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行路06

　　邵琰慢悠悠往回走，无论如何，这件事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只是也给她提了个醒，成亲之前，是真的不能再跟裴耀私下里见面了，否则若是再被抓到一次——可就没这么容易糊弄过去了。

　　听到旁边有猫儿在叫，邵琰愣了愣，摇了摇头，打算“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那只“猫儿”叫了两声之后，见邵琰没理他，颇有些无奈，压低了声音：“阿琰——”

　　邵琰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担心江氏随时会过来，邵琰摇了摇头，示意他快走。

　　裴耀哪里敢或者说哪里甘心就这么走了，邵琰进了屋，他便也跟着进去了。

　　邵琰这才慌了，推他：“会被发现的！”

　　“不会，”裴耀倒是笃定：“说会话便走了。”

　　感觉邵琰还是不安，又补了一句：“伯母过来之前，会有人告诉我的。”

　　敢情他是有备无患，虽然没点灯，邵琰还是轻轻瞪了他一眼：“刚才是谁在前头说得那般冠冕堂皇的……是谁说‘不会再犯’了的！”

　　邵琰嚅嚅了半天，只能挤出两个字：“骗子！”

　　“嗯，骗他们的，”裴耀倒是无所谓的，凑近了邵琰：“只不骗你。”

　　“可我之前都信了你说的那些了。”言下之意，他也骗她了。

　　“该信的总不信，不该信的偏瞎想，”裴耀无奈，想了想又笑了：“那你口中又有几句真话？小骗子！”

　　邵琰腾的一下涨红了脸，说到底裴耀对江氏邵显说谎还不是因为她的缘故，邵琰有些心虚，手抵在裴耀胸前，有些无力阻止他凑过来，嘴上还是不甘示弱：“大骗子。”

　　“我是大骗子你是小骗子，”裴耀轻笑：“刚好天生一对。”

　　邵琰面色更烫了，却又推不开他，被他禁锢在他与墙之间，不自在地别开脸：“我们之前也没有‘串供’，你是怎么想到那么跟他们说的？”

　　她狐疑的把头转过来：“你不会……是偷听了我们说什么吧？”

　　“为什么要这样想？”裴耀低下头，抵着她额头：“就不能是我跟你心有灵犀……想到一处去了？”

　　邵琰又把脸别开——想也知道不可能就那么巧啊。

　　“就是这么巧，”裴耀将手放在她头上：“说一次他们肯定不会信，多说几次只怕是会惹他们气恼，可不就只能说两次？其他的时机都不太对，自然是只有从楚州回来那一次可说了。”

　　“既然你那么笃定，”邵琰不解：“那你干嘛还要过来找我。”

　　“就是想跟你说会话，”裴耀还真没别的理由，怕邵琰生气，立刻补了一句：“到京城前最后一次。”反正之后有江氏盯着，想找机会也难了。

　　邵琰叹气：“其实你也没必要非得跟着我们，横竖他们又不会改变主意……何必为了这种事惹恼他们？”

　　“我不跟着怎么行？”裴耀摇头：“有我在一旁护着，你尚且没怎么歇息好的样子，要是我不跟着，你肯定是几天几夜熬着不安心，这么长的行程折腾下来，你身子怎么受得住？”

　　邵琰没料到他冒着惹怒邵显的可能也要坚持护送是因这一遭，不由得有些怔松，算起来，这一路可比楚州到交州远且漫长，然而她虽然偶尔半夜会惊醒，但总体上来说，她睡得也还算安心的——如今想想，其实真的有裴耀在一旁护送的缘故在。

　　裴耀听她没有回应，有些不安心：“你最近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真的是因为我把行程安排得太赶累着了？”

　　顿了顿，裴耀叹气：“那后边的行程……我们放缓些吧。”

　　“不用，”邵琰摇了摇头：“就按着你之前的打算行事吧，我没事，早点到……也好。”

　　裴耀想了想：“我让人去寻大夫了，待会给你看一看。”

　　邵琰有些不自在：“我真的没事，别大惊小怪。”说白了，她就是喝水呛了一下而已，至多加上一个没睡好，这天都已经黑了，他们又不是当地人，大夫也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想起他之前在前边的话，邵琰有些狐疑，问他：“你那时候是真的不知道我在后边？”

