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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花开


  思忖间, 修长的身影越过她,在匡庭生的身边略微停顿。

  那冰凉凉的眼神盯着少年手中半空的碗,碗里是各色的水果丁,还有白色的糯米圆子。看着沁润, 色彩鲜艳又有食欲。

  不过是须臾间, 他的身形飘移, 人已离开两丈开外。

  郁云慈心道,侯爷这是何意?

  嘴里说着不在意庭生的身份, 为何要冷脸相对?难道他不知道冷暴力对一个心性尚未成熟的少年, 是最毁灭性的打击吗?

  原先她还以为他是个难得的,可以摒弃男女成见, 接受庭生的身份,没想到骨子里还是介意。

  “庭生, 你师父…你莫要放在心上,千万不能责怪自己。”

  匡庭生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像是不明白她说的话。

  自打那日揭破身份, 他确实怕师父会抛弃自己。近日练功是越发的刻苦, 好在师父一如即往, 对于那天的事情, 半个字都没有再提起。

  可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刚才似乎感觉到师父的怨气。

  没错,是怨气, 尤其是看向自己手中碗时的眼神, 分明暗含幽怨。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碗, 好像师父刚才就是看着它。

  他想,师母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师母…我觉得师父…好像饿了…”

  什么?

  她有些懵,侯爷饿了?

  因为饿了,所以气压低。这似乎也说得过去,她沉思着,眼神无意间看向庭生手中的碗。恍惚间,她好像明白过来。

  同时亦很是不解,不明白堂堂一个侯爷,若是饿了,为何不让下人准备吃食,反倒是给她甩脸子。

  匡庭生低低地叹口气,他有些无语。师母这样一个通透聪慧的人,怎么就看不出来师父真正的心思。

  师父分明是见师母对自己关爱有加,心里或许有些不是滋味。

  “师母,不如你去给师父准备些吃的?”

  郁云慈像是突然醒悟一般,“嗯”声应着,微颦着秀眉,百思不得其解般,低头出了院子,直奔厨房而去。

  甜汤煮得不算少,她重新盛了一碗,送到景修玄的书房。

  院子里,匡庭生已经不在。

  轻叩两下门,里面传来低沉的声音。她推门进去,见那男子正坐在桌案后面,眼眸未抬,专注着手中的兵书。

  “侯爷…我今日煮了一些甜汤,您要不要尝一尝?”

  男人垂眸看着书,神色冰冷,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心道果然,他确实在生气。

  她挤着笑,把汤放在桌上,“侯爷,这汤是我亲手做的,最是止渴润肺,您能否赏脸尝上一尝?”

  话音一落,才见他眼睛离开兵书,先是移到她的脸上。她努力展着笑颜,扩大笑意,满脸的讨好。

  尔后他的视线下移,盯着那碗甜汤,却仅是看着,动也未动。

  她心里没底,寒气猛往身上窜。这男人生气的模样太过冷冽,气压太低,她有些受不住。若是他的气真是因由自己,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侯爷,您在看兵书呢?是不是我打扰您了?”

  他眼一眯,这女人仅凭他翻开的页面就能认出兵书,可见最近还是多识了几个字。就不知看书是否像习字一样,进步甚微。

  整日上窜下跳,心全用到其它的地方,反而荒废正事。

  她对别人的好,是无所图的。

  可是她不知人言可畏,别人不知庭生的身份。只会说她一个师母,成天与年少的徒弟纠缠。时间久了,自会传出闲话。

  “庭生是男儿。”

  简简单的一句话,犹如醍醐灌顶,瞬间让她清醒。他说得没错,在外人眼中,庭生可是男子。她虽是师母,却亦是妙龄女子。

  要是有那心思龌龊之人,故意扭曲他们的关系…

  “侯爷,多谢您提醒。我知道不妥,下次若是我再想送吃食来给庭生,必是先送到您这里,借您之名,那样别人就不会说三道四。”

  他的脸立马黑沉。

  敢情他还要沾自己徒弟的光!

  她头皮一麻,不知哪句说错,为何他的气场大变,变得比方才还要森寒?

