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心魔03
邵瑛与半夏的第一个孩子，到底是没有保住。
没有人怪邵琰，可是邵琰就是觉得，是她的错。
也许并不是邵瑛命中注定要经此一难，是他们家命中注定要经此一难，上辈子邵瑛发生了……那样的事，这辈子邵琰也差一点就经历了，是不是因为她反抗了，所以这苦难就转移到了邵瑛身上——转移到了她那还不及出生的外甥身上。
六个月将近七个月的婴孩，早已经成形，眉眼也已经清晰可见，却根本来不及睁开眼睛看这世间一眼。
这边出事并没有来得及告知邵琛，只邵显知道了，匆匆从平阳赶回。
邵琰在自己屋里呆了两天，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致，而今想想，依旧是后怕与后悔。
她常觉得自己有自知，但是偶尔，还是有些高估自己了，虽然，如果再来一次的话，她可能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她还是想为自己的家人抵挡住一些风雨，哪怕只是一小会。
可是事实却一次次告诉她，她能力有限，她不够强大，她很多事都无能为力。
邵琰又陷入了自我厌弃的情绪里。
双喜小心翼翼敲门进来，说邵显与江氏请她到前边去，邵琰迟疑了一会，终于还是决定走出自己的屋子，有些事情，看样子是不可能绕过去了。
江氏一见她过来，便有些心疼，拉邵琰坐下：“又瘦了。”
邵琰低着头，没有接话。
邵显问她：“阿琰，知道我们为什么把你叫过来吗？”
“知道，”邵琰没有抬头，咬了咬唇：“出了那样的事……我而今声名尽毁，再呆在家中，只会累及家中，还会连累邵琛以后娶妻。”
“这几天我也想清楚了，”虽然已经做了决定，真到此刻还是有些难受：“过些时日我便出门寻一处庵堂落发出家，不会让我们家受人诟病——”
“早说了不许再提这事的了！”邵显有些生气，声音都比以往高了些：“这都几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没断了这念头！”
邵琰沉默，没有接话。
江氏嗔怪他道：“你吓着阿琰了！”一边握着邵琰的手，小声安慰着。
“阿琰，我们并没有因为……之前的事有怪你的意思，”邵显放缓了语气：“不许再提出家之事，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你是想往爹娘心口上戳刀子吗？”
邵琰眼眶发红：“可我若是再留在家中，有这么一个姐姐，邵琛以后说亲，只怕是会有些艰难的，我不想拖累邵琛。”
“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说什么是他们的事，与我们何干？”邵显摇头：“一家人最要紧的，是风雨同舟相互扶持，哪有因为别人几句闲言碎语，就将自己的家人抛下河中的？”
“邵琛能活到现在，还是因为你当初坚持，”邵显顿了顿：“如果他胆敢因此而责怪你嫌弃你的话……那这种不孝不悌的儿子、兄弟，不要也罢。”
邵琰连忙为邵琛辩解：“邵琛他不是那种人。”
“对，邵琛不会是那样的人，所以你担心什么呢，”邵显道：“他以后的妻子，若是因为这样便不想嫁，那于我们而言，也算是件幸事……若是连你都容不下，娶进来只怕也是个祸害。”
邵显的意思，邵琰也算明白了——如果邵琰因此一辈子嫁不出去，也没关系——只是邵琰自己，还是有些不安。
“那么爹娘今日叫阿琰过来，是为了什么事呢？”
“裴三郎……他说……”邵显有些踟躇，没把要说的说出来，直接转到最后：“他说……想要再次提亲。”
邵琰隐隐有些发怒，都说了将那事当没发生过，结果他一转头却又告诉了她父母，裴耀他这是想要给她施压吗？
“我不嫁他，”邵琰摇头：“我知道爹你对他一直心存疑虑，我也是……以前没出事的时候，我们家都没答应这门婚事，而今……这风口浪尖的时候却答应了，也未免有些不妥。”
邵琰顿了顿，故意道：“爹你果然还是觉得我麻烦，而今裴三郎愿意接手……你便要把我这烂摊子甩出去吗？”
“怎么会？”邵显连忙否认，然而还是有几分疑虑：“只是……裴三郎说……”他看了邵琰一眼，没有把话挑明。
