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邵琛03
等到外边安静下来了，邵琰才舒了口气，好不容易才能给拖延这一会，回头看还是无知无觉的邵琛，又有些难过，坐在邵琛床边，对他低声道：“邵琛我今日为了你，可是把所有人都得罪了，你要是不醒过来，我可不会原谅——呸，你一定会醒过来的，只要你醒过来，哪怕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我也不在意。”
她终究还是有些难过：“邵琛……别睡了。”
邵琦给她端来了吃的，想让邵琰开门，邵琰没答应，又怕邵琛不吃会饿着，让邵琦给她端一碗煮得糜烂的粥过来。
要是平日里她支使邵琦做这做那，早被邵琦骂了，然而今天邵琦没有骂她，从窗棱中间把一碗鸡汤递给了邵琰：“你先喝这个，我去帮你煮。”让邵琰怪异地看了她一眼。
谁都进不来，邵琰也没打算出去，拿着汤匙喂邵琛，鸡汤却从嘴边流出来了，邵琰扶他坐起，可是没用，他不会吞咽，喂多少，流多少。
邵琰毫无办法，眼泪又有些忍不住。
屋子里静得可怕，天色已经开始暗沉下来了，邵琦在外边小声问她饿不饿，邵琰没理，邵琛都吃不下，她哪里还有心情吃饭。
“阿琰，许大夫来了——”邵琰原本有些呆愣，听到是半夏的声音，连忙跑过去开了门缝查看，见真的是许大夫，这才开了门。
许大夫一身风霜，邵琰开了门他先是看了邵琰一眼，便要给邵琰把脉。
他是被半夏一路拉着跑回来的，听说是邵家出了事，也没回家直接往邵家来的——半夏在邵琰走后就出门去找许大夫了，具体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许大夫从其他人口中得知邵琛死了，邵琰疯了，所以一回来就要给邵琰诊脉。
邵琰连忙让开：“许大夫，你看看邵琛。”
许大夫无奈，上前查看邵琛的情形，忙了一会，对上一脸期冀的邵琰，叹道：“邵琛已经去了，阿琰你就让他好好上路吧。”
“不！不会的！”邵琰无法相信许大夫也会这样说：“许大夫你再好好看看，邵琛没死！他还活着！”
许大夫一脸的悲悯：“阿琰我知道你难过，可是邵琛已经这样了……我也无能为力……你要节哀，你爹娘已经没了邵琛，你不能再出事。”
“可是邵琛他真的没死啊。”邵琰把邵琛的手和许大夫的手放到一处：“许大夫你看！他的身子还是温热的，他还活着！”
许大夫摇了摇头：“不过是——”
“不是人死后的余温，若邵琛真的死了的话，从早上到现在，他身子早就该冷透了……你别和其他大夫一般觉得我不懂……太婆去的时候……我也是一直在一旁的，太婆那才是真的去了，我知道的。”
许大夫愣了愣：“一直都？”
邵琰点头，见许大夫把邵琛的袖子掀开查看，又细细重新诊脉，好半晌才对邵琰道：“的确并没有尸斑……”
顿了顿，似乎觉得不应当在邵琰面前多嘴，朝邵琰看了一眼：“阿琰你先出去——把你父亲找来。”
“把我爹叫来作甚？”邵琰警觉，一脸的戒备：“我不出去。”许大夫不会是敷衍她把她骗出去吧？
见她一副不信任的样子，许大夫好气又好笑：“把你父亲叫来，帮忙把邵琛身上的衣物褪了，你总不能在一旁吧？虽说是姐弟，可是毕竟男女有——”
“邵琛没死，”邵琰坚持，一步都没退：“不用帮他换衣物。”
“不是换，是——”许大夫没办法，只好吓唬她：“邵琛没死，你是对的。可是我需要你父亲帮忙，你若是不快点的话，多耽搁一刻，邵琛便危险一分，你——”
邵琰立刻跑出去找邵显。
把邵显拉着到了邵琛的屋子，邵琰守在门外，见今日白天来过的那几个大夫不约而同的又来了，邵琰记恨他们说邵琛死了，虎着脸堵着门不让他们进去偷师。
约莫半个时辰过后，邵琰突然听见屋内传来一声咳嗽声，跳起来去看邵琛，被出门来的邵显一把抱住不让进去，邵琰爬上邵显肩膀看过去，邵琛没醒，不过起伏的胸膛证实了邵琛的确活了过来，便也安下心任由邵显把自己带出去。
