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绸缪02

　　启蒙书院离邵府不算太远但是也并不是很近，旁边就是屏山书院以及屏园，再然后便是身在平阳的族人所居的地方，往前便是邵府了。

　　这一路上，都算是十分安全的，所以邵琰往来并没有坐马车——当然，原本也是想着也许这样的话，文嬷嬷或许就不会跟着自己了，结果她还是低估了文嬷嬷的决心。

　　文嬷嬷先是不许她就这样走过去——邵琰跟她据理力争，就拿族人都住在一旁说事，说自己要是这么短一段路还要带着马车招摇入市的话，只怕族人会觉得她轻狂，他们家本来就是入继而来的，而今又跟绍永安走得太近，难免会被人记着，又说交北那些人时至今日只怕还是想着抓邵家的把柄，她虽然不能为邵永安做什么，至少不要给他添乱，还不如低调一些行事。

　　文嬷嬷说不过她，便也只能由着她。

　　还没回到邵府门外，便看见裴耀恰好从对面出来。

　　见到邵琰，裴耀停下来，他眉头皱了皱，犹豫了一会，叫住她：“阿琰，你过来。”

　　邵琰记挂着在书院里那点不快，装作没听到，便要往里走。

　　裴耀从车上下来，拦住邵琰：“阿琰，我有话要与你说。”

　　邵琰看了文嬷嬷一眼，回头看裴耀：“可我没什么要与你说的。”

　　裴耀仍旧是挡在邵琰跟前，邵琰无奈，又转头向文嬷嬷，然而文嬷嬷只是眼观鼻鼻观心站立在一旁，似乎并不打算插手他俩之间的事。

　　邵琰脸色一沉，瞪向裴耀。

　　裴耀不以为意，径自道：“我与邵永安说过了，以后不要让你去启蒙书院那边，你以后也别自己过去。”

　　“凭什么？”邵琰气极：“裴三郎你凭什么多管闲事？我爹在书院里，凭什么我连我爹都不能见？”

　　“你若想见邵夫子，支人往书院里寻他过来便是，”裴耀见邵琰似乎不领情的样子，眉头又皱起：“阿琰，此事事关重大，你不要任性。”

　　“我怎么就任性了，我来平阳就是为了见我爹，你们不让我见你们倒是有理了？”邵琰看向他：“既然你说事关重大，那你说啊，否则我凭什么听你们的。”

　　“书院里都是些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裴耀无奈：“阿琰，我们这样做，是为了顾及你名声。”

　　“他们不过就是一些半大孩子罢了，”邵琰看了他一眼：“就算是夷人，这里是平阳，他们能做什么？小题大做！”

　　“阿琰，那里边有些人比你年纪还大，”裴耀叹气：“那些孩子也没见过什么市面，外边的女子也是少见，十几岁的孩子，已经是稍稍知事了，他们又是自来奔放大胆的性子……万一真做了什么，阿琰，你难道还想嫁夷人不成？”

　　邵琰愣了愣，而今她听到嫁人的话便有些不耐：“我嫁不嫁与你何干？”

　　想了想，邵琰看了看文嬷嬷，语气带了些自嘲的意味：“没见过市面……能看上我的人，不就是没见过市面吗？”

　　裴耀皱了皱眉头，似有些不解邵琰为何神色突然变成这样，不过并没有纠结太久，只是跟邵琰解释道：“就算你愿意嫁夷人——之前你做了什么你自己也知道，黎家一时也不会失势，你嫁过去，无异于是羊入虎口。”

　　这种事情，不用说邵琰也知道，黎青被她摆了一道，如今碍于邵永安夷人那边做不了什么，可他日若是邵琰真的落到黎青手中，只怕是讨不了好处，然而汉夷自来便少有通婚的例子，她本来就没什么可能嫁夷人，更何况裴耀话里的意思，明里暗里都在说书院里有人对她有意，可是她才多大那些人才多大，说这些未免太早了些吧。

　　虽然心中暗恼裴耀多管闲事，这些担忧本就是没有必要的，但其中既然牵扯了邵永安，邵琰也懒得与裴耀做过多的争辩，冷淡地点了点头：“知道了。”只是知道了，并不打算谢他。

　　她抬头看了裴耀一眼：“既然说完了，我可以回去了吗？”

　　不等裴耀回答，她便径自绕过他往邵府走去，文嬷嬷落后一步，跟裴耀告辞行礼之后，才跟上了邵琰。

　　邵琰并不理会文嬷嬷，进了邵府之后，吩咐门房里的人尽量拖延住文嬷嬷，拖不住便与文嬷嬷说她回了客院，邵琰自己则是去找了邵永安。

　　邵永安一见她便笑：“阿琰这时候回来，又是这样的神色，是遇着裴三郎了？”

　　邵琰冷着脸点了点头，邵永安苦笑道：“裴三郎这人……果然是信不过我。”

　　邵琰看了邵永安一眼，说实话，裴耀之前说的那番话，若是由邵永安来与她说的话，其实她真的不会生气，只是不知道裴耀为什么偏要把事情揽到他身上。

　　“大概是怕我添油加醋挑拨你们吧，”邵永安倒是无所谓的：“不过他说的那些倒也值得注意一下……阿琰以后书院那边你还是少去吧。”

