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卅三章 事近01

　　腊月二十三是邵琰与邵琛的生辰，只是临近年关事多，不好请人，加之又怕人多口杂会有人对邵琛乱说话，故而并没有大办，依旧只是家人小聚。

　　按理说邵琰和邵琛都还只是小儿，且不是什么整岁的生辰，又没有大办，本不该太麻烦的，然而念及之前顾家给邵琰办的及笄礼，加之邵琛中了举，想着顾家可能要抬举这一对姐弟，因此虽然没有宴请，但是各家的礼却依旧是到了。

　　沈夫人命邵琰自己回各家的礼，邵琰虽然觉得繁琐，只是也知道这些事不得不做，倒也没什么推辞——就算她以后嫁的是别人，这种事也免不了，何况她要嫁裴耀，更是不能掉以轻心，好在当年在家中她也惯常处理家事，后来到了京城，这几个月顾家的人情往来也一直跟着沈夫人在学，虽然顾家与邵家情形不同，但大体上是相通的，倒也不算太难。

　　邵琰拿了章程给沈夫人过目之后，沈夫人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将未来数月的事情全权交托给她了，包括即将到来的年节——沈夫人居然也不怕她给弄砸了。

　　在各家的礼单之中，倒也有两个令邵琰为难的人家——赵家和宋家。

　　赵家的六姑娘赵淑玲、宋家二姑娘宋浅，前者跟邵琰的上辈子有关，后者跟裴耀的上辈子有关，邵琰一贯只当这两人这辈子与自己再无关系说服自己不去想这两人，只是如今才发现其实很难做到不在意。

　　当然，就算心里在意，面上却也不好露出什么，好在这两家本就与顾家少有往来，按规矩回礼便也是了——虽然她并不明白这两家为何给她送礼。

　　本只是家人小宴，倒也没那么多规矩，然而如今府上住着姚霁，虽说没有宴请外客，但是住在府中的姚霁总不能也冷待过去了，因此宴席是分开的，沈夫人、江氏、邵琦、邵瑛并邵琰在后院，曲睿、半夏他们则是在前院陪着邵琛与姚霁……还有裴耀以及许十一等人。

　　邵琰一早便跟裴耀说了不许他来，他倒也答应得好好的，结果到了日子，却又叫上了许十一以及褚先生其他的弟子来给邵琛道贺，

　　想也知道是他别有用心！

　　邵琰问清楚前边都有谁之后，知道不会有人跟邵琛嘴欠说什么，便也不多管了。

　　碍于不能让邵琛发现端倪，他送的礼倒是中规中矩的，跟其他人没什么差别，邵琛着人送到后院来的时候也没半点察觉，饶是这样，邵琰还免不了要被沈夫人她们打趣一番，邵琰饮了半杯果酒，本就有些面热，如今面上更是撑不住，先离了席。

　　此刻她心中不安定，也不愿再回席上，就着夜色回了自己院落。

　　里边有人在等她。

　　这里是后院，所以当然不是裴耀，但也不是邵琰惯常见的人，而是一个眼生的丫鬟。

　　邵琰看着她不说话，那丫鬟上前一步道：“奴婢云姝，见过三姑娘。”

　　邵琰皱了皱眉头，云姝打量了她好一会，方才笑道：“是奴婢愚钝了，三姑娘之前并没有见过奴婢，不认识也是常理。”

　　她向邵琰展示了一下自己手上的东西：“奴婢是替三少爷过来给三姑娘送礼的。”

　　原来是裴耀的人，染青让滴翠过去接过了云姝手上的东西，邵琰眉头并未松开：“洪嬷嬷呢？”

　　她跟裴耀既然已经过了明路，那么两家有来有往也是常理，以前裴耀让人给她送东西，都是叫的洪嬷嬷来的。

　　洪嬷嬷是裴耀母亲身边的老人，裴耀多年不在京城，这边的事一贯是洪嬷嬷打理的，相当于邵琰身边的程嬷嬷，一直以来裴耀都让洪嬷嬷跟这边往来，是想着她俩先熟悉起来的起意，不过洪嬷嬷对邵琰面上恭敬但是并不热络，邵琰吃不准洪嬷嬷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态度，但除此之外，洪嬷嬷也并无什么不妥的言行举止，邵琰自己也不是跟人容易亲近的性子，故而倒也习惯了洪嬷嬷，如今乍然换了个人，邵琰还是有些讶异的。

　　云姝十分恭谨地回道：“洪嬷嬷身体微恙不能前来。”