那几个大夫倒是跟着别人进去看了，面色都有些不好，有村民道：“真的是没死啊……这么说先前的确是误诊了……果然是医术不到家吗……幸好还有许大夫……看样子以后看病，还是得找许大夫。”
几个大夫脸色都很臭，许大夫出来了，一脸的疲惫，但还是跟众人解释道：“与医术无关，若是我一早来诊断，我也会给出同样的结论，若不是有人坚持不让邵琛下葬，等到了这时候，我也不会察觉到邵琛身上的异常，不过是凑巧了，换了别的大夫也是一样的。”
知道许大夫的好意，那几个大夫脸色这才和缓一些，不过最早来的大夫依旧有些阴阳怪气：“说来倒也奇怪，怎么三姑娘认定了没死，难不成三姑娘还通灵不成？”
他话音方落，其他人看向邵琰便有些敬畏，邵显和许大夫却是变了脸色。
邵琰不明所以，刚想说什么，一个声音道：“哪有什么通灵不通灵之事，不过是护弟心切罢了。三妹妹一贯与四弟要好，诸位又不是不知。若有精力，也该放在正事上，心思太活泛，也难怪会学艺不精——”
是邵永安，他对着那大夫笑道：“不知你以为我说的可对？”他倒是不怕得罪这老大夫。
那大夫冷汗直冒：“对，是我说错了，三姑娘护弟心切，其心可悯。”
邵永安便不再理他，看了看其他人，转向邵显：“永安来晚了。出了这样大事，叔父应当往平阳递个口信才是。都是一家人，叔父还是太见外了。”
“我带了些药材过来，想着四弟或许用得到，”邵永安朝着邵显怀里的邵琰扬了扬眉：“小管家，跟我去把药材归置了吧。”
邵显听出邵永安是有话问邵琰，迟疑了一瞬，把邵琰放下，邵永安告退先行一步，邵琰提着裙摆跟了过去。
避开了外人，邵永安才道：“你啊，还是鲁莽了些，你若真想做什么，就应该一早着人告诉我才是，差一点在外人面前露了行迹。”
邵琰看来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也不知道他语气里为何会感觉多了几分亲昵。
“罢了，你才多大，做事难免有些欠考虑，关心则乱也是情理之中，”邵永安微微一笑：“太婆生前都告诉你吧？所以你才那么笃定，只是这种事玄之又玄，不好诉诸于口罢了。”
原来邵永安是觉得董氏做了什么安排，所以才没有怀疑她啊……邵琰点了点头，想起董氏，又红了眼眶。
她先前不过是没想通，此刻冷静下来，方才知道刚才的一瞬间，邵永安三言两语便帮了她一个大忙。
时人敬畏鬼神，那大夫说邵琰是不是通灵，有心人听见了，若是信以为真以为邵琰真的有什么神通，到时候来寻，邵琰是帮还是不帮？不帮被人说冷血无情，要帮她也没那个能耐，若是时运不好，遇着什么天灾人祸，比如干旱时有人异想天开找她祭天求雨之类的，到时候求不下来邵琰被人打死烧死都不为过。
更何况这行当名声并不好，虽然有些人家乃至达官贵族也会信这种事，可是自己家若是出了一个通灵的，普通人家尚且还有些忌讳，何况邵显这样的读书人。
邵琰摇摇头不再去想这些事，倒是有些好奇：“太婆都跟大哥说了些什么？”
“说了很多，我原本是不怎么信的……”邵永安道：“可是邵琛出事……验证了太婆说的话，现在我不得不上心了。”
“不说这些，”邵永安笑了笑：“往后你行事，可要多留意几分——你父亲那里，我是不指望了，真有需要我们帮忙的，你尽管开口，别客气，都是一家人……你也不要觉得过意不去，就凭太婆对我有提点之恩，我也不会放任你们受苦却不管的。”
“嗯，我知道了，”邵琰知道再拒绝就有些矫情了，点头道：“我知道这一声‘大哥’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叫的。”
把邵永安送来的药材清点过后，对照许大夫开出的方子，除了一些实在是价廉、常用的药材，其余的几乎都能在里边找到，多出的一些邵琛这次暂时用不到的，其他人调理身子时，也会用得上。
邵永安此举，不得不说是十分贴心与及时。