  “侯爷…”

  “出去!”

  冰冷的声音,像是懒得多看她一眼般,他重新捧起书,眼皮不抬。

  她到底哪里惹怒他,让他如此喝斥?在这陌生的朝代,唯有他是能帮她的人。他可千万不能不管她,不能把她送回将军府,千万要保证她在古代吃香的喝辣的,安安稳稳地当一位古代贵夫人。

  没有他护着,她纵有万贯家财也怕守不住。

  “侯爷,可是我做错什么惹您生气?您说出来,我一定改,一直改到您满意为止…”她眼巴巴地看着他,像被人遗弃的小动物般,就差摇尾巴了。

  他不知道自己刚才的怒气因何而起,看着她的模样,心莫名就软了。她什么都没有做错,许是自己最近有些心神不宁。

  “无事,你先出去。”

  他的语气明显软和许多,她心下大安。麻溜地离开他的书房,临走之前还提醒他要喝汤,出门后还贴心地帮他把门关上。

  这样讨好他,他总会罩着她吧。她想着,脚步轻快起来。

  问过守门的左四,得知庭生已经离开。

  左四人长得黑,心眼可是活的。他见夫人有些愣神,心想莫不是夫人觉得无聊?若不然,怎么天天来找匡少爷。

  “夫人,园子的西角假山之下,琼花已经结苞,属下猜着或许今夜就会开放。”

  她眼睛一亮,琼花即是昙花。

  昙花夜开的美丽,她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不由得很是心动。真想不到左四看着脸黑,心倒是明亮的。

  “多谢你提醒。”

  她笑着道谢,左四哪里敢当,憨憨地摸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归途中,她故意绕去假山处。果然看到左四说起的琼花,深绿的叶子,长长的花茎,花茎顶端是鼓鼓的花苞。

  这株琼花种得极妙,像是嵌在假山中。

  看花苞的饱满程度,今夜应该就会开放。

  回到院子里,檀锦已经下学,小家伙话有些多。零零总总地把学堂发生的事情像倒豆子似的,全部说了个遍。

  她含笑听着,时不时地问上两句。

  二房的景齐许是被毛辣子给蛰怕了,最近倒是安份。从锦儿的口中,似乎与那叫景佑的孩子走得近。

  景佑是那日出来做证的孩子,她不愿意将稚子想的复杂。叮嘱锦儿几句,就由着孩子们自己去判断。

  时日一久,人心自会见到。

  与檀锦一起用过晚膳,她提议去看琼花。檀锦不知道什么是琼花,她耐心地解释着。一听是夜间才会开放的花朵,小家伙满是好奇。

  眼下伏天已过,天气慢慢转凉。夜里露重,她命高氏给锦儿披上轻薄斗篷,自己亦是包裹严实。

  假山的旁边,已摆好桌椅。椅子铺着软垫,桌上摆着果脯瓜子和茶水。

  夜幕慢慢低垂,采青把桌上的蜡烛点燃。临近的树上,挂着红艳艳的灯笼,在如此清幽的夜里,晕出朦胧的光。

  郁云慈可算是知道为什么古人常以花设宴,其主要目的当然不是赏花。而是古代娱乐匮乏,便是很小的事情都可以当做聚会的借口。

  看个琼花而已,又是摆桌椅,又是挂灯笼,可谓劳师动众。

  今夜没有星月,虫鸣声四起。

  随着夜色渐深,凉气慢慢袭来。檀锦睁着眼睛,紧紧地盯着那琼花的花苞。“舅母,它们什么时候会开?”

  “大约是子夜前。”

  檀锦用力地点头,眼睛没有移开。

  郁云慈爱怜地摸着他的头,轻声道:“不必紧盯着它们。”

  “锦儿怕错过。”

  “不会错过的,它们只要一动,咱们就会看到。”

  檀锦这才转动眼睛,可能是有些酸涩,眨了两下。她不禁莞尔,示意他靠在椅子上,轻柔地替他搭上薄毯。

  采青与传画立在她的身边,高氏和喜乐都在。

  干等着总归是有些无聊,她清了清嗓子,道:“喜乐的家乡可有什么趣事?”