　　“我知道伯母在，也察觉到后边有两个人，”裴耀叹气：“但本来以为他们大概会因为昨晚的事……会防着些不让你听……我以为另一个人是你二姐来着。”

　　邵琰有些无奈：“所以你觉得我不在，你就可以肆无忌惮乱说了？”

　　裴耀低头：“知道你在，我不是不往下说了吗。”

　　“那你的意思，是我坏了你的事了？”邵琰轻声埋怨道：“你到底是从哪里打听来的……那些事的？哪有人拿长辈的事来说道的，我听你那话的意思，似乎是在责备说……当年我爹他也不守规矩，如今没资格说你——你就真不怕惹恼了他们？再说了，就算我爹他当年的确是自己求娶的我娘，他肯定也没你这么……放肆乱来啊。”

　　裴耀沉默，邵琰叹气：“怪不得昨夜我娘说——”

　　她支吾着不愿意往下说，怕裴耀知道江氏私底下对他有不满，裴耀却接了话：“其实我知道伯母她顾虑什么，但有一点她说错了，不管我对别人如何，却是不舍得对你强硬的。我知道自己性子冷，待人疏离，只这世间其他人在我看来都只是‘外人’而已，只你一个‘内人’，你哪怕是掉根头发我都心疼，又怎么舍得让你磕着碰着了？”

　　“谁是你‘内人’了！”邵琰羞恼：“我们还没成亲呢！”

　　裴耀低低地笑：“迟早的事。”

　　邵琰回过神来：“你还说你没偷听！”没偷听怎么可能会知道江氏说了他什么。

　　“怕伯母会罚你，所以又折返了，”裴耀自觉理亏，然而还是辩解道：“我可没说我没听到你们说什么。”

　　邵琰犹自有些生气，慢慢回想自己昨夜到底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会惹恼他的话，一时之间也顾不上理他，裴耀有些不安：“是真的跟你想到一块去了，跟听没听你们说什么没关系——就算没听到你们说什么，伯母要是问起来的话，我也是会那么答的。”

　　邵琰叹气：“所以你是听了我娘说的那些话，今天才故意提起他们的旧事来挤兑他们的吗？你是不是生他们的气？怪他们拦着你挡着你道了？”

　　“他们是你的父母，所作所为初衷也是为了你好，”知道她护短，裴耀哪里敢让她乱想：“我明白的，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便与他们置气，说起那些旧事，只是希望他们念着自己也是过来人的份上能对我们宽容一些，真不是为了挤兑他们。”

　　顿了顿，他又道：“我们还没成亲呢，放心，我有分寸的。”

　　“敢情我们成亲了你就打算过河拆桥秋后算账啊？”明知他不会，邵琰就是想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听裴耀发誓不会对他们做什么，邵琰还是有些不安心：“以后不许再做这种偷听壁角之事了，你这样……我有些不太自在。”

　　她有太多的秘密不可告人，就算她相信自己不会诉诸于口让人听了去，可是想想有人盯着自己的一言一行，自己在他面前无所遁形，不免有些害怕。

　　“我娘对我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可能真的对我狠心，可你还是要回来，你是不相信她还是不相信我？”邵琰轻轻一叹：“就算我娘要罚我，也的确是我有错在先，罚我也是理所当然，她要是真的罚我，你又能做什么呢？难不成你还能跳出来将我带走、让我跟着你私奔吗？”

　　“没有不信你也没有不信他们，但还是有一点不放心，所以才想要看着——”裴耀将她拉向自己：“这次的确是事出紧急，你若是不喜我这样，以后我不做便是……只是有事的话，你一定要想法子事先告诉我，免得再发生这样措手不及的事情。”

　　邵琰应了一声，裴耀又道：“不过幸好我听了一耳，否则还不知道伯母对我有那么大的成见……平日里看不出来。”

　　邵琰沉默，将头靠近他，裴耀趁势将她身子环抱住，邵琰解释道：“他们不知道你我……有那样的约定……所以才有那些没必要的担心……但我知道，我相信你——”