配了一副药熬好，吹凉了给邵琛喂下，看着他能咽下去了，邵琰才稍稍放心了些。
邵显在照顾江氏，邵琦在准备晚饭，邵瑛帮忙把邵琛扶回去躺下，有些不安的问邵琰：“邵琛什么时候能醒来……他醒来后，真的还会有其他的病症吗？”
邵琛虽然救了回来，听闻是他喉中有一个气泡堵住了呼吸才导致出现了假死的症状，因为生机闭塞了太久，身子五脏六腑都有了损伤，只怕要将养许久。
更令人担心的，是许大夫提起过，他师父昔年救回来的两个病人，虽然醒来了，可是一个终身瘫在床上，一个没瘫却成了傻子——他让邵家人早做准备，不要期望太大。
邵琰的手顿了顿：“总要……等他醒来了才知道。”
邵显而立之年才有了邵琰邵琛姐弟，而今也有三十八岁，江氏比邵显还要大上两岁，虽然邵琰一直在让许大夫开方子调理他们二人的身子，可是邵琰也明白，邵显和江氏很难再有别的子嗣了。
若是邵琛出了事——不，邵琛不会出事，再怎么说，只要邵琛活着，总比他死了要好。
邵琰拿了前朝的史书，给邵琛念。
他已经这样躺了三天，邵琰真的很怕他会永远这么躺下去。
念了一会，感觉被握在手里的邵琛的手指动了动，邵琰扔下书本，邵琛眼皮很艰难的动了动，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会，才看向邵琰。
他做出一副茫然的样子，仿佛不认识邵琰一般。
他张了张嘴，发出的却是奇怪的音调，然后做出一副痴傻了的表情。
邵琰感觉天都塌了——她辛辛苦苦救回了邵琛，邵琛却忘记了她是谁，邵琛却变成了一个哑巴，还是一个傻子。
这样的生活，会是邵琛想要的生活吗？就算他无知无觉，让他一辈子这样活着，对于邵琛而言，真的好吗？这样的邵琛……对于这个家而言，是否是另外一场悲剧？
这样活着还不如死的念头只不过转了一瞬，邵琰便抛开了——邵琛还活着，这就够了，他忘记了过去不要紧，他傻了哑了也没关系，他依旧还是她的弟弟，她可以从头教他认字学礼，哪怕他一辈子都这样，大不了以后她来撑起这个家，她来养着他好了。
活着，总比死了要强。
邵琰下定了决心，摸着邵琛的头，眼泪到底是忍不住。
邵琛突然握紧了邵琰的手。
“三姐……你别哭，我错了，”他低头，声音低低的：“三姐我不该吓你的。”
邵琰呆愣住，任由邵琛抓着自己的手，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邵琛？”
随即怒了，将书拍在床畔：“邵琛！”
邵琛放开她的手，倒回床上，闭上眼睛装睡着了。
邵琰伸手拧他耳朵：“起来。”
邵琛连连求饶：“三姐你放手！三姐我真的知错了！疼！三姐好疼！”
邵琰放了手，坐在一旁生闷气——亏她觉得自己心智很高，居然被邵琛如此拙劣的表现给骗到了，虽说关心则乱，可是她连这一点都看不透也丢脸了些。
还有就是——邵琛居然敢骗她！结合之前他偷偷去见胡氏的举动……肯定是胡氏教坏的她，邵琰恨恨地迁怒胡氏……其实她心里又偷偷给邵琛脱罪了。
邵琛不知道邵琰已经原谅了他，凑到邵琰身边，像小狗一样拱了拱邵琰的手臂：“虽然我之前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的，可是发生了什么，我都是听得到的……听你们说我可能会变成傻子，就想说醒来的时候一定要装成傻子吓吓你——”
“啊——”邵琛抱头：“三姐你别打了，打坏了我真成了傻子怎么办！”
“三姐……我饿极了，也没力气躲……”邵琛可怜兮兮的声音：“你要打打轻点好了。”
“谁让你吓我的谁让你吓我的！”邵琛避开他的头，拍向他肩膀，还是收敛了几分力道，想起自己先前那些担忧，眼眶又发红：“你就是该打！叫你不听话！”说了不许去见胡氏，还是要去。
