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廿五章 不容01

　　这一场灾情终于得以控制住，不管别人愿不愿意承认，这持续了半年的灾祸，没有酿成更大的□□，邵永安的作用不容小觑。

　　然而所谓的赏赐，除了财帛之类以外，也不过是几句嘉奖罢了。

　　毕竟，土官的存在实在是太尴尬了，他们本来的权势，已经是一种特例——土官本就不服交州知州管束，再高一些，交南只怕要出乱子了。

　　邵永安倒是没有太多遗憾——毕竟这几个月里太吃亏，虽说是平价，但其实依然还是有赚头，何况已经在外大出了风头赚足了名望，又在陛下以及未来储君面前露了脸，他倒是会知足。

　　土官给外边人留下的印象太过于根深蒂固，想要一朝一夕改变别人的看法也不太现实，人总不能一口吃成个大胖子，邵永安自认自己年富力强，倒也并不是太过于心急。

　　顾晟即将离任，他们在楚州待了几年，那些官员无论是交好的还是有龃龉的，面子上总还是要尽到的，故而一段时日里，总是各种宴请不断，顾家自己也要回请一番的。

　　顾玉擎与顾玉娆兄妹正在孝期里，不适合露面，顾晟夫妇便拜托了邵琰邵琛帮忙招待一些晚辈。

　　其实邵琰自己也不愿意出席这样的场合，她宁愿安安分分地给邵氏服齐衰，至少一年之内不打算见外客，然而沈夫人言辞恳切，大有若是邵琰不答应她便只好求顾玉娆来应急的势头——顾玉娆与邵琰不一样，她比邵琰大一岁，出孝之后便要说亲，万万不能在这当口，闹出“不孝”的话来。

　　毕竟，于情于理上，顾家兄妹才是邵氏正经的孙子孙女，邵琰虽然于血缘上与邵氏的关系跟他俩没有分别，但是邵显到底是已经“过继”出去的孩子。

　　邵琰心下有些涩涩然，但是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顾玉娆的名声因此而受牵累，迫不得已，也只好答应了沈夫人的要求——至于邵琛，邵琰没有答应。

　　世事就是如此的矛盾，就算邵显过继了出去，邵琛毕竟也还是邵氏的孙子，虽说他俩服三月便也算是尽到了孝心，但若是有心人日后想要挑事，邵琛难免还是为人所诟病，邵琰不能让他冒一丁点的险。

　　至于邵琰自己，却是无所谓的，她自己又不需要好名声来嫁人，而且就算有人想要趁机生事，她是女子，又不走仕途，对她的攻讦反而是少了许多——何况邵琰本就打算帮了沈夫人这一遭，回头还是会把日子补上，就算别人不说什么，她也要自己问心无愧才是。

　　事出紧急，她只要尽到自己本分就好了。

　　不过邵琰很快便明白，沈夫人让她出面并不是真的像沈夫人说的那样事情紧急，只不过就是想在离开之前，让她在众人面前露个脸而已。

　　说到底，其实还是想要给邵琰铺路，找个人家罢了。

　　邵琰也不愿戳穿沈夫人的小心思，只是除却顾家宴请外人，她不得不出面以外，余下的旁人家的邀请，她一概不去。

　　她不觉得那些人家特意请她真的就是看上了她，不过是看在顾晟沈夫人的面子上了，沈夫人这人……养尊处优久了，行事难免会有些天真，她觉得别然看在他们夫妻的面子上，会对邵琰好，殊不知若邵琰换了是顾玉娆或许真的有用，但是邵琰一个外姓“侄女”，别人其实是不会看得上的，何况还有一句话——人走茶凉，就算他们真有人家看中了邵琰，等到他们回了京城，那些人家发现娶了邵琰全无半点益处，也还是会变卦的。

　　沈夫人未必真的就毫无察觉，故而邵琰不想去，她也未曾强求，只是有一家的邀约，却是容不得邵琰不去的。

　　当初在交州院试舞弊案中出了大力的监察使，其人姓许，皇后的胞弟，监察使官职不高，但是行驶的是监察之职，其他官员轻易不敢得罪——他自己又是外戚的身份，旁人难免忌惮三分。

　　顾晟是学政，这几年并无任何疏漏能让他被人抓住把柄，许国舅也并不是无缘无故拿着鸡毛当令箭之人，但是许家的邀约邵琰还是不得不去——许国舅是太子的小舅舅，而裴耀是太子伴读……也是太子日后的心腹，太子近来都在楚州，只怕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想让许国舅的妻子杜夫人看看邵琰的品性。

　　撇开这些不提——沈夫人看了邵琰一眼：“许家十一郎与邵琛同在褚先生门下，也不好闹得太僵。”

