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风波03

　　邵琰忧心忡忡地去跟邵显商量邵琦的事，略过了邵琦说要出家之类的话。

　　其实想想，邵琦的那些要求，倒并不怎么离谱——

　　对方的样貌要好，毕竟邵琦自己好看，而她见过的亲人里，邵显、邵永安等模样都是不错的，顾玉擎和邵琛长大想来也是不差，邵琦并不希望自己未来的夫婿样貌太差；

　　还有对方应该是个读书人至少不是目不识丁的，邵显自己是秀才是夫子，邵琦哪怕再不怎么爱看书，毕竟也是耳濡目染，若是对方不识字，两人连话都说不到一处去；

　　最后是邵琦希望对方家中没有父母，嫁过去后无需侍奉公婆——有胡氏那样一个范例在，邵琦平时虽然不说什么，心内其实早已经怕了——邵琰最理解为什么执意这一点，可是只怕邵显他们会觉得为难。

　　邵显的确很为难，至少在虹安镇，他就找不到一个能全部符合邵琦心意的人家——能读得起书的人家，家底子不会太差，可若父母双亡人家的孩子，也未免太苦了些，他们也怕邵琦会遇到像胡氏那样的婆母，更怕邵琦嫁过去就当家太累。

　　邵永安那段时日见他们整日烦恼，以为是为胡氏的事发愁，悄悄问起邵琰，邵琰对自己这个族兄还是高看几分的，也知道他不是会把话往外说的性子，更不会怕他会低看自家，踟蹰了一下，便把烦恼与他说了，想看看他有什么主意。

　　“我当是什么事呢，”邵永安乐不可支：“就这点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邵琰没想到他真的有办法，好奇地看他等他下文。

　　邵永安指了指远处的屏山：“知道那里是哪里吗？”

　　邵琰点头，又摇头——屏园她当然知道，可是屏园和邵琦的婚事有什么关系，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啊。

　　邵永安便解释道：“屏山书院是我们建的，山长、夫子也是我们花了大力气请来的。除了为了声名、政绩之外，我们建书院的初衷，主要还是想多结下几分善缘。”

　　“老祖宗们一早就预见到流官对我们的不满若是放任迟早会出事，既如此，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总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只有把流官这潭水搅得更浑，我们才有机会找到生机，”邵永安笑道：“他们不愿意让我们本家的族人出头，我们就建书院培植外人，他们总不敢让整个交南的学子都无法出头吧？以屏山书院为例，再不济每隔几年总会有那么几个出类拔萃的学子，这些学子高中取官之后，对于他们出身的屏山书院总会有些情感，对于建书院的邵家也会有些好感，若是以后真的出事，只要有一人心存善意，我们家总不至于到了家破人亡的境地。”

　　提起“本家人”，邵永安有些感慨：“你父亲这人……可惜了，如果他不姓邵，只怕不止于此。”

　　邵琰不敢点头，的确，如果邵显不姓邵，如果邵显不过继，根本不会因为生计而发愁，他能更好的攻读学业，他不会止步于一个小小秀才功名便不再往前——可那样的话，他的妻子未必是江氏，他们姐弟未必会出生。

　　“不过也幸亏叔父姓邵，”邵永安顿了顿道：“最初的时候，先祖他们也曾想要族人以科举进身，然而数十年无所得之后，后边的人都淡了心思，几代过去，众人都被消磨了志气，只安守自己那点产业过日子罢了。这时候叔父突然冒出来，虽然只是秀才，却也是让族人看到了出路，这些年已经有族人把孩子往书院送了，就算一时之间看不出什么前程，多读几年书明事理，也算是好事。”

　　“扯远了，”邵永安突然笑笑：“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对，我们建了屏山书院，想要为自家结善缘——除了那些本就有能力送孩子读书的人家，一些家境贫寒无力供养孩子读书的人家或是孤儿，只要孩子足够聪慧，那些花费我们都帮忙出了——后面这一类的学子，若是真能出头，更容易对邵家感恩。”