邵琰看邵显迟疑，便知道那些话邵显不好跟她说，能让他不好说出口的，那么只可能是裴耀跟邵显说得夸张了，比如说他看过了邵琰的身子，不得不负责之类的话。
“裴三郎并未对我做什么，就是扶了我一把而已，”邵琰睁眼说瞎话，江氏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戳穿她，邵琰便继续道：“他想做善事，我却不可能坦然受之，何况……之前没这事，他的亲人尚且认为我只堪为妾……如今我们若是答应这婚事，更是落了下乘，我不想爹娘因为我而要对人低声下气的。”
“裴三郎那边我亲自去回绝，”邵琰觉得自己应该让裴耀彻底断了这念头，见邵显江氏不是很赞同的样子，邵琰苦笑道：“我而今这样……难不成还需要顾及名声不见他吗？反正都已经这样了，还不如说个清楚，这种事拖得越久越容易出事。”何况透过邵显来传话的话，毕竟是比不上当面说得清楚——有些事，又不好让邵显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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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耀此刻正在邵家养伤——邵琰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回去让自己身边的奴仆照料，仿佛是赖上了他们家一样。
打发走丫鬟，邵琰端着药在邵琛小院外轻敲了几下，里边人问了句是谁，邵琰没好气：“是我，给你送药过来。”
“阿琰？”裴耀的声音又响起：“你一个人？”
她当然是一个人来的了，她要跟裴耀说的事，又不能让别人听去了。
裴耀没等到邵琰回答，又道：“那你一个人进来。”
邵琰反而踟躇了，想了想，还是推门进去了。
裴耀之前应该是在院中与她说话，她进去之后，却没看到裴耀，邵琰只好继续端着药往屋子那边走去。
她没有走进去，只在外边喊道：“裴三郎？”
裴耀的声音在里边响起，刚才还是中气十足，现在却有些气若游丝：“阿琰，你进来。”
邵琰皱眉，又担心他是真出了什么事，只好上前几步，打算在外边看一眼他到底怎么了。
门是开着的，裴耀背对着她，褪下了上身的衣物，邵琰一走近便看到了他光裸的后背，连忙退走出去，站到院中，骂裴耀道：“你想干什么！”
裴耀并没有披上衣服，就那么走出来，语气无辜：“阿琰你不是要来给我上药的吗？”
“无耻！”邵琰没有回头，把自己手上的东西端给他看：“是喝的药，内服！”
裴耀径自绕过她，走到石桌旁坐下，一脸落寞：“我这几日身上的伤总不见好，手臂上又有伤，不能用力也不能拉扯，没办法给自己上药，这伤估计是好不了了。”
邵琰没敢看他，别开脸：“那你干嘛不回去让你的人给你上药？”至于她身边的丫鬟……邵琰也不好叫她们来帮忙。
裴耀顿了顿，看了邵琰一眼：“我怕我一走出那扇门，跟之前一样，就别想再进来了。”
“那你是自己找死，”邵琰骂他：“活该。”
话虽是这么说，邵琰还是放下了手上的东西：“我去帮你拿外用的伤药。”家中应该还是备有这些药的。
裴耀见她要走，连忙道：“屋里就有。”
他见邵琰看向他，连忙道：“虽然有，可惜也没办法给自己上药……可能要等些时日，等手上的伤自己好了才能顾及到后边了。”
邵琰不理他，去屋里拿了药出来，将手洗净，拿干净的巾帕将药膏挖出，看了看裴耀的后背。
他身后是真有伤，好在看着并不是太重，但邵琰也不敢用力，小心地给他上药，刚一碰到他，裴耀便全身紧绷，这样对伤口不好，邵琰连忙道：“可是我下手太重了？那我再轻些。”
“不是，你已经很轻了，”裴耀声音闷闷的：“是我自己……受不得疼……我高估了……自己。”
邵琰听他声音都有些不对劲，想了想还是道：“我找半夏哥哥来帮你吧，毕竟他懂医术，应该会知道怎么办。”
“别！”裴耀连忙拒绝，又觉得自己语气太过急切，赶紧解释道：“半夏他……而今心里不好受，就别去打扰他了——你来就好，我能……受得住的。”
话是这么说，邵琰还是尽量让自己柔和些、轻一些、慢一些，裴耀似乎是真疼得受不了，邵琰还没上完药，他却突然想要起身。
