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患难02
毕竟是牲畜房，不可能建得太细心，他们身下并不平整，用的不是木板，而是整根的大人手臂粗的木杆直接在梁上横搭起来的，膈得人难受，好在草料足够多，两人忙乎了一会，在靠近里边的地方铺了厚厚一块，邵琰原本想着靠里边墙上稍稍歇息便罢，裴耀脱了外衫将两人身子都盖住：“阿琰，虽然已经入夏，夜里还是有些冷，我们挤挤会暖一些。”
邵琰刚想挣脱，裴耀抓了她的手：“咱俩在一处，万一他们夜里做什么，也好有些照应。”
邵琰想了想也是，便不再乱动，两人枕着干草入睡，惟愿这干草堆里，别有什么蛇鼠虫蚁就是了。
夜色渐沉，外边也越发的静谧，那些人偶尔的走动声渐渐不闻，虫鸣鸟叫声却愈发的清晰起来，仿佛从四周传来。
布谷鸟的叫声时不时也会响起，芒种这个时节对于一年种两季的交州，其实并无多大意义，这么些年来，邵琰从未注意过这种鸟的叫声，长青村也是可以听到的，只是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来，听不真切。
此刻，这些声音却似乎并不远，仿佛不过离他们几丈的地方就有那么一只，近处听来，只觉得那鸟声声声凄切，不似催人布谷，莫误农时，而是在唤——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邵琰想起前世时的自己，困居于李府的后院，那时候她心底的声音，也是在呐喊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可是她前世，到死，都没能归去，死在了异乡的冰冷寒冬、死在方寸之间的井底。
若不是重来一次，只怕是死，她都无法魂归故里吧，因为她的家早已经散了，被人鸠占鹊巢，人去楼空，她纵然归来，也只是无处容身。
不如归去，终究是成了不能归去。
邵琰眼睛有些发酸，强忍着不让自己出了声音，悄悄拿没被裴耀抓住的手拭了拭眼泪。
裴耀抓着邵琰手腕的那只手动了动，邵琰被吓得顾不上心中那点悲伤，生怕裴耀发现自己在哭，好在裴耀只是抓紧了她的手，另外一只手附上邵琰的肩膀，两人身子靠得更近一些罢了。
他并没有被自己吵醒，他或许只是觉得冷罢了。
邵琰的眼泪早已经被吓得忘记流了，此刻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都什么时候，还有闲心为前世那些事伤心，还哭？哭，只是显露自己的软弱罢了，软弱这种时候，除了拖后腿，什么都做不了。
邵琰倒没想过要把裴耀的手拉开，什么男女之别这时候提起也未免太冷血无情也太矫情了些，说到底，裴耀不过是和邵琛差不多年岁的孩子罢了，他没说，可是他或许也只是害怕了罢了。
在陌生又不安定的地方，两人的睡眠都是很浅的，所以后半夜听到外边有动静的时候，裴耀和邵琰都清醒来了。
听到有人搬动梯子的声音，邵琰和裴耀互相握住的手同时一紧，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都装作熟睡。
有人开了门，似乎是看了一眼里边的情况，很快又关了门下去了。来人之中有一个似乎是年轻的女子，在下边便用一种似乎是责怪的语气骂那些把邵琰和裴耀带来的人。
邵琰听着那些话，神情越发的严肃，那女子骂了一会，压低了声音说了几句话，声音越来越小，等到那些人的脚步声走远，裴耀特意翻身弄出一些声响也没人过来，两人才确信他们走了。
裴耀有些疑惑：“这些人说的话，为何我一句都听不懂？”
“他们不是交州那边来的人，”邵琰笃定道：“他们是夷人。”
“他们说的是土话，别说是你，就算是当地的人，也至多能听得懂几句常用的，”邵琰叹了口气，下了决心：“等天稍稍亮些，我们便想法子逃走吧。”
裴耀点头，想了想又道：“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趁我们睡着了做些什么，阿琰我俩轮流睡，也好有个照应。”
邵琰思索了一下，觉得两个人再怎么警醒，也难保不会有同时睡过去了时候，万一抓他们的夷人趁他们睡着的时候想要做什么，也是危险，便点了点头，虽然点头时发出了些声响，不过想起黑暗中裴耀未必能看见，只好开口：“好，那你——”
“阿琰，你先睡吧，我刚刚睡了一会，现在精神头正足，怕是难以入睡，”裴耀抢先道：“我先守一会，到时候叫醒你。”
既然裴耀都这么说了，邵琰也没必要在这时候和他争执：“好吧，不过你也别太撑着，若是困了，一定要把我叫醒——算了，你估摸着约莫半个时辰便把我叫醒吧。”
“好，”裴耀应得很干脆：“阿琰你快些睡吧。”