  喜乐不想夫人会问到自己,忙走上前,被她制止,“不用拘谨,咱们就随意说说话。不如你们说说各自知道的趣事,咱们凑个乐子。”

  “是,夫人。”

  几人应着,由喜乐起头,说起家乡的一些事情。

  很快,采青和传画及高氏都加入其中。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虽然没有什么稀奇的,无外乎村里能干的男人猎到猛兽,或是某户人家夜里进蛇之类的事情。但她听得津津有味,脑海中不停勾勒出那样的风土画卷。

  檀锦人小,有些熬不住。

  小嘴张着,连打了几个哈欠。许是怕她失望,还在拼命强忍。

  亥时已过,琼花还没有要开的意思。她命高氏和喜乐带檀锦回去睡觉,自己则再多等一会儿。如此良辰美景,夜色醉人,若是早早歇下,岂不辜负?

  她站起身,来回活动四肢。

  凉风徐徐,拂在脸带着露气。

  突然像是心有所感,她转身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道黑色的身影。黑影笼罩在夜色中,看不清面容。

  她却知道,那人是谁。

  “侯爷…”

  轻喃间,那黑影走近。

  在灯火的照映下,现出冷峻的脸。

  “夜深露重,为何还在园子里?”他问着,看着摆好的桌椅以及挂着的灯笼。眼神幽暗深邃,神情高冷难测。

  “侯爷,我在赏花。”她说着,指了指那株昙花。

  “咦…”

  她惊呼着,赶紧跑到花前。只见那花苞外围的花托缓缓绽开,长针般使劲往后翘着。她蹲着身子,鼻间能闻到琼花的清香。

  景修玄不知何时已站在她的身后,修长的身体略微往前倾着,与她离得很近。

  采青和传画二人避得远,只敢关注着主子们,不敢上前与夫人一起赏花。

  花苞像是轻盈沉睡的少女,慢慢地从梦中醒来。它舒展着身体,抖开层层的羽衣,将最美丽的一面呈现出来。

  “你看,它开了!”

  她转过头,欢喜地仰着脸。

  男人棱角分明的五官越发的俊美,冷峻的脸被灯光染成柔和的暖色。他的视线之中全是她喜悦的容颜,映衬着洁白的琼花,堪称花容月貌。

  天幕似黑色的锦锻,高高地挂着。没有明月,没有星光,窥不见一丝光亮。若不是树上有灯笼,桌上有烛火,今夜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

  犹如崇岭关的那些个黑夜,他抬头举目,只能看到漆黑一片。

  那洁白的花朵还在努力舒展着,似有什么东西从他心里破出,慢慢长出枝芽。这种陌生的情愫,令他有些不知所措,眸色冷凝。

  一株琼花上的十几个花苞,开了八个。

  八个硕大的花朵像一个个美丽的精灵,静静地伸展着美丽的身姿。

  郁云慈腿有些麻,想着应该不会再有其它的花苞开放。她撑起身体,意欲起来。谁知蹲得有些久,身形不稳,往一侧倒去。

  倾斜的身体被有力的手托住,几乎是下意识般,景修玄已扶住她。

  双臂呈环抱之势,将她圈在怀中。

  她的唇从他衣服上擦过,鼻腔中全是他的气息。电光火石间,她仿佛听到花开的声音。那花开在她的脑海中,一朵接一朵,层层叠叠,很满就形成花海,缤纷绚烂。

  “多谢侯爷。”

  他的手松开,轻咳一声,“夜里凉,早些歇着吧。”

  说完,人利落地转身,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她略有些惆怅,心头有丝丝失落。他倒是走得干脆,当真是半点不解风情,难怪都二十好几还没一个红颜知己。

  同时隐约有些窃喜,或许自己还有机会。

  “夫人。”

  采青上前,把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她拉回现实。

  她在心里呸自己一口,才刚过几天安稳日子就想东想西。可是…侯爷这样的男子,让人不动心,或许有些难。

  自己异世穿越,会不会如昙花一样,一现即逝?

