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半月03
之前裴耀并不是没有跟邵琰提起过开宗祠记名之事，但那时候他们说的是一个月后，如今莫名其妙便提早了这么多……想也知道是裴耀的小心思，偏偏就算知道，邵琰也不能不跟着他回来。
虽说今日是为了邵琰，可是人来人往的，邵琰一个女子也不好出来露面，只跟着裴夫人还有佟氏、赵氏在后头见了族里的其他女眷。
裴三叔说族里其他人都出了五服，因裴家曾祖当年也是孑然一身与族中无甚来往，后来曾祖跟着当朝□□发家之后，族中又巴巴地找来要他认祖归宗，先曾祖也不在意，族人要来依附便依附着吧，反正也费不了什么事，裴家宗族内有出息的无非就是他们这一支，所以就算是族长也不敢刁难什么，裴耀想开宗祠，他们也没有做任何的推诿，唯一有资格阻拦的，不过是裴家二房，然而裴耀前几日刚发了火，这兴头上，倒也无人敢再拂其逆鳞。
裴三叔不娶妻，裴烁与裴熠无官无职，故此除了裴二夫人以外，邵琰便是族内诰命最高的——之前在楚州裴耀处置的那件事，因为不好闹将出来，陛下也不好直接给裴耀奖赏，索性就借着裴耀成亲的时机恩赏邵琰，裴耀趁机也升了品阶……外人看来，是陛下给顾太傅和顾晟面子，其实邵琰知道，裴耀如今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挣来的顺便荫及她，而她什么都帮不了他。
不管怎样，顶着身上的诰命，别人也不好为难她，加之裴耀之前拿方嬷嬷杀鸡儆猴，府内都知道他看重邵琰，并不敢轻举妄动，因此倒也是无波无澜地度过了。
待得人皆散去，裴耀才从那些事里抽身出来拉着邵琰进了祠堂，邵琰原本有些忐忑，不过看裴耀无所谓，便也随他进去了。
给邵琰一一介绍牌位上的那些人都是谁以及他们的生平，裴家曾祖曾祖母、祖父、裴耀的父母，至于祖母，裴耀只是轻描淡写几句带过了，但是从其他人的事迹里，邵琰大致知道裴家是什么情形。
裴家曾祖与曾祖母只得了祖父一子，祖父婚后生了裴耀的父亲，那时候曾祖父已经过世，曾祖母便将长子也即裴耀父亲抱过去抚养，结果祖母却因此与自己长子不亲近，与婆婆起了龃龉，生下次子裴二叔之后便坚持自己抚养极为疼宠，事事与兄长争锋却又争不过，祖母便愈发地恨上了曾祖母与裴耀的父亲，脾气也越发古怪起来。
夹在母亲与妻子之间难做人的祖父颇有些逃避的念头，便纳了妾，后来与妾侍生下了裴三叔，裴三叔也是养在曾祖母膝下，这也是裴耀与裴三叔关系更亲近的原因之一。
等他们三兄弟渐长，裴家祖母心中的火气也越来越大，裴耀的父亲适婚之年，不愿意顺从祖母的意思娶她看中的女子，最后与曾祖母撇开祖母挑中了杜家的次女，杜家出身好，又是书香之家，裴耀的母亲与裴家祖母处不到一处来，裴家祖母便为次子挑了门第不显的宋家，目的本是为了好拿捏一些，裴二夫人当年在裴家祖母手下没少要立规矩，所以裴二夫人养成今日这样的性子，倒也找到了些许原因。
虽然说出来的话肯定是不孝，但是邵琰的确是有些庆幸裴家祖母早早过世了的……这样的人物，比胡氏更难对付，好不容易摆脱了胡氏，如果再来这样一个“祖母”的话，邵琰委实是有些吃不消，裴二夫人只是隔房的婶婶，不是邵琰正经婆婆，所以不必在意过多，如果裴家祖母还在，虽然隔了一层，可她若要邵琰立规矩也还是名正言顺的，裴耀也不好说什么，邵琰也不愿他为自己违逆长辈背上不孝的名。
裴耀的父亲当年也算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与裴家祖父一起，颇得先帝以及陛下宠信，唯一的缺憾便是他们夫妻二人如裴三叔所说的那样，聚少离多，二人身子无恙，偏偏成婚多年却无一儿半女，这也是后来他骤然过世，裴家爵位旁落的原因。