　　“都是读书人，若想科举出仕，样貌总不能有碍观瞻，家中父母和善甚至无父母的也是有的，”邵永安轻笑：“你看，不是每一条都符合大妹妹的心意吗？”

　　邵琰想起李复，有些迟疑：“那……品行？”

　　邵永安点头：“我们选人的时候，也会看重这一点，若是忘恩负义之徒，何必在他们身上多花心思！”

　　“每逢什么节庆、或是书院休沐的日子，我们便开了屏园，让屏山书院的学子随意进去赏花观景吟诗作对，城里有适嫁闺女的人家，也喜欢到屏园悄悄相看那些学子，若成了，也是一段佳话，”邵永安建议道：“从我们这边的北门过去，便不会与他们在路上便遇到了。永定也在书院读书，回头让他私下邀几个信得过的同窗到园中，让母亲和婶婶带着大妹妹偷偷过去相看一番，那么多人，随便大妹妹挑，总会有合适的。”

　　邵琰安下心来，思索着回头便去与邵显说起，说到邵显，邵琰又想起邵永安先前那些似乎不相干的话，而今听来，未必就是邵永安随口说说。

　　嫡支这边若是连外人都愿意帮持的话，身为族人的邵显，他们当初肯定也是注意过的。

　　奈何……邵琰摇摇头，以邵显的性子，只怕并没接受来自族里的善意……若邵显真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对于这些善意或许不会拒绝，可那时候的邵显却是会多想的。

　　邵永安毕竟是晚辈，他不会直接地说邵显这些年实在是太过于倔强了，硬生生推开了族里任何的示好。

　　董氏最了解这个她从小看顾大的孙子的心性，临死前那一出其实也是为了在邵显和宗族之间牵一条线，否则她死后，邵显还是会一如既往的疏远族里。

　　前世邵琦出事时，就算胡氏不让报官，但若是邵显自己对族里有认同感的话，或许也会求向邵县令吧，那样的话，邵琦也许还是可以找回来的。

　　然而邵显没有那样做，而族里那时候只怕也是对邵显冷了心吧。

　　“我爹每年的廪饩银和廪米……”邵琰想起一些事来，问住邵永安：“虹安镇的学塾……应该是这十几年才建的吧？”仔细想想，虹安镇的学塾，恰好是在邵琦出生后才建起的，邵琰不得不多联系一番。

　　邵永安微微一笑，并没有回应邵琰的问题，只是道：“你回头劝劝叔父，不要想太多，我们本就是一家人，没必要为最近这些事不痛快。”

　　邵琰点头，邵永安话里的意思很隐晦，都是族人，这几十年族里对邵显的善意，邵显生受了，但当年他考中秀才、后来又在学塾授课育人子弟，也算是为族里尽过力，那么不妨坦然一些，不必觉得自己欠了太多，若邵显还是介意，往后多为族里做点事、对宗族多一点认同感便是了。

　　这些话，其他人都不好直接跟邵显说，邵永安再怎么说也是晚辈，只能装作不经意告诉邵琰，由邵琰“无意”再透露给邵显罢了。

　　反正邵琰年纪小，邵永安又一直表现得很疼爱这个妹妹，闲聊时说出什么消息来，别人也不会太过怀疑。

　　*

　　无论如何，邵琦的婚事总算是找到了解决的途径，邵琰一直悬着的心也算是可以放下一些。邵永安的母亲柳夫人并不是个严肃的人，妇人之间在儿女亲事上又有许多话可说，自然也乐意帮忙，江氏和柳夫人闲叙之后，与邵永安三弟邵永定稍稍提及，两人便约了时日，带着邵琦往屏园去了。

