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还是糟心
程家所在的上井村，地处偏僻，周围群山环绕，耕地稀少。
如今的田地，都是先辈一代一代开山平整出来的梯田。根本没办法用机器栽种。所以，即便到了08年，甚至之后，家家栽秧打谷，都还是依靠纯人力。
割稻子、脱粒，然后装背篓里运回来晾晒，没有一步不是体力活儿。
也就是后来经济宽裕了，买了专门的小机器，脱粒这一步，才能稍稍偷点懒。
所以，每年收谷子，家家都是三亲六戚齐上阵。今天收你家的，明天收他家的，大家一起帮忙。
仅凭一家之力，难。
这种时候，亲戚之间即便有矛盾，也会暂时放下，一起搭把手。
但，女人凑一起讲小话，是怎么都避免不了的。毕竟有人，就有是非么。只要不成为他们议论的对象，就一切都好。
可作为程家长孙女，上井村唯一的高中生，程安完全避不开。
因此，程安对每次收谷子的记忆，其实都不太愉快。
这会儿，听穆天芬和王桂芳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程安以为那些已经淡去的记忆，又都冒出头来。扰得她眉头一蹙。
吃过午饭，程作林坐在檐坎上检查并修理明天收谷子要用的农具。
穆天芬便将平时不用的大甑子、纱布、筲箕等找出来，背去底下小河沟清洗。
程安有些困，想歇个午觉，却被王桂芳叫住烧火，她要烙肉。
没办法，程安只能重新蹲到灶膛前看火。
因为隔不了多久，就要凑近加柴，她脸被火烤得又红又烫，没一会儿就热得背心都打湿了。
而王桂芳，拿着一大块猪肉，在铁锅近乎烧到发红时，将猪皮贴上去，在锅里来回蹭。
锅里青烟直冒， 一股皮肉被烧焦的味道，立马便飘散出来。蹭上几分钟，直到猪皮整个变成焦黑色，才算是好了。
如法炮制，王桂芳很快便将所有猪肉都烙好了。
不过，猪脚没办法这样处理。只能直接在灶膛里烧。
王桂芳舀了半锅水到铁锅里，然后提着猪脚将程安赶开，“烙好的肉在淘米水里泡起的，你去把它洗起来。”
“哦。”
程安抬头看她一眼，擦了把脸上的汗，没说什么转去洗肉。心想：午觉看来是别想睡了，早点干完活儿，说不定还能到香樟树下眯一会儿。
正忙着，程平从厨房门口探出个脑袋， “姐，抓泥鳅去不去？我和程丽姐、程欣姐约好了。还有底下的罗童。”
程安还没说话，王桂芳就道：“你姐哪有时间去抓泥鳅哟！要去你自己去！”
程平眼睛滴溜溜一转，“妈，你让姐跟我一起去吧。我们多抓一点，明天炸了加菜。”
“我差你这个菜！自己玩儿去。你姐得在家干活儿呢！”王桂芳没好气的摆手打发道。
“妈！”程平不甘心的喊了一声。他还和程丽、程欣两姐妹打赌，看谁抓得多呢！姐不去，他一个人怎么赢得了两个人哟！
王桂芳不理他。
程平是男孩子，干不干活儿的，没什么要紧。程安是女孩儿，在家干家务是应该的。而且，这么大个人了，还抓什么泥鳅！
程安一瞥王桂芳，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索性，也不吭声。只淡淡的朝程平摇了摇头。
程平见状，嘴一撇，没精打采的提着桶走了。
“一天天的就知道疯玩儿！”
这时，王桂芳才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笑骂了一句。
程安面无表情，当没听到她话里的包容和欢喜。
……
下午两点过，程守强下班回来了。
彼时，程安正坐在香樟树下，一边歇凉，一边捡豆子。
听到脚步声，她转头一看，就见瘦削的程守强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劳保服，拎着个脏兮兮的蛇皮袋从屋后的小路转出来。
程安怔了下，但很快回过神喊道：“爸，你回来了。吃过饭了么？”
“在厂里吃过了。”程守强应了一声，看簸箕里一堆豆子，问：“要点豆腐么？怎么弄这么多豆子？”
程安：“明天人多，怕不够吃。”
“那我一会儿开机器打粉。”程守强就没多问，道：“你妈呢？”
程安回道：“屋里。”
程守强点头，表示知道了。拎着蛇皮袋就越过程安，转过山墙上了坝子。
然后，程安就听程守强喊了程作林一声“爸”，接着就大声喊她妈道：“桂芳？干嘛呢？没事儿把我衣服洗洗呗。厂里不好洗。”
“洗屁洗！没看我正扫屋子呢！你那衣服，明天又不穿，着什么急！”王桂芳骂骂咧咧的回了一句。
程作林好性儿的笑着说了一句什么，程安没听清。倒是听到王桂芳嫌弃程作林衣服上到处都是煤炭灰，不让他带脏衣服进屋。
摇摇头，程安收回心神，不再留意，专心捡豆子。
而等捡好豆子，王桂芳就将之前程作林提回来的那个脏兮兮的蛇皮袋往程安面前一扔，吩咐道：“去，把你爸衣服洗了。”
正在调试打米机的程作林闻言，道：“衣服黑得很，程安力气小，洗不干净，还是你去洗吧。”
王桂芳眼睛一翻，“力气小可以练！女娃儿家家的，不都是做这些事情的嘛！这不会做，那不会做，以后嫁出去别个都要嫌弃！在屋头，本来都是哪个都要做。你看她以前，不会煮饭。现在这锻炼下来，还不是二三十人的饭都煮的下来了？”
程安：“……”
所以，小学的时候。别家的孩子都是妈妈起来做早饭。她家，就是她起来给一家人做早饭。以至于，经常迟到错过早自习，甚至第一节课。然后，被老师罚站，被同学欺负嘲笑。
即便她成绩好，也没几个孩子愿意和她做朋友。
后来想想，她小学之所以过得那样凄惨，绝大部分原因要归结于王桂芳对她的“锻炼”。
这些，王桂芳不会懂。
重生的惊喜退去，程安心里其实有些意兴阑珊。她更不想和王桂芳做无谓的口舌之争，拎着蛇皮袋，就往厨房洗衣台走。
谁料王桂芳眉头一皱，张嘴就骂，“等会儿，你上哪儿洗呢？那么多煤灰！到时候洗得到处都黑黢黢的。你是不是没长脑壳哟！还不拿到底下河沟里去洗！”
程作林看不过去，瞥了程安一眼，劝道：“哎呀，有话你好好说么，骂她做什么。”
“我这不是在好好说么？我哪里骂她了？”王桂芳瞪眼，没好气。
程作林见状要遭，赶忙好言好语的安抚。
“……”
程安黝黑的眸子淡淡的在两人身上扫过，拿上盆和洗衣服，拎着蛇皮袋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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