邵琰应了一声，连忙闭目努力入睡，这种时候，多养足一点精神，才好应付明日的事。
邵琰原本以为自己估计睡不着，然而许是前半夜太困了，闭目了一小会，便睡过去了。
这一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微亮了。
邵琰愣了一瞬，坐起来，找到裴耀的身影：“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也就半个多时辰而已，”裴耀回头：“我正想叫你起来换我呢。”
邵琰满脸的狐疑，她觉得自己睡得很饱，不像是才眯了半个时辰的样子啊。
“你一直没睡吗？”邵琰有些羞赧：“还是我睡得太熟了你叫不醒我？你该把我推醒的。”
“阿琰，你过来。”裴耀没接邵琰的话茬，径自朝邵琰招手：“你过来看看。”
邵琰这才注意到，裴耀正站在一个小窗子旁边，那个小窗子正如邵琰所猜想的那般，在正对着门的墙上，窗口很小，只比裴耀的肩膀略宽些。
邵琰站过去，只看了一眼，便有些叹气——墙外并没有其他的房屋，但是那些人似乎并不担心他们会逃走，因为探头出去，便可知这屋子下方便临着一个深深的沟壑，墙与沟壑之间连一个人都站不下，这个沟壑上方宽约五六丈，至于多深，因为下方都是树，反而看不真切。
不过他们也并没有其他可以逃跑的路径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便坐下来一起结草绳。
好在这屋子里干草足够多，这些干草也有三尺余长，虽然细，但也有些韧性，多用一些干草编起来，也并不是那么容易扯断的，两人忙活了一会，便听得外边有人的声音，连忙小心地把编好的草绳藏在干草下，缩到墙边，做出害怕的模样。
虽然脸依旧是没露出来，但还是昨晚送饭的那人，见没有女子或是别的人过来，邵琰稍稍安心，却也不敢大意。
送饭的男子许是很满意两个小孩被吓到的模样，扔了东西便走，邵琰和裴耀分食，不由得有些感慨——才一夜工夫，他们已经能够无视身下屋子传来的恶臭了，这难道便是传说中的“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
两人匆匆解决了食物，听得外边并没有人守着，又继续编草绳。
午间的时候，他们已经编得差不多了，但是因为担忧随时会有人过来送午饭，两人并没有立刻行动，只是先把那些草绳藏在了干草下，以免被发觉。
午饭还是一直以来的那人，这一次他倒是开了口，说要把裴耀带出去放了，邵琰心惊，下意识的抓住裴耀的衣摆，屋内两人都看向邵琰，邵琰索性拉住了裴耀的手臂，不让他出去：“三哥，我怕。”
裴耀正被邵琰那个“三哥”的称呼弄得恍了神，来人看了裴耀一眼，面上有些惊疑不定，邵琰便又开口：“三哥，你别扔下我一个人。”
裴耀回过神来，顺势用没被邵琰抓住的手将邵琰揽住，安慰道：“阿琰别怕，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来人露在外边的眸子稍稍低垂，似乎是思虑了一番，讪讪道：“罢了，敬酒不吃吃罚酒！本想先把你放了的，既然你们想在一处，便由着你们吧！”
他说完便出去把门带上了，邵琰和裴耀听了一会，确认他走远了，这才把先前编好的草绳拿出来，他们身下的木杆虽然睡觉时让人觉得难受，此时两人却是庆幸，木杆与木杆之间留有空隙，虽然不大，但是也足够邵琰一只手伸出去，将编好的草绳从间隙中伸下去，再用手把绳头拉回来，打上一个结实的结，裴耀试了一下，对木杆的承受力很是满意。
将草绳从窗口放下去，探头看了一下，虽然看不到底，但是估摸着应该是够了的，两人把剩余的干草堆高，好着力一些，邵琰便推了裴耀：“你快出去，逃了之后尽快把人叫过来。”
裴耀的手顿了顿，看向邵琰：“你不和我一起逃？”
邵琰摇头：“一个人逃总比两个人逃快一些。”
裴耀摇头：“我说了，不会留下你一个人的，我们一起逃出去，这绳子虽然是草编的，但是我俩都不算重，还是能承受我们的重量的。”
邵琰推裴耀：“你一个人逃便是了，我留下来不会有事的！”
“要走一起走，”裴耀坚持道：“你若不走，那我也不逃了。”
邵琰心急：“你不能留下！”
裴耀挑眉：“那你更不能留下！”
“他们又不会——”邵琰顿住，想了想道：“你先下去，我随后。”
裴耀明显的不信她：“阿琰，你先下去，我随后。”
邵琰蹙眉：“我怕高！你先出去，否则我不知道要如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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