　　邵琰点了点头，沈夫人还想嘱咐什么，然而看了邵琰一眼，终究是没说。

　　邵琰知道她没说出来的话——无非就是让她好好应对之类的，然而邵琰既然对裴耀无意，又何须做得太刻意，不管别人对她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她都不可能嫁裴耀，何必委屈自己去迎合别人。

　　宴席一如邵琰想象中的无趣，想想也是，鹤立鸡群难免格格不入，鸡立鹤群也是同理，当然，相对而言，鸡立鹤群更可悲一些，总难免会被高高在上的“鹤”踩到，就算被踩，对方至多也就是说一句——“没看到”便罢，更有可能是什么都不会说，毕竟“没看到”吗，真要追究下去，要怪也只能怪对方太矮，挡着路了。

　　邵琰受够了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神，起身想要离开，一回头便撞到了人，热茶便往邵琰身上泼来了。

　　今日入许府以来，邵琰只觉得事事不顺，眼下这事虽小，却也是往火上浇油了。

　　只可惜，就算再气恼，眼下邵琰也还得忍着，瞥了一眼弄湿她衣服的小丫鬟——并不是许家的丫鬟，而是另外一个客人的。

　　那人似乎生怕邵琰不知道是她做的好事一般，起身过来装模作样训斥了一下自己的丫鬟，这情形，仿佛邵琰再计较的话，就是不厚道了。

　　完事了，还装模作样地过来挽着邵琰的手：“这身上的衣物都湿了可怎么办，不如找个地儿把衣服换一换吧。”

　　“不必麻烦了，”邵琰抽回自己的手：“刚好要走。”

　　邵琰回头张望找寻主人，想要告辞，身后的人却不依不饶：“也对，是我考虑不周全，毕竟邵姑娘你这出身……身上这一件当是唯一能见人的衣裳吧。”

　　这种场合，程嬷嬷不好跟在身边，沈夫人指给邵琰的丫鬟想要开口，被邵琰拉了一下，不让她说话——邵琰想看看，对方到底意欲何为。

　　“不管怎么说，这衣服是我家丫鬟打湿的，这样吧，我将我备下的衣物给邵姑娘换上，”那人轻轻掩唇一笑：“邵姑娘身形与我相当，那衣服便送与邵姑娘好了。”

　　就算她语气再“亲切”，邵琰还是听出了其中的恶意满满，又是故意打湿她衣物又是让她换一身，还把自己的衣物要送邵琰？邵琰才不相信对方会这么好心，只她没闲心跟一个小姑娘纠缠，她不想再呆下去，只想着尽快离开。

　　“于五你倒是打的好算计，”许国舅家的长女牵着个小女孩姗姗来迟，语气浑似不经意的样子，她伸手摸了摸邵琰身上的衣料：“这料子，我记得是去年上贡的料子，总共也没多少，赏赐出去的更是少，我也喜欢得紧，可惜无处可得，于五你便拿自己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粗糙滥制的料子做的衣裳换了这身，你好意思说出口，我都替你害臊。”

　　被称作于五的姑娘涨红了脸：“许九你胡说什么，我还不至于要捡别人衣服穿！”

　　“实话实说而已，”许九姑娘面不改色：“真是奇怪，这话是你自己提起的，你自己不识货而已，又反过来怪我了？”

　　“身上的衣物再好又怎样？”于五姑娘瞥了邵琰一眼：“以为披上羽衣便可扮作凤凰吗？说到底还不是只丑雀儿罢了。”

　　“穿了羽衣是不是凤凰我不知道，”许九姑娘笑了笑：“不过有些雀儿连身羽衣都没有，还是觉得自己是凤凰，我觉得后者比较可笑。”

　　“许九你——”于五姑娘有些气急，指着许九姑娘：“我爹官职好歹比你家高，许九你也该知道点分寸！”

　　“真是好笑，好好说着话非要扯出身，还要以势压人？”许九神情冷淡：“官职高了不起吗，太子殿下还是我表哥呢，撇开这些不提，我许家好歹也是一门双爵家父出身侯府，该放尊重些的是谁，我倒是想问问呢。”

　　“可能我错怪于五你了？你是真的慷慨大方想送衣物给别人，我也相信于五你肯定是识货的，既然拿得出手，那你那身肯定是比这姑娘身上这一身更好才是，”许九姑娘旧事重提，若有所思：“于家可真富有啊，这般轻易就把价值连城的衣物送了人，看来家父应该好好查一查于大人是不是有中饱私囊了？”