　　邵琰看了云姝一眼，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但是又说不上来：“回去之后替我问候洪嬷嬷一声。”

　　“奴婢先替洪嬷嬷谢三姑娘惦记，”邵琰示意染青过去给云姝打赏，云姝推辞不受：“奴婢只是跑一趟路而已，怎可这般。”

　　染青又给她塞了过去，她才受了，邵琰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难免又看了她一眼。

　　邵琰沉默许久，到底还是问出口：“你还有别的事吗？”

　　裴家的下人过来，通常只是送东西而已，裴耀要是有什么话的话，能有机会与她当面说便与她当面说定了，实在不能见面，也是嘱咐的程嬷嬷，眼下这丫鬟始终不肯走，别是裴耀嘱咐了她什么话吧……

　　邵琰仔细打量了云姝一眼，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连洪嬷嬷那样的老人，裴耀也不放心让对方传话，如今这样一个年轻的丫鬟……裴耀能有什么话给自己？

　　云姝也看了邵琰身边的染青滴翠她们一眼，低下了头：“还没问过众位姐妹名字呢……以后到底是在一处的，也不好太生分了。”

　　邵琰便让染青她们陪着云姝说话，自己则是到后边去了，留了地方给她们。

　　许久之后，云姝方才过来告辞，却又轻声道：“奴婢……有件事想要私底下问问三姑娘……不知三姑娘可否允许？”

　　邵琰心中疑惑，让跟进来的染青先避开，云姝站立在邵琰身前，大着胆儿打量邵琰：“三姑娘面容姣好，难怪我们家三少爷心心念念的。”

　　邵琰沉了脸——这种话，听起来似乎并不是什么好话。

　　不说她跟裴耀要成亲，那么以后便可能是云姝的主子，云姝在她面前议论她的容貌十分逾矩，哪怕她跟裴耀没有关系，云姝这么对别人品头论足也是十分失礼的，何况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这话里邵琰听起来总有她是凭着容貌“勾引”了裴耀的意思，再说了，邵琰一贯觉得自己样貌不如邵琦也不如许多人，云姝夸她样貌听起来也像是种嘲讽，故而邵琰此刻心中着实是不快的。

　　似乎没有察觉出邵琰的不虞，云姝问道：“三姑娘可知道三少爷身边的陶妈妈？”

　　“知道，”邵琰点头：“陶妈妈怎么了。”陶妈妈是裴耀的奶娘，裴家积年的老人邵琰即使没有见过，也是有耳闻的……云姝这时候提起陶妈妈，不会也是出了什么事吧？

　　云姝低下头：“先前忘记跟三姑娘说了，陶妈妈……是奴婢的娘。”

　　邵琰愣住：“那你——”

　　“奴婢比三少爷大了两月，”云姝抬头：“到了明年三月，便十八了。”

　　邵琰敛色：“你告诉我这些作甚？”她的年岁几何跟邵琰有什么关系？这么巴巴地到了邵琰跟前来说这些，到底意欲何为？

　　邵琰其实……隐隐能猜得到，但是又不愿往那边想。

　　“先夫人在世时，曾经提过一句，说奴婢长大之后……便跟了三少爷，”云姝的声音有些扭捏：“但是后来三少爷进了宫……之后又离了京城……奴婢一直在等着，好不容易三少爷明年要成亲了……奴婢特意过来见三姑娘一面……就是想问一问三姑娘，可能接受奴婢？”

　　邵琰心中发堵：“你问错人了。”

　　要不要将云姝收入房中，是裴耀的主意，过来问她是什么意思？

　　“这事你当自己去问——”邵琰顿了顿，将对裴耀的称呼改了：“你该自己去问三郎才是，来问我作甚？”

　　云姝稍稍低了头：“然而三少爷的意思，是听三姑娘的，只要三姑娘应允了便是了——”

　　邵琰心中更是烦闷：“他这样说了？”

　　云姝点头，邵琰不想理会她：“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如果裴耀真那么说了……说明他的确是有想要纳妾的心思了，说什么问她其实不过是知会她一声罢了。

　　云姝见邵琰面色不好，连忙跪下了：“奴婢其实也知道，身为下人不该这么跟三姑娘说话，然而奴婢也着实是没有办法，三少爷尊重三姑娘的意思，不愿意在婚前说这些事怕引得姑娘不快，可是诚如奴婢所说，奴婢年纪比三少爷大了一些，因为当初先夫人有言在先，奴婢这些年也不好找别人，这么一直拖着，奴婢也实在是难以心安，本来今日不该是奴婢过来的，但奴婢还是斗胆来见三姑娘，想从三姑娘口中得一个准数，若三姑娘应允了，奴婢的心也就定了。”