  若真是那样,爱情都是奢求。倒不如保持本心,做一个古代看客。

  一夜胡思乱想,迷迷糊糊似醒非醒,没有睡踏实。

  翌日晨起时,她眼浮肿,面色有些苍白。采青见着,小心询问。她只说夜里赏花略有些兴奋,所以失了觉,命采青给她敷些脂粉。

  打扮妥当,用过早膳后百无聊赖地靠在软榻着。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想抓住些什么,却不敢有所行动。

  她幽幽地长叹一口气,伏着身子。

  传画进来,神色气愤,“夫人…舅少爷…在门口…”

  舅少爷?

  她脑子晕沉中,半天才明白是指郁全胜。倾刻间纷乱的思绪全部散去,只余紧紧提着的心。是了,原主有那么多的麻烦还没有清理干净,她为何悲风秋月?

  “他有说来做什么吗?”

  “奴婢不知…好像舅少爷…喝过酒…”

  敢情是喝过酒跑到她面前来耍酒疯,她脸冷着,带着丫头们便出了院子。若不是顾忌名声,将军府的那家人她一个都不想搭理。

  偏生古代最难割断的就是血缘亲情。

  这该死的血亲!

  郁全胜确实喝了不少酒,确实地说是喝了一夜的花酒。此时他靠在侯府的门上,斜着眼,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郁云慈出门一见,眉头紧皱。

  这个便宜弟弟前几次明显是书生的模样,虽有些不知所谓,却一直以清高示人。怎么一段时间不见,就变得像个纨绔子弟?

  “郁云慈…嗝……你可真是胆肥了。以为嫁进侯府就高枕无忧,得意忘形…嗝…连大姐都敢欺负,真是活得不耐烦…”

  “你们是死人吗?怎么能由着少爷喝这么多的酒,还不快扶他回府歇着!”

  她朝躲在一边的两个随从喝着,那两个随从才磨磨蹭蹭地走过来。不敢近身,低声地劝着郁全胜回去。

  “本少爷的事情用得着你们几个奴才管…你们…给我滚…”

  郁全胜挥着手,一把上前,把她抓住。

  “本少爷告诉你,识相的就赶紧把不该得的东西送回娘家。否则…以后你在侯府受了委屈,可别怪我这个娘家弟弟袖手旁观…”

  “你个死孩子,这是一个当弟弟的对出嫁的姐姐说的话吗?母亲在家里就是这样教养你的,没大没小,一副败家子的模样。在我面前称什么少爷,有没有一点规矩?”

  她说着,半句不提把郁全胜扶进府的话。反正她是无所谓,丢的都是将军府的脸。

  “郁云慈…嗝…你看看你的样子,大喊大叫,像个悍妇。你说你全身上下,哪一点配当侯府的夫人,你真以为景侯爷会给你撑腰…省省吧。他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明明是我们将军府有恩与他,他偏偏恩将仇报,竟然连自己的岳父都敢弹劾。他这样的人,你还指望他…我劝你还是乖乖回去,给大姐赔不是…跪在母亲面前谢罪,求得她们的谅解…”

  “郁少爷,如果我记得没错,当年有恩于侯府的人,是我的亲娘,原将军夫人。怎么成了将军府?你一个继室之子,不敬嫡母所出的姐姐,还敢在侯府大放阙词让我把生母的嫁妆送给你们,你哪里来的脸?你读的圣贤书全都喂狗了吗?”

  郁全胜被她一吼,酒意似乎清醒了一些,脸胀得通红。

  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个男子,上前扶住他,不停地对她道着歉。

  “景夫人对不住,郁少爷喝多了些…小生这就扶他回去。”

  她眯起眼,认出男子,正是那位与郁霜清订亲的吴公子。

  这倒是有些意思了!

  郁全胜如今的样子,她几乎可以肯定是被人故意带坏的。至于那人是谁,当然是面前的这位吴公子。

  她看着他们匆匆离开的背影,心里玩味。

  郁霜清的这位夫婿,可真是挑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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