　　“许久你——”于五姑娘被她堵得无言以对，甩了甩手便要走。

　　“于五你别走啊，”许九姑娘挥挥手：“把你那身举世无双的衣服拿上来，让我等也开开眼啊。”

　　于五姑娘没理她，径自走了，许九姑娘回头看了看邵琰：“不好意思，一时只顾上跟她说话忽略你了。”

　　邵琰摇了摇头，刚想跟她告辞，她没给邵琰开口的机会：“刚才我看那茶水还是烫的，可有烫伤？”

　　邵琰还是摇头：“不妨事。”

　　“就算现在不是夏日没直接伤着，这么久也该冷了，”许九姑娘忧心忡忡：“于五说话虽然难听，可是有一句倒是说对了，你跟着去我院中换一身吧。”

　　邵琰拒绝：“不必了，正巧打算要走。”

　　“那怎么行！”许九姑娘径自拉了邵琰的手：“你这样出去，仪容不整总是不太好的，别人看到了，也会说我们家待客不周。”

　　邵琰愣了愣，只好从了她，让身边的丫鬟去拿了自己的衣物跟上——总不能真穿别人的。

　　过去的路上，虽然觉得自己也是无妄之灾，邵琰还是道了歉，又有些担忧：“先前……多谢执言，只是不该因为我的缘故害得你们那般。”

　　许九姑娘摆摆手：“跟你没关系，我与于五向来不和，就算没你的事，我与她也是要吵起来的，再说了，她们又不是客人，我今日只邀了你而已，是她们不请自来失了礼数在先。”

　　邵琰沉默，那些人为什么会不请自来不言而喻，其实跟许家是一样的念头——邵琰有些心烦，心下未免有些埋怨裴耀。

　　若不是因为他，自己何须像个稀罕物一样，被摆在大庭广众之下，供人品头论足。

　　许九姑娘似乎没察觉到邵琰情绪低落，还是想着法子要跟邵琰搭话：“顾姑娘——”

　　邵琰打断她：“我姓邵，不姓顾。”

　　“邵姑娘，”许九姑娘笑了笑，没话找话道：“听说邵姑娘家中排行第三，说起来也巧了，我在族中排行第九，只算我们这一房的话，其实我也排行第三。”

　　邵琰沉默，看了许九姑娘一眼——许九姑娘明显是知道她一些大致情况的，偏偏之前还要喊她“顾”姑娘，也不知道是在试探什么，想起她先前噎于五姑娘那些话，情知许九姑娘不好相与，邵琰自觉自己应付不了，索性不再多言。

　　到了地儿，许九姑娘领她去了自己厢房，邵琰扫了屋内的摆设一眼，拒绝道：“随意找间屋子便是——”

　　程嬷嬷跟在邵琰身边这么些年，邵琰多多少少还是耳濡目染有些眼力的，这屋内随意一件摆设，都足以抵邵家数年开销。

　　“来来去去多麻烦，”许九姑娘推了她进去：“你大可放心，我这边没人外人敢来，我在外边等你，你换好之后我俩好好说上一会话。”

　　邵琰沉默，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只好依言进去。

　　若是平日，邵琰决计不肯让人近身，可如今外边一个许九姑娘目的不明，这瓜田李下的，邵琰不放心，只能让身边多些人，真出了什么事，也好有个人证。

　　换好之后许九进来，上下打量了她一会：“顾家伯母待你是真的好，这一身虽然不及刚才那身，但也不是凡品。”

　　邵琰沉默，她能看得出东西的好歹，她知道沈夫人每次给她的东西都是好物，但是是否真如许九姑娘说的那样大有来历，邵琰吃不准也不好搭话。

　　然而想想以前文嬷嬷说的那些话，邵琰不免多心，是不是因为自己镇不住场子，所以才需要这么多外物来堆砌？

　　她看了许九姑娘一眼，对方装扮并不是太刻意，但自有一股气度，想起先前她对上于五姑娘也丝毫不怯的模样，邵琰倒是可以理解当初文嬷嬷说“无需刻意、便自有章法”是什么意思了。

　　说白了，无非就是“有恃无恐”四字罢了。

　　可是许九姑娘能那样、敢那样对于五，邵琰不行，就算邵家而今日子过得比以前要好，可邵琰依旧没有可以放肆的资本，邵家比下有余，比上……却是大大的不足。

　　她一直都很清楚，所以未曾想过踏足那个圈子，她有自知之明，自己不是这些人的对手，最好还是不要自取其辱。

　　许九姑娘与邵琰说了会话，见她神情淡淡，两人实在是闲聊不下去了，这才邀她一起去前边。

　　垂花门内，邵琰停下了脚步——那个之前说要走的于五姑娘，邵琰似乎又听到了她的声音。

　　“她以为自己是谁，不过就是一个乡野女子罢了，真以为搭上了顾家，自己就一飞冲天了？”