想想又有些难过：就算此时此刻此景，她打定了主意要负担起邵琛一辈子，可是一辈子那么长，不是一天两天，不是三年五年，那么长的一辈子，她能保证她永远都不会厌烦、一直都能背负这个重担吗？她不是没见过那些家中有痴儿的人家，最初也是义不容辞关心备至，可是后来呢？十几年几十年下来，什么耐心都被消磨殆尽——就算她觉得自己不是那样的人，可是未来谁又能预料？
她如何保证自己能够一直如今日这般坚定，她害怕有一天她会怀疑自己现在拼命救回邵琛到底是不是对的。
她怕自己会后悔。
更何况，就算她能改变一家人的命运，就算她绝不可能让自己再与李复赵淑玲纠缠在一起，可是命运这种东西，总是让人捉摸不透，邵琛救回了，可是邵琛毕竟还是出事的……那么她呢……就算避开了李复，她是不是还是会在自己二十岁的时候死去？
如果她注定要死去，到时候一个痴傻的邵琛，还有谁能护着、愿意护着？他要怎么在这个世上存活？
她不敢想。
——好在邵琛没事。
“往后不许这样了！”邵琰训他，眼眶却红了：“要不我真的会重重打你了！”
邵琛点头，邵琰想要起身：“饿了吧？我去帮你拿些吃食。”
邵琛却拉住她不让她走，邵琰坐回去：“怎么了？”
“三姐……发生了什么……我都听到了，”他低头眼睛靠在邵琰肩膀上，邵琰能感觉到自己肩膀上的温热，听他有些哽咽、心有余悸的声音：“三姐……要不是有你……”
到底还只是小孩子罢了，邵琰也觉得自己之前有些苛责他了：“没事了。”
“要不是三姐你拦着他们，我只怕……”邵琛伸手抱住邵琰的胳膊：“三姐，我害怕。”
“没事了，都过去了，”邵琰没被他抱住的手抬起摸他的头：“你还活着，这比什么都好，其他的……以后会好起来的。”
想起了胡氏，邵琰不得不问他：“你在…… 那人家里，发生了什么？”
“奶奶想让我搬过去和她一起住，我没答应，”邵琛擦了擦眼泪，坐直了身子：“奶奶很生气，伸手想要打我……”
邵琰怒：“果然是这样！我就说她鬼鬼祟祟肯定有事！早该报官了！”说着便要起身。
“不！三姐！”邵琛拉住她：“奶奶没打到，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突然眼前就黑过去了，不关她的事！”
邵琰想甩开他的手没甩开：“你还帮她说话！”
邵琛紧紧拉住邵琰的手臂：“我听到奶奶大叫起来，只可惜看不见，听到她说不关她的事，她也被吓着了……原本是要找大夫的，可是她又念叨着我们已经分家了别人知道我在她那里出事肯定不信她，还不如悄悄抱出去扔了，就没人知道了……”
“不就是怕事怕花钱么！”邵琰耿耿于怀：“可她不应该把你扔在那种地方！她连一条毯子都舍不得！”
“奶奶她……也是有苦衷的，”邵琛低声道：“我知道三姐你生气是关心我，可是这事情，对于她而言的确是无妄之灾。”
邵琰不服气：“她还想把你埋了呢！”
“我知道的，”邵琛抓紧了邵琰：“可是三姐，那时候所有人都说我没救了……就连爹娘……不是也这样想的吗……”
“那怎么会一样！”邵琰气极：“爹娘那是不明所以关心则乱，她是做贼心虚想毁尸灭迹！你还帮她说话！”
“她也是不知道的吧……三姐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经此一遭我也想明白了，”邵琛声音还是有些失落的：“毕竟叫了她这么多年的奶奶，就当做是一个了断吧，我往后听三姐的话，再也不去找她了……三姐你也别生气了。”
邵琰想了想，邵琛历经生死，想来也是看开了一些，决定与胡氏划分界限，若是以后再无交集，放过胡氏一次又怎样——就当做是邵琛最后的孝心好了。
邵琰故意迟疑了一会：“你发誓？”
“我发誓，”邵琛点点头：“我以后都听三姐的话，三姐叫我往东我绝不会往西，哪怕三姐叫我去死，我都——”
“呸呸呸！”邵琰打断他：“刚好呢，也不忌讳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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