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廿八章 夜谈01

　　那年邵显出事，邵琰与江氏到城外的庵堂里求签，后来邵显真的逢凶化吉，邵琛也拜入褚先生门下，不管是不是巧合，邵琰为了让自己心里安心些，倒也常去那里还愿。

　　不过程嬷嬷离开后，邵琰便没再去过了。

　　邵琰跟邵琛说自己要回家，邵琛本来是不愿意的，因为这次来的时候，邵永安没给邵琰留人，他的意思是，邵琰在楚州多呆几个月，等他从京城回来时，再顺路将邵琰带回去——其实也是有让邵琰暂避风头，等那边事情渐渐平息的意思。

　　不过邵琛并不知道邵永安的想法，邵琰骗他说邵永安留下了人，又说担心家中，好说歹说邵琛才应了，原本想让月儿跟着她的，邵琰没答应。

　　一年多没来，里边的人居然还记得她，以前跟着程嬷嬷去的时候，邵琰没有在那边留宿过，不过今日去得有些晚了，那些人听闻邵琰要留宿，也没说什么，去给邵琰安排了香房。

　　邵琰打算等明日天明了，再找净慧师太询问一下出家的事宜。

　　邵琰本来睡眠便浅，择席的毛病也重，一直也没能睡着。

　　后半夜听得自己门外有响动，邵琰衣物本就未褪，便打算起身看看是什么情况。

　　即使是住在这佛主的地儿，邵琰也没有心大到夜不闭户，而此时那扇门似乎有人正想从外边慢慢打开。

　　有贼？

　　邵琰有些心慌，想要出声大喊吓退贼人，又怕自己在屋里除了外边的那人其他人都听不见——她今日过来的时候看过，自己旁边的香房并没有住着人，要远一些的地儿才有，在里边的喊的话，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听到。

　　房内并没有什么趁手的东西，邵琰摸了摸自己手臂，想了想，还是算了，她现在……不想再看到血了。

　　邵琰悄悄躲在门后，门终于被打开，邵琰屏住了呼吸，看到有黑影进来直接往邵琰先前躺着的地方而去，而邵琰却已经从被打开的门那里跑了出去。

　　那人似乎是扑了空，又或者是被邵琰因为心慌而不小心带起了声音提醒了，邵琰刚跑到外边，对方便又追过来了。

　　邵琰情知自己估计是跑步的能求救的地了，眼见那人几乎快到了自己身边，也顾不得能别人能不能听到，想要大喊：“来——”

　　后边的话全数被堵了回去，来人扯下了面上的遮挡物：“阿琰，是我。”

　　今夜夜色不错，虽然不清楚，但也勉强可视物，邵琰气得要打他——是他才更可怕——却被裴耀将手拦住了。

　　怕在外边弄出太大的动静，裴耀将邵琰又拉回了屋里，门被关上，什么都看不见，邵琰便有些心慌，想要退出去却被裴耀攥着手不放，只好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还要问你呢，”裴耀语气里隐隐有些怒意：“你怎么在这里！”

　　邵琰没好气：“我愿意在哪里便在哪里，与你何干！”

　　“你身边的人呢？”裴耀不理她，只是追问：“邵琛知道你来这里吗？”

　　邵琰心虚，没有接话。

　　裴耀却没打算放过她，继续问：“你到底来这里打算做什么？”

　　邵琰沉默了一会，只挤出了一句：“跟你没关系。”

　　“怎么就跟——”裴耀顿了顿，问她：“阿琰，我问你，你只是想来这里上个香而已，还是你想——”

　　他声音压低，凑近了邵琰：“是不是邵琛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他是不是怪你了？”裴耀似乎是认定了一般：“我去说说他——”

　　“你胡说什么！”邵琰不满他随口便冤枉邵琛：“是我自己——”

　　裴耀的语气明显是生气的：“那你为何要想不开？”

　　“我怎么就想不开了？”邵琰不乐意了，又想起他之前还没回答自己呢。

　　“你为什么在这里，”以及——邵琰追问：“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跟过来到底想干什么？”

　　裴耀没有回答，邵琰便也不开口，两人都沉默下来，一时之间，便有些尴尬。

　　裴耀好不容易才平复了怒意，哑着声问邵琰：“为什么会想出家？”

　　邵琰没有回答。

　　他又问：“你是怕那些话……会影响邵琛吗？”

　　邵琰还是没有接话。

　　“但是你先前的意思，邵琛既然不在意这些，你为什么还打算出家？邵琛那日在书院的话，我也听说了，”裴耀的怒意又上来了：“你以为这是对邵琛好，你不是一贯最疼邵琛的吗？为什么要做这种陷他于不义的事情？”

　　邵琰知道自己这是对不起邵琛，如果邵琛知道，肯定会难过，肯定会被人说，但是……这也只是暂时的，可是若她不出家，那么她一辈子都会成为邵琛的负累。

　　“你若真担心那些事会影响邵琛，那你为何不答应我的提亲？”裴耀不明白，但仍旧是强忍着怒意：“怎么就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歪门邪道！”

　　“我怎么就是馊主意了？”邵琰又不乐意了，反问：“我就是不想嫁你，怎么就歪门邪道？你是我什么人？我做什么要得着你来管？”