　　“这种出身低下的人最是汲汲营营，也不知是使了什么狐媚手段，不知羞耻！”

　　“大家可别搭理她，以免坏了自己名声。”

　　“这样的人，为妾便罢，谁敢娶回家啊？”

　　“……”

　　许九姑娘分明也听到了那些话，正要出去，邵琰拉住了她，自己走了出去。

　　“顾家也委实是无人了，找来这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该不会是瞎了眼病急乱投医，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家中带……就她那样的，顾家也不怕丢脸。”

　　“我大伯母就在前边，你们想知道他们是不是瞎了眼，我带你们过去问她如何？”邵琰站到她们跟前，看她们一个个都住了嘴，冷笑道：“怎么都不说话了？一个个都成了哑巴了？”

　　于五姑娘倒打一耙：“背后偷听别人说话，果然是个没教养的丫头！”

　　“怎么，你们特意选在这必经之路说话，原来不是说给我听的吗？”邵琰不以为然：“说起教养，连我这出身乡野的女子，也知道‘人前莫语他人过、背后勿论人是非’，原来你们这些……左一个这家的小姐，右一个那家的千金，连一个村妇都不如啊？”

　　“看你们先前说得那般兴高采烈，而今我就站在你们跟前，你们怎么就不说了？”邵琰嗤笑：“还是你们觉得我被你们说是我活该，我不该跳出来搅了你们兴致，我就该任由你们说个舒爽痛快？”

　　“说起来真的是我的不是呢，”邵琰冷笑：“我怎么能跳出来反驳你们呢，你们一个二个可都是大家出身，想做什么做什么，我一个‘出身低下’之人，就活该被你们踩在脚底下，我就应该躲在门后听你们说我的不是，然后委委屈屈地哭一场，谁叫我生来就不如人呢——你们都是这样想的是吧？”

　　“一个人出身如何，是命中注定，没办法选择的事，但是一个人教养如何，至少还是能自己决定的事，”邵琰将这些人扫视一番：“我不知道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该是怎么样的，但是恕我直言，在座诸位，与大家闺秀可是半点边儿都沾不上的。”

　　许九姑娘从门后走了出来，点头道：“说的没错，玉香，你把这些人的名字都记下没有，往后这些人谈婚论嫁的时候，若是选了别人家便罢，若是与亲戚家结亲，可一定要提醒我今日这一遭，这种背后道人是非的长舌妇人，可不能娶进家里，否则就是乱家之兆。”

　　她身边的丫鬟一本正经地听她的话要把那些人记在小册子上，于五先前被邵琰那样说或许还只是无关痛痒，此时却有些发急了：“许九你别欺人太甚！”

　　许九姑娘笑了笑，一脸无辜：“我怎么就欺人太甚了？”

　　话锋一转，她又道：“说起来，于五你年纪也不小了，难怪你反应这么大——”她上下打量了于五一番，笑得莫名其妙。

　　于五姑娘被她这么一看，顿觉面上挂不住，掩面走了——这一次，应该是真走了吧。

　　其他人本就是附和她的，眼下她一走，便也做了鸟兽散。

　　“别理她们，”许九姑娘安慰道：“其实主要就是于五有些小心思罢了，不过对付这种人，倒是很容易的，她在意什么你就拿什么话堵她，并不是多难的事。”

　　邵琰深吸一口气，回身面对她：“九姑娘——”

　　“不必这么客气，你跟他们一样，叫我小九或者唤我名阿曈也行，”她给邵琰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名：“你我年纪相当，我也叫你名如何？”

　　邵琰低头，坚持道：“九姑娘。”

　　许曈不理她，径自道：“日后我给你下帖子，你可不要推迟——他日去了京城，你也可以来——”

　　“我不会去京城的，”邵琰终于还是忍不住，打断她道：“我想，我们都很清楚，今日这事，到底是因何而起的。”

　　“你今日试探也试探过了，提点也也提点过了，我想你对我这人如何也大致有了判断，我知道自己本就不讨人喜欢，”邵琰顿了顿：“你不必假装你欣赏我。”

　　“我性子乖张小家子气，委实不是良配，更难当大任，”邵琰顿了顿：“若有人问起，九姑娘你直言以告便是。”

　　许曈想说什么，邵琰却不想听她说了，告辞离开。

　　回去的路上，沈夫人问起她与别人相处得如何，邵琰没有接话，只是抱住了沈夫人的胳膊，一路上静默无言。

　　沈夫人似有所感，拍了拍邵琰手背，没有逼问。

　　夜里快要安歇之前，沈夫人过来看她：“我问了她们……今日之事，阿琰你有没有伤着哪里？”