　　邵琰有些无奈：“他说的那些……大哥你也信？”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无论如何，小心些准没错，”邵永安挑挑眉：“况且，阿琰你若是不去书院的话，叔父自然只能回府上来看你——”

　　他没有把话说全，邵琰却是懂了的——邵显回邵府来看她，而她不管怎么说，都是客，无论如何都避不开主人，邵显自然少不了要与邵永安父子打交道。

　　“我还记得初次见面时，阿琰你还是瘦瘦小小的模样，”邵永安有些感慨：“一晃眼几年过去了，阿琰你身量也高些了……一想着再过几年阿琰你也该谈婚论嫁了……”

　　邵琰现在最听不得这些话了，正色道：“大哥你就别拿这事来打趣我了。”

　　“其实我知道裴三郎为何防备着我，”邵永安看了邵琰一眼：“他对我心存偏见，总觉得我会算计你的婚事——”

　　邵琰正视邵永安，邵永安低头轻轻一笑：“阿琰，你也觉得如此吗？”

　　“别担心，”邵永安摇了摇头，安抚道：“我不是恩将仇报之人，别人我不敢保证，但是阿琰，就算日后我觉得哪一桩婚事适合你，我也会先问过你的意思，你若是不愿，我绝对不会强求——但你若是让我承诺绝对不帮你相看……这件事我是办不到的，做大哥的，总不能连自己妹子的婚事都不挂心。”

　　邵琰低头，为自己起过的疑心而稍稍羞愧，嘴上却是故作羞涩：“大哥，我年纪还小呢，那些事还早。”

　　“左不过也就是这几年工夫，”邵永安顿了顿：“阿琰……你可知为何裴三郎对你的婚事这般在意？”

　　邵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她要是知道，就不会这般困扰了。

　　邵永安凝眉：“阿琰，你对裴三郎此人……是怎么看待的？”

　　“大哥你不是第一个这么问的，”顾晟问她邵琰不敢多说什么，邵永安也这么问，邵琰不免有些好奇了：“是我做了什么才令你们有这样的误解吗？”如果是的话，那她真该好好反省自己了。

　　邵永安想了想，摇头：“并无。”

　　那么，就是裴耀的问题了，邵琰无奈，不想在这事上说太多：“大哥，裴三郎只是为了这事来的吗？”

　　邵永安也知情识趣，不过多追问：“除了这事以外，他来寻我要人。”

　　见邵琰好奇，邵永安便解释道：“他不知从哪里看出……我有意缩减平阳的兵力，找我要了那些跟你们差不多年岁的私兵的后人……约莫是打算自己练兵吧。”

　　邵琰沉默——一直以来，交南土官为朝廷、流官忌惮，便是因为土官手中握有私兵且不听宣，虽说人数上远远不及永治定边军，但是若所有土官联合起来……也不容小觑。无论邵永安以后将要带着交南如何变革……这私兵的确是不能忽视的问题，然而那些私兵很大一部分世代都只听命于土官，若是随意裁剪也是会出问题的。

　　邵永安虽有不解，但也有几分歆羡的：“其实他完全可以去永治，就是不知道他为何执意要在平阳……不过也随着他了，待那些孩子长大，我们家只怕未必……也算是一种出路吧。”裴耀要的那些人，不管以后是要追随裴耀还是被他充入定边军中，的确是能帮上邵永安的忙的。

　　只是裴耀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明明不怎么看得上邵永安。

　　邵琰若有所思地告辞，回到客院，便看见文嬷嬷一脸严肃地站在院中等她。

　　“文嬷嬷你回来了？”邵琰丝毫不惧，径自经过她身边进了屋，待得文嬷嬷跟了进来，邵琰随手往旁边一指：“文嬷嬷坐吧，我有事要与你说。”

　　文嬷嬷并没有坐，只是看着邵琰：“三姑娘有话但凭吩咐。”语气却是不怎么好的。

　　她坐不坐邵琰无所谓，只是问她：“顾家和裴家是什么关系？”

　　文嬷嬷愣了愣，似乎没料到邵琰会问起这事，想了想还是答道：“两家虽然祖上都是追随太/祖起家的，但顾家从文，裴家从武，两家其实没什么往来……非要说的话，家中太爷是太子太傅，裴三少爷是太子伴读，都是太子一脉而已。”

　　“我不是问你这些，”邵琰轻轻摇头：“我只是想知道，顾家有必要讨好裴家尤其是裴三郎吗？或者说，裴家值得顾家忌惮，想要通过联姻来维系吗？”

　　文嬷嬷细细打量了邵琰一番，摇了摇头：“裴家不足为患……至于婚姻，家中太爷是为太子之师，裴三少爷也曾在其座下听学，太爷对其倒是颇多赞誉，曾言可惜家中没有孙女，若有，定要与其结亲。”

　　“是与裴三郎结亲而不是与裴家结亲吗？”邵琰若有所悟：“所以，大伯父他们看中的，也仅仅是裴三郎这个人而已吗？”