　　裴耀再也忍不住，本来进门之后已经放开了邵琰，眼下被邵琰气得不轻，便又攫住了她的手，稍稍一用力，邵琰便被拉到他身边，双手都被他抓着放在他胸膛上，他另外一直手抚着邵琰的脸，语气危险：“我是你什么人？嗯？”

　　邵琰被他的手指摸得寒毛都竖起，想要挣脱却又挣不开他的桎梏，他的手描画着邵琰的唇瓣，邵琰听他道：“阿琰，你希望我是你什么人？嗯？阿琰你应该明白，如果我真的的想达成所愿的话，我有的是方法，可我一直以来什么都没做，你不愿意嫁我，我也只是想着我能说服你，因为我尊重你，所以不想做任何会令你不快的事，可是阿琰你是怎么回报我的呢？阿琰，你是在逼我兵行险招吗？阿琰你是不是觉得我能一辈子容忍你这么胡来，你是不是觉得我永远不会对你生气？所以你才总是这么有恃无恐？”

　　那声音里的威胁意味，邵琰觉得自己没有听错，更别说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越发的欺近了她，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那一夜，邵琰感觉自己身上的血都被冻住了一般，身子忍不住发抖起来，仿佛灵魂都在颤栗。

　　上一次在邵家，她只是感觉到了危险，而今她则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裴耀的危险。

　　裴耀欺近邵琰，邵琰却已经没了退路，只能迎头撞向他。

　　裴耀似乎没料到她会来这一招，被她撞得生疼，下意识便松开了手。

　　邵琰也并不好受，眼前似乎很多星星在闪着，好半天才缓和过来。

　　“我才没那么天真，我才不信你那些假话！什么尊重什么宽容，都是假的！假的！”虽然看不清，邵琰还是循着声音指向他：“看，你现在不就原形毕露了吗？”

　　“我为什么来这里，来这里做什么？是被你逼的啊，是你追着不放，是你满脑子龌龊、是你不肯放过我！”邵琰声音哽咽：“而今我只不过想找个清净地儿避开你，你还特意过来嘲讽我逼迫我威胁我！”

　　“你以为那样我就会从了你吗？”邵琰不再看他，颓然坐在地上，双目失神，喃喃道：“左不过……还有一死呢。”

　　裴耀将屋里的灯点亮，灯并不亮，至少不足以将整间屋子照亮，裴耀将灯放在邵琰身前不远处，自己也蹲下了身子，似乎是打算与邵琰详谈。

　　邵琰避开了那些光，躲回了黑暗中，直到后背靠到了墙，无处可退了，才停下来。

　　裴耀想上前，邵琰连忙喝止道：“你别过来！”

　　裴耀到底还是心软，没有再过去，就在原地坐下与邵琰视线齐平：“阿琰，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邵琰抬头戒备地看着他，一点都不信他。

　　“方才……”裴耀一脸不自在地解释道：“我只是心急外加生气……吓吓你而已——”

　　邵琰冷哼一声，别开了眼。

　　“阿琰，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明白，要想堵住那些话，最好的法子便是嫁人，”他顿了顿：“就算你不愿意嫁我，那其他人也行，何必非得选这一条路。”

　　可她就是不想嫁人啊……邵琰摇头，然而想想裴耀的话，又有些讽刺，轻声对他吐了三个字：“姚二郎。”

　　姚霁的前车之鉴尚在，别说邵琰本就不想嫁人，就算她愿意嫁别人，关键是裴耀就真的会答应吗？

　　裴耀倒是不疑心邵琰提起姚霁是说想嫁姚霁，但也自觉理亏，掩饰地咳了一声，便不再在这事上多说，只是道：“然而这个地方，不是阿琰你该来的地方。”

　　邵琰轻嗤道：“在你看来，只要没问过你，哪里都不是我能去的，我去哪里都是错的。”

　　裴耀沉默，半晌才问她：“阿琰，你为什么……会有……想要出家这样的念头？”

　　邵琰没说话，裴耀又道：“我对你的家人多多少少都是有些了解的，邵夫子虽是夫子，却并不是一味拘泥于礼数教条之人，又极为疼爱子女，邵琛又一贯是将你看得比他还重的性子，别说你并没有如何……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我信邵琛宁愿去跟人拼命，也不愿对你说一句重话，还有伯母、令姐……我信你一家人都不会因为那些事对你有任何的嫌弃或是要与你脱离关系的意思——”

　　“就连邵永安都还想着要帮你说亲，”说这这事，裴耀隐隐有些咬牙切齿的，又很快收住：“阿琰你为什么反过来却打算抛弃他们呢？”

　　邵琰沉默，她当然知道她的家人都很好，这也是她重活一世无论如何也想要保全她家人的理由……可正是因为她知道他们不会嫌弃她抛弃她，邵琰才不得不要为他们考虑，不想因为自己而连累了他们。

　　裴耀顿了顿：“真的是我把你逼太急了吗？”

　　邵琰不回答——说不是却又有那么几分他的原因，说是的话却又不全是这个原因。

　　裴耀叹气：“阿琰你连你家人都信不过的话，你凭什么就相信外人就能接纳你、你凭什么就相信这世间真的就有这种所谓的‘清净地’呢？”

　　“阿琰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裴耀慢慢靠近了邵琰，见她没再躲开，朝她伸出手：“阿琰，我带你去看看。”

　　邵琰不明所以：“看什么？”

　　裴耀拉她起来，长叹一声：“去看看这个你所以为的清净地，是怎样一个藏污纳垢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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