  同情会让人死,他不奢望别人同情他,也不会去同情别人。

  夏知的背后的蝴蝶骨没有刺破她薄薄的T恤,反而在他那颗本来就要死不活的心上,狠狠地扎了一刀。骨头扎进他心里最软最脆弱的地方,而后鲜血跟漫天大雨一样,从伤口里流淌出来。

  擦肩而过时,柏舟叫她:“夏知等等!”夏知停下来,柏舟立在原地,沈琪阳一脸茫然。

  三人一台戏。

  天边一道光劈开层层叠叠的乌云,拉出长而凌厉的光,随后轰隆隆的雷声在天空炸开。夏知转头笑笑,跟他打招呼:“怎么了柏舟?”又是一条闪电,在他们头顶炸开,光亮后是急促而沉闷的惊雷。沈琪阳吓得抖了起来,朝柏舟又靠了一点,柏舟把外套盖在她头上,拍了拍她的头,然后搂住她。她白净的脸庞在柏舟黑色外套的包裹下,可爱而懵懂,浮现出一点点安心的笑意。

  夏知的脸在这一瞬间的光里,半明半暗,晦暗不明的天光不再交叠,她下颌角的线条和那天夜里的母亲一样,清晰地浮现出来。看看那个女生在雨里抖来抖去,夏知突然想起来曾经邻居家的小儿子梁飞羽,胖胖的圆圆的,像个绿色小粽子,她心底有些不忍。

  小个子的女孩子自带的就是让人怜惜的气场,看起来弱不禁风,这一刻还要在漫天冰凉的大雨里呆呆站着,真是活受罪啊。夏知想,她这个子,大概下辈子也没机会依偎在别人怀里这般小鸟依人。她把书包从后面挪到前面,然后把伞递给柏舟。柏舟没有接,那个女生看样子被雷声和他们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吓傻了,下意识伸手接过了夏知的伞。然后跟触电一样傻傻递回来:“下着大雨,我不能要,你快拿着!”

  夏知脸型偏圆,人瘦脸却是胖乎乎的。一双眼睛这一刻带了笑意,一下就笑到别人心底,平添了几分亲切感。她放轻声音:“没事的,我身强体壮,伞借给你们用一下,雨太大我先走了。”并没有给柏舟和沈琪阳留太多时间,夏知抱紧怀里的书包,转身就跑了起来。她个高腿长,平时疏于锻炼,爆发力和耐力都非常差,在大雨的催促下,愣是突破人体机能极限,快而稳地朝前面站台跑去。

  可能是夏知的长相太过平庸,没有给沈琪阳什么压迫感,也可能是夏知的笑亲和力太足,直接暖到沈琪阳心里,更可能是夏知雨天贡献了一把伞,自己飞速冲进大雨的英雄举动感动了她,她一点点也没有多想刚才那一刻三个人奇怪的氛围。她把伞举高,也给柏舟撑住,密密的雨帘很快挡住夏知的背影,夏知转眼就不见了。留给柏舟那个时间很短的背影里,既没有仓促,也没有别的意思。好像仅仅是因为雨太大,她要去躲雨。要不是头上一把伞替他挡了雨,他几乎以为自己又做梦了。

  伸手接过这把伞,他拍拍沈琪阳脑袋,笑得温文尔雅:“你淋坏了吧?我以为雨会停,害你在雨里淋这么久。”沈琪阳像是撒娇又像是卖萌,锤他胳膊一下,仰起脸气呼呼看着他:“对呀,你让我在雨里淋这么久,我要生气了。”柏舟一手撑伞,一手直接把她往怀里拉,声音依然是低沉好听的:“你要生气我就不放开你。”沈琪阳的脸挨着柏舟,他身体的热度在雨里透过潮湿的衣衫清晰地传递出来。

  刹那间天地安静了,年少的心悸动得永远是快速而强烈的。

  她贴着柏舟的身体,回抱住他,声音小小的,几乎要被雨声淹没,她说:“柏舟,我喜欢你。”

  柏舟没有松开伞,也没有松开她,声音还是低沉好听,面部表情还是他招牌的温柔笑容,他说:“我知道。”沈琪阳的眼泪流了出来,滚烫的泪水在柏舟本来就湿透的T恤上又渲染一层,清楚地传递着眼泪主人的情感。他感觉到了,搂她的手更紧一些:“我都知道,以后不会了。”他把下巴放在沈琪阳脑袋上那个小小的漩涡上,离她很近,而后又说:“我只是想多跟你走一段路,才不打车,结果害你淋这么多雨。”

  沈琪阳哭声更盛。两个人在雨里拥抱,一点也没有想过周边来往行人的感觉,也不顾及那些打在两人身上好奇的目光,他们两个人的时间就这么静止了,和世界并不同步。过了好大一会,柏舟才拍拍她的后脑勺:“我赶紧送你回去,你洗个热水澡,不然要生病的。”沈琪阳点点头,头上还套着柏舟已经湿透的黑色外套,和他牵着手往家里走。

  夏知跑了很久,雨点密集地打在她身上,她感觉自己衣服已经湿透了,幸好书包挡在前面,总不至于白T恤下什么都暴露在外面。看雨并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她只得继续奔跑。这个苦逼境遇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好好的一把伞,她非得英勇奉献出去。这一刻淋得像只落汤鸡也怪不得别人,只是她到底哪根筋想不开,才会在倾盆大雨里离开那个避雨的屋檐呢?

  命运终究推了她一把,让她难以忍受,进而冲进雨里。

  站台仿佛遥遥无期,亦或者是她跑得太快错过了路边的站台,已经很长时间了,她连站台的影子也没瞅见。刚才也罢,她还能找家店坐一会,可如今她全身湿透了,鞋子怕是都能往外倒水,去哪里避雨呢?

  然而她没有瞅到屋檐,大雨隔绝了一切,她的能见度低到了只有眼前一两米的距离,像是误入绝境,她走到了另一个世界,只剩下轰隆隆低沉而庄重的雷声,和眼前将天地用线串联的大雨。她不再奔跑,像是中了巫妖的蛊惑,呆呆立在大雨里。

  周围的行人好像都消失了,她想,要不打个车赶紧回家。可是路上车也没了,刚才川流不息疾驰而过的汽车如今一辆也没有了,她仔细能看到商铺的轮廓,可是每一间店铺都像是个黑黑的窟窿,一点灯光也没有。

  夏知终于开始害怕起来。

  她孤立无援,在陌生的城市走了起来,在雨里不敢再次奔跑,生怕错过站台或者路边经过的出租车。可是大雨里走了不知多久,她竟然一个行人都没有遇到。她这是到了X市,还是踏进了地狱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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