　　文嬷嬷看了邵琰一眼，低下头：“是。”

　　“是什么是？”邵琰冷笑：“文嬷嬷，我不管大伯父他们是什么心思，我只问你——你今日所为，到底是何意？”

　　文嬷嬷头也不抬：“老身不知道三姑娘在说什么。”

　　“文嬷嬷你一把年纪了，就别在我一个小孩儿面前装相了，”邵琰声音沉静：“我早就有所察觉，文嬷嬷你这人很矛盾，一边希望我能懂规矩识礼仪的，一边对于男女之防不甚在意的样子——尤其是对裴三郎的时候，我想避忌一些，文嬷嬷你却恨不得把我推到裴三郎跟前……这时候，那些规矩礼仪便形同摆设。文嬷嬷你这样朝令夕改的，令我实在是很为难。”

　　文嬷嬷只是低着头：“三姑娘想多了。”

　　“我有没有多想，文嬷嬷心里该是十分清楚的，”邵琰摇头：“文嬷嬷，我且问你一句——若当初我答应了大伯父过继之事，若我是你名正言顺的主子……你敢像今日这般对我吗？”

　　文嬷嬷神色一凛，然而却只是闭着嘴不肯应答。

　　“你不回答我也知道你怎么想的，”邵琰看着她：“因为我不答应过继，所以我只是大伯父的侄女……不，我们不同姓，所以我至多只能算是顾大人远房的一个破落亲戚而已，以我的身份，配裴三郎实在是不太可能，除非……给裴三郎做妾。”

　　“或者说，即使是给裴三郎做妾，我都算是高攀了，”邵琰低眉：“所以，文嬷嬷你打的是这主意……趁着而今年少，让我多多在裴三郎面前露脸，以期近水楼台先得月。”

　　“我只想知道，这是文嬷嬷你自作主张还是大伯父大伯母的意思？”邵琰是真的有些生气了：“若是文嬷嬷教我礼仪规矩，只是为了日后我自轻自贱给人做妾……那文嬷嬷还是回去吧，文嬷嬷这样的人我用不起，这种所谓的规矩我也不想学——放心，我也不会让文嬷嬷你为难，我自修书一封送到大伯父府上，言道是我顽劣不堪是我朽木不可雕，辜负了大伯母一片苦心罢了。”只是从今往后，她也不会再与顾家有任何来往了。

　　“三姑娘——”文嬷嬷连忙给邵琰跪下：“这些都是老——都是奴婢的主意，是奴婢昏了头……跟老爷夫人没有半点关系。”

　　“如此说来，”邵琰轻轻敲了一下案面：“你的确是存了想让我做妾的心思了？”

　　“我明日回家，文嬷嬷你不用跟我回邵家了，”邵琰下了决定：“我待会便让人往交州送信，至于来时的车架，文嬷嬷坐回去吧，我让大哥另外给我准备。”

　　她说着便要起身往外走，文嬷嬷过来抓住邵琰的腿：“三姑娘——不，三小姐，您不能这样做——”

　　“你别叫我小姐，我姓邵，可不是你的主子，”邵琰面容发冷：“一个从心底便看不起我的嬷嬷……我是不敢用的，我自认自己未曾有过攀龙附凤的心思，文嬷嬷你却是想着轻贱我……一个认为我只堪为妾的嬷嬷，能教我什么东西我是不信的。”

　　她对裴耀无意，从未有过高攀的心思，可是若是让文嬷嬷再呆在她身边，今日这样的事再多来几次……裴耀而今年纪还小，可能没什么察觉，可是过几年他总会觉得不对劲，到时候，她就成了一个笑话了。

　　她有她的自矜与骄傲，可是耐不住她身边的人看不起她，她愿她是一棵树，哪怕是一棵杂草丛中的灌木，纵然不能参天，也要自有傲骨……偏偏文嬷嬷看来，她是只能托乔木的丝萝。

　　道不同，不相与为谋。

　　吩咐外边的人进来拉开文嬷嬷，邵琰连书信都气得写不出了，让人将文嬷嬷直接送回交州，只是吩咐文嬷嬷：“文嬷嬷你回去之后，随你怎么说，就算大伯父与大伯母要与我断绝往来，你这样的人，我也是不会再用了的。”

　　邵永安却不肯让文嬷嬷就这么走了的，问了一下邵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邵琰也不瞒他，将文嬷嬷所为说了，邵永安沉思了一会，吩咐了徐妈妈送文嬷嬷回交州。

　　回过头来，又安慰邵琰：“阿琰你放心，别的大哥不敢保证，但至少在交南，你想嫁谁都可以，不会有人看轻你，你也不必把这些不快记挂在心上。”

　　邵琰心说她没考虑过嫁人的事情，然而还是谢过邵永安。

　　第二日，本来邵永安还打算让她多留几日，然而邵琰记挂着家里，邵永安也只能无奈的让人送她回去了。

　　与邵显道别之后回到邵家，沈夫人居然也在。

　　而且，似乎是在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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