　　邵瑛和邵琰都没去——邵瑛和半夏毕竟是长辈之间有数，因此也不强求她，由着她；邵琰却是对相亲这事全然没有兴趣，再说了，多了她，邵琦得多尴尬啊。

　　邵瑛安安静静的，每日只待在屋里也不出来，邵琰却是有些按捺不住，来了平阳那么久，她还没好好看过平阳的街市呢。

　　只可惜，邵琰说不动邵瑛陪她，邵琛对一旁书院感兴趣，邵显每日陪他一道去书院旁听了，邵琦又要相亲就算不要相亲邵琦也未必就愿意陪邵琰……住在平阳邵琰又不用管着家里的事，一时之间，突然就闲了下来，每日无所事事——每日就她无所事事。

　　毕竟是在别人家做客，邵琰想要出门，也还是得知会主人——邵永安知道她烦闷了，不忙的时候便带着她出去了几次——坐着马车出去的，平阳的街市比虹安镇的热闹多了，然而再怎么热闹，邵琰也没办法感受，邵永安跟着，她不仅不能尽兴，有时候多不过是好奇多盯着什么东西一眼，邵永安便当做是她想要，买了下来，邵琰给银钱给他他也只是摆摆手不收，几次下来，邵琰心中便有些不安，小心翼翼地跟邵永安说想要“一个人”出去，不要马车，不需劳动邵永安跟着，邵永安似乎明白邵琰的顾虑，笑了笑应了，他平日事忙，也的确无法时时跟着，不要马车可以，但是却给邵琰配了两个仆妇一个小丫鬟——这一点，容不得邵琰拒绝了。

　　只是邵琰不习惯有人在一旁侍候自己，还是觉得不自在，一两次之后便不愿意带着她们，找了邵永安，说服邵永安自己在平阳不可能出事——邵永安可是夸过海口，说平阳城虽还不到夜不闭户的地步，但路不拾遗总还是有的——邵永安许是也觉得不会出事，便也应了。

　　邵琰原本觉得这下自己可以尽兴了，谁知道她身后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裴耀。

　　邵家全家都到了平阳城，客居邵家的裴耀自然也是跟了过来，邵县令一家对裴耀并没有太过热络或者疏远，只把他当做和邵琛一样对待，倒不显得刻意讨好，平日里出入做事倒也没想过拦着他。

　　邵琰对此，只能是无可奈何——大路朝天，又不是只她邵琰一个人能走，她要走的路他刚好也要走，她若是因为这样说了裴耀也只能是邵琰失礼，就算她说了，裴耀只怕会反过来劝她回去待在屋里，不要出来抛头露面——邵琰何必给自己找不快呢？

　　还不如想办法甩开裴耀。

　　这一日，邵琰照旧借了店家的后门溜走，店家的后门是一条小巷子，没什么人来往，邵琰辨别了一下方位想要出去，但莫名的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快走到巷子口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裴耀并没有跟过来啊，那她的不安到底是为何？

　　邵琰正有些怔忪，突然感觉到有人靠近自己，正待要转过身子，一只胳膊很快地横过邵琰脖子，邵琰还不待反应过来，整个身子便被大力往后带，被压制在一个人身上，那人另外一只手拿一方湿帕子捂住了邵琰的口鼻，邵琰想要挣扎，却挣不脱禁锢住自己的手臂，整个人也开始有些晕眩无力。

　　昏昏沉沉之间，邵琰想得还挺多的——

　　她在平阳也能出事，邵永安大概也是真的没想到过吧？

　　之前邵琦并没有被陆七掳走……而今她却被歹人掳走……难道邵家的女儿注定有一个要出这样的事？命运便真的那般残酷，即使改变了，也要从其他事上找补回来吗？

　　但如果在邵琦出事和她出事之间选一个……必须选的话……那么还是她好了……

　　而今邵家慢慢地好起来了，江氏和两个姐姐也慢慢的着手家中之事，有没有自己其实都是一样……幸亏她出门时，没有把家中重要的钥匙带在身上……

　　如果命运真的有所谓的定数的话……她二十岁的时候是不是也还是注定会死……这样也好，早死和晚死其实没有区别……现在死了……也许家人的悲痛会更少一些吧？

　　想了那么多，其实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邵琰终于彻底的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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