邵琰压住他肩膀：“还没上完，你先别动。”
裴耀的声音怪异：“我有些冷，想进去拿一身衣服。”
邵琰看他面色发红，她那只手触碰到的地方也隐隐发热，担心他是真的受凉而发烧了：“我帮你去拿，你别乱动。”
回去帮他拿了衣服过来，裴耀接过，将其搭在腿上：“还是上了药我再披上吧。”
邵琰不疑有他，帮他上好了药，裴耀又说自己手上没劲，邵琰虽然嫌他事多，但是看在他受了伤的份上，还是端起药碗，汤药放了这么久，早已经不烫了，邵琰便也没吹，直接用药匙送他嘴里。
一边喂他，一边道：“我爹跟我说了你的事——”
裴耀一边喝药，一边盯着她，邵琰被他的眼神看得不自在，顿了顿，咬牙把话说完：“这事情，我不答应。”
“为什么？”裴耀不明白：“你的身子……我都看光了……还……总是要负责的。”
“负责，”邵琰冷笑：“谁让你负责了？我早说过，把那事忘了，还有，你不要信口开河！什么叫你看过了，你怎么就……看过了？”
“阿琰，”裴耀沉声道：“你这是陷我于不义。”
邵琰摇头：“我若答应你，那才是真正陷你于不义呢，这事情跟你又没有关系，你何必上赶着把麻烦揽在自己身上呢，总之，这事情你绝对不能再提了，否则的话，我只能怀疑你是别有用心了。”
“既然这事不能提，那我们换个说法，”裴耀不敢看邵琰，面色潮红：“刚才……我身子……你看也看过了……摸也摸过了……你是不是要对我负责？”
邵琰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说出这种话来，被他吓得手一顿，汤药不小心洒落到裴耀身上，她有些生气——感情他今天这么多事，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邵琰也不给他喂药了：“你跟谁学的这无耻行径！”
“跟邵琛学的，”裴耀坦承道：“我发现每次只要邵琛跟你示弱，那么不管他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你都能原谅。”
“邵琛什么时候跟我示弱什么时候做错说错了？”邵琰十分护短的不乐意了：“再说了，邵琛哪像你这么没脸没皮！”
“就算是我没脸没皮吧，可我说错了吗？”裴耀索性无赖到底了：“你是不是看光了我身子，你是不是还摸了我，你是不是该负责？”
好心给他上药结果却换来这样的指控，邵琰呆住：“这世间哪有人追着一个姑娘家要人姑娘对他负责的？”
裴耀厚颜道：“你现在看到了。”
他伸手抓住邵琰拿着药碗的手：“还是说，你打算赖账？”
邵琰被他一拉，身子被迫向前，她手中还拿着药碗，随着她身子歪斜，药碗中余下的汤药尽数洒落到裴耀身上，拿着药匙的那只手便只能撑在裴耀身上，才不至于让两人的身子贴到一起。
他这力道，哪里像他之前说的那样“没有力气”？分明是说谎！
邵琰呆呆地看着那些液体从他前胸向下滑落，他的身体肌肉虬结，一块块分明，平素藏在衣下，完全看不出来。
眼前的人，早已经不是当初的小男孩，而是已经长成了少年郎，或者说，正在长成一个大男人。
那汤药随着他身前的沟壑一路向下，润湿了邵琰先前为他拿来、他没有穿上却搭在腰下的衣服，弄出一片深色的印记。
邵琰后知后觉地明白……他刚才并不是因为冷所以才想去拿衣服，而且为了掩盖衣服下的秘密。
没意识到之前，她对眼前的身体不会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可是只要意识到了，邵琰便又开始觉得不自在了。
“阿琰——”偏偏他眼神灼热，放开了捉住邵琰手腕的手，探向邵琰的脸。
他的手指摩挲着邵琰的脸，然后拇指停留，四指摸向邵琰耳后，将她的脸定住。
他本来向后微倾的身子慢慢向前……他的眼睛盯着她，如同盯着猎物的猛兽。
他是一个男子，一个身上带着危险气息的男子，一个能够伤害到她的男子。
“卑鄙下流无耻！”在他的脸即将贴近她的一刻，邵琰扔掉手中的药匙，抬手给了裴耀一巴掌，用力推开他身子跑开：“混蛋！总之我是绝对不会嫁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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