　　她说是道歉做小伏低，可是言语之间却是拿裴耀过世的母亲来压她，又总是拿年岁来说事，仿佛是邵琰拖着她不让她嫁人以至于蹉跎了光阴一般。

　　可是说到底，这事跟邵琰有什么关系？邵琰又不欠她的。

　　偏偏这种话邵琰又不能直白地说出来，最后也只能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云姝却还是不肯起来：“三姑娘？”

　　她低下头，似有不满：“三姑娘答应还是不答应，左右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何必这般吊着为难奴婢呢？”

　　“我吊着你？”邵琰气恼：“你既然知道这种事你不该问，那你何必过来问我？”

　　“你们既然自己有了主意，何必来问我？”邵琰冷声道：“还是说其实你过来与我说这些事是假，故意过来挑衅我才是真？”还抬出裴耀的母亲？

　　“奴婢不敢！”云姝弯下腰：“奴婢绝没有这心思——只是想求个心安而已！”

　　邵琰冷笑：“那要是我不许呢？”

　　云姝抬头望着她，泫然欲泣，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你回去吧，”邵琰摆手：“三郎他自来有主见，不是可以随意被人摆布的，要不要纳妾全凭他的意思，你不该来问我，他若是想纳妾，我反对也是没用的，他若是不想，我也不可能逼他！”

　　云姝似是没听出邵琰的怒意一般，依旧那么望看她：“那就是说，只要三少爷答应了，三姑娘不会有二话更不会在婚后又秋后算账将奴婢等人发作一番了？”

　　“奴婢等人”——邵琰敏锐地听出了她话里的弦外之音，心下明白云姝这样的人怕是不止一个，心中更是堵得厉害，嘴上却也只能道：“听三郎的。”

　　云姝似得了准数一般：“如此，奴婢便也心安了。”

　　她说完起身跟邵琰告辞，她人都走了，邵琰还是坐在那里，却是坐立难安。

　　染青整理好各家的送礼过来，见状问道：“三姑娘这是怎么了？那丫鬟可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没有。”邵琰声音闷闷的，越是坐着心中越是烦闷，索性起身要往外走。

　　她起身太突然，染青追在她身后：“三姑娘天都黑了，你要去哪儿？”

　　她只来得及帮邵琰拿上斗篷，匆匆忙忙跟上邵琰，好在一路上灯火通明，倒也无碍，邵琰怀着一腔气闷往前院走去，在二门上却又止步了。

　　一路过来被寒风吹了这么些时候，邵琰也冷静下来了。

　　染青给邵琰披上斗篷，还是不太放心：“三姑娘这么晚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邵琰知道染青是担心自己会去找裴耀……她的确是想去找裴耀问清楚，可是她凭什么去找裴耀理论呢？

　　就如同当初他身边多了两个丫鬟程嬷嬷也见怪不怪、若不是那两人模样太肖似她，程嬷嬷根本不予理会——他这样的出身，身边有人，实在是太寻常了。

　　何况答应了成亲却不愿意圆房的人是她，她凭什么去质问裴耀纳妾之事？

　　何况，当初是她说的，裴耀要纳妾都随他，她不会干涉的——而今她有什么资格反悔？

　　江氏猜测裴耀“或许”是知道男女之事的，可是邵琰最清楚，裴耀是“肯定”多多少少知道这种事的，毕竟当初他在楚州时便处置了类似的事情，那么他耳闻目见知道也是理所当然——他正“血气方刚”，无论他们有没有婚约在身，他身边有通房或是侍妾在程嬷嬷等人眼中根本不是事儿……就连当初两人说定之时，邵琰自己也曾说过，自己毕竟不与他圆房，那么他要纳妾也都随他。

　　只是她没料到，临到头了，才发现原来自己到底还是介意这种事的，她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大度。

　　想到自己之前在云姝面前还刻意改口，其实何尝不是存了敲打云姝的心思，而今想来，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哪怕裴耀房中塞满了人，最没资格嫉妒的，偏就是自己。

　　她不久之前才因姚霁之事跟裴耀闹过不愉快，如今又要没事找事的话，邵琰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邵琰抬头看了看阻隔住她去找裴耀的院墙，自嘲地笑了笑，摇了摇头对染青道：“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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