　　邵琰摇了摇头，沈夫人不信，非要查看，邵琰依言让她看了看自己的后背，自嘲道：“反正我本来就是皮糙肉厚的，哪里会那么容易伤着。”

　　沈夫人尴尬地放下手指的药膏，叹了口气：“阿琰，你果然是怪我了。”

　　“我没有，我知道大伯母你们是为我着想，”邵琰到底还是有些委屈的：“可是大伯母，你想过没有，你们想要给我的，未必就是我想要的啊。”

　　“锦衣华服，珍馐佳肴，我承认，我也喜爱这些东西，但我知道，这些东西本是不属于我的，她们其实没说错，我身上的衣物再华贵又怎样，她们眼里，我依旧还是个出身低下的丫头，我做什么都会有人看不惯，说我是跳梁小丑，”邵琰眼睛发酸：“我知道说这样的话，会显得自己特别没有志气，可我本就不是什么有大志向之人，我求的，不过是一家人平安喜乐、安稳度日罢了。”

　　“阿琰，你太看轻自己了，”沈夫人不甚赞同：“你很好，你比你想象的要好，只是你总是低估自己，我不知道你为何总习惯把自己藏起来，你总要出去，站在那里，让别人看到你，只要别人看到你，自然会知道你的好处——你今日就做得不错啊，并没有堕我们家的颜面。”

　　“我不好，”邵琰摇头：“我特别害怕特别心虚，我只是外强中干、色厉内荏，我训斥她们的时候，如果她们真的反驳了只怕我也不是对手，大伯母，今日只不过是她们太幼稚罢了，若是换了真正有手段的人，不声不响就能将我啃得骨头都不剩，大伯母，你们真的想把我推到人前，成为众矢之的吗？我会承受不住的。”

　　“我们家的孩子，怎么能如此胆怯，”沈夫人摇了摇头：“你看玉娆，她不比你聪慧，胆子却是比你大得多了。”

　　“可我不姓顾，可我毕竟不是你们的孩子，”邵琰脱口而出，随即便又自觉失言，只好低下头：“我知道，若是大伯母的孩子，不会像我这样卑微怯弱，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退缩，可是大伯母，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我的短处太显眼，我没办法承受你们的期望——”

　　邵琰顿了顿：“大伯母，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沈夫人点了点头，邵琰这才道：“如果……我真的是你们的孩子，就算你们看好裴三郎……你们真的就舍得让我嫁裴家那样的人家吗？”

　　“我当初遇到裴三郎的时候，他身上的伤，可不是剐蹭出来的，是有人真的想置他于死地，连一个孩子他们都不放过——”邵琰抬头看她：“大伯母，你觉得我能斗得过那些狠心的人吗？”

　　“就算你们觉得我可以，”邵琰眼泪终于落下来：“可若我是你们的孩子，你们舍得把我送到那样的人家中吗？”

　　“当然，如果是你们的孩子，他们不敢做得太明显，可是我的出身摆在那里，难以更改，就算大伯父大伯父你们肯为我撑腰，我也还是立不起来的，”邵琰摇头：“对于你们这圈子而言，我就是个外来客，我融入不进去，别人也没办法接受我，像今日这种事，或许还会一次次上演一次比一次惨烈，大伯母你真的忍心吗？”

　　沈夫人沉默良久，只问出一句话：“你就真的那么排斥裴三郎……你就真的这么不想跟我们一起去京城吗？”

　　“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是我不能，”邵琰坚持道：“大伯母，我做不到的。”

　　她上辈子活得太失败，就算重活一世，她也并没有因为自己有“先见之明”就变得心性豁达，反而是陷入了死胡同里——为什么这世间那么多人都没有这样离奇的经历，一定是因为她自己不够好，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她上辈子的惨烈，她这个人一无是处。

　　邵琰抓了沈夫人的手臂，无声的祈求她，沈夫人叹了口气：“阿琰你先睡吧，我与你大伯父再商量商量。”

　　邵琰担心顾晟那边不会肯，故而不肯松开手，沈夫人笑了笑，摸了摸邵琰的头：“放心吧，若你真的不愿意，我们总不可能逼你。”

　　她顿了顿：“我们夫妇无儿无女，你们这几个孩子，我们都是视如己出的……我们也不会希望你会恨上我们的。”

　　邵琰收回手，觉得自己特别卑鄙，她自己自卑怯弱不敢往前一步，为了逃避，却一再在沈夫人心上捅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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