　　裴耀的身子因为她的话僵住，他们贴得很近，邵琰自然是立刻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她迟疑了一下，没把话继续往下说，两人都没有开口，一时之间感觉周围的气息都开始有些迟滞了，越是静谧邵琰心中越是慌乱，一直以来坚信的事情，此刻突然有些不确定起来。

　　裴耀其实已经几乎忘记了之前与邵琰的“约定”，他承认，当初答应她那样近乎“无理取闹”的条件，的确是缓兵之计，目的是徐徐图之，不管邵琰如何想，他一直在她身边，慢慢地、一点一点地靠近她，她会渐渐适应他、接受他，那么等他们成亲的时候，有些事情自然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这些日子以来，邵琰越来越愿意亲近他，也不抗拒他的触碰，裴耀以为邵琰已经从身到心接受了他，他以为自己已经目的得逞，然而如今邵琰又提起这一茬，裴耀方才感觉自己是本末倒置了——邵琰的底线从来都没有变过，她愿意亲近他、允许他触碰，不是因为她接受了他，而是因为她相信他不会对她如何。

　　一边是后悔答应了这种事，一边又明白当初要是不答应的话，邵琰也不可能松口——裴耀感觉眼下的情形，就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陷阱，且他还跳进去了出不来，不免有些失落，更觉得有些挫败。

　　许久等不到裴耀开口，邵琰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她的身子也有些僵硬，向后退去，想要退离裴耀。

　　察觉到邵琰的不对劲，裴耀将她揽回怀中：“我刚刚在想事情，没听清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他还是心存一丝侥幸，如果邵琰再不提这事，他就当作邵琰自己也已经忘记了。

　　邵琰低头，这事本就难以启口，她是不愿意再说一次的，但是之前裴耀的沉默让她心中十分没底，想了想，还是斟酌着问他：“裴三郎，我问你……上次在楚州……你答应我的事还作不作数？”

　　裴耀没有立即接话，邵琰心中的不安更甚了，轻轻推着裴耀想要挣脱他，裴耀比谁都清楚，邵琰当初答应他，是下了横心的，而他此刻若是让邵琰退了，那她可能又会龟缩回自己的壳里，再不可能出来。

　　他当初花了那么大力气才好不容易劝得她点了头，可若是此刻让她退却了之后，再花双倍、乃至十倍的力气唇舌，都不可能再劝得动她——即使她说她已经将他们的事告诉了邵显江氏，即使她说自己没有了退路。

　　她要是固执起来，无论如何都拉不回来。

　　“是不是又胡思乱想了？”裴耀不让她退开，将她紧锁在自己怀中，下巴抵在她头上，声音有些沉闷：“我答应你的事，当然是说话算话的。”

　　邵琰还是不太放心：“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说话？”

　　“我答应你的事我记得，但是你答应过我什么，你是不是忘记了？”裴耀低下头，嘴凑到她耳边，声音轻轻的：“刚刚你是怎么称呼我的，嗯？”

　　邵琰心中舒了口气，没想到他介意的是这件小事，然而的确是她失信在先，难免有些理亏，加之他的气息拂在耳边，不由得面颊发烫。

　　裴耀打定主意不让她往别的事瞎想，便只追着这件小事不放：“怎么，你不愿意改口？”

　　他的气息温热，邵琰感觉他的唇几乎要贴近自己耳朵了，心道幸好没有点灯，否则的话自己耳朵一定是红得几乎滴血被他发现，怕裴耀一直追究下去，邵琰连忙遂了他的意：“三……三郎。”

　　好不容易将她的疑心糊弄过去了，裴耀见好就收，没再逼她。

　　邵琰为自己先前怀疑他而愧疚，又重申了一遍：“是我不该随意质疑你，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相信你一定是说到做到的。”

　　“我可不想做什么‘君子’”裴耀神情郁郁，声音压得很低：“阿琰你真的就那么信我吗？”

　　邵琰没怎么听清：“什么？”

　　“没什么，”裴耀怕她多想，连忙道：“你肯信我，我很‘欣慰’。”

　　顿了顿，他又自我安慰道：“反正还有三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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