先杜夫人是个十分坚忍的女子，在丈夫过世的情形之下好好地保住了丈夫的遗腹子，并且将其教养长大，只是她生裴耀的时候落下了症候，一直未好，又因与裴耀父亲恩爱甚笃，难免忧心憔悴，最终在裴耀五岁时撒手人寰，临死之前不放心将裴耀交由二房抚养，上书与太后乞怜，故此裴耀才作为太子伴读的身份，养在宫廷之中，远离了暗害。
如果裴耀一直好好地待在宫中，只怕会更好吧……邵琰叹气，虽然那样的话，也许她跟裴耀就不会遇见，但是想想当年他经历过什么，邵琰还是觉得如果裴耀能够好好的、不必经历那些伤痛，她宁愿他们不相识。
即使明白大多数时候人死事消，但是在这些过世了的长辈灵前，邵琰还是有些拘谨不安。
裴耀拉着她上了香，回头见她神思不属，担忧道：“怎么了？”
邵琰回过神来，看了裴耀一眼复又低头：“我怕他们会不喜我。”
“怎么会呢？”裴耀拉着她的手：“你是我的妻子，他们若是有灵的话，会接受你的。”
邵琰看了一眼裴耀母亲的灵位，摇了摇头——如果先杜夫人还在世，裴耀的妻子无论如何都不会是邵琰,想了想如果她是裴耀的母亲，也断然不会让裴耀娶一个像自己这般出身的女子。
邵琰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有些勇气，这才对裴耀道：“三郎，当着他们的面，你答应我一件事吧。”
裴耀不疑有他：“你说。”
邵琰反倒迟疑了一下，问他：“我说什么你都答应？”
听她这么说，裴耀皱了皱眉头，似乎有所察觉：“你先说出来我才能决定。”
邵琰没被他抓住的那只手握紧，指尖几乎要陷入肉中：“三郎，你纳妾吧。”
“我以为我们之前已经说定了的，”裴耀面色不虞：“说好了不再提这事的。”
邵琰噎住，怔怔地看着先杜夫人的灵位：“可是我不能让你做不孝之人。”
“我们毕竟不圆房，我相信他们也不会希望看你无后，何况你三叔那边也希望你多开枝散叶——”邵琰低垂着头：“你又不肯和离，总这么着也不是法子……”
“何况……”邵琰又看了眼先杜夫人的灵位：“令——”
她原本想说“令堂”的，见裴耀眉头一挑便知道她要是说得这么生分裴耀是会不高兴的，想了想随裴耀的称呼道：“母亲生前便为你挑好了妾侍，你不收，只怕也是不孝。”
“你又是听谁胡说的？”裴耀皱眉：“谁跟你说母亲生前便——”
他顿住：“云姝？”
邵琰没说话，裴耀眼角含怒：“看样子我上次到底还是太仁慈了些——”
邵琰以为他是在生自己的气，有些瑟缩，裴耀放缓了语气：“阿琰，母亲她姓杜。”
邵琰无奈地看着他，她又不是不识字，当然知道裴耀的母亲姓杜了。
裴耀看了她好半晌才道：“阿琰我们明日去拜访几个舅舅舅母。”
第二日是四月初九，邵琰隐隐觉得自己若是跟着裴耀去了杜家只怕是要被裴耀说服的，借口是董氏的忌日不肯出门，只还是被裴耀拉着去了。
杜家比裴家热闹得多，虽说是昨日裴耀才下了帖子有些太赶了，但是他们登门的时候，人还是挺齐全的。
裴耀与邵琰婚前，邵琰很少出现在人前，杜家几位舅母见到邵琰的机会屈指可数，杜家姐妹倒是见过邵琰几次，虽说相处也还算融洽，但是邵琰其实一直都吃不准杜家对自己到底是什么看法，如今正式拜见，邵琰还是有些忐忑。
杜家诗礼传家，一直以来的联姻对象也多是文臣清流，唯独上一辈三个女儿是例外，一个入了宫，一个嫁武将，一个嫁勋贵——宫中那一位已经薨逝多年，膝下也无儿女，裴耀的母亲只得了裴耀一个孩子却也早逝，当年杜家正处在长者过世，年轻的又还没有爬上来的蛰伏时期，无力与裴家二房抗衡，未能从裴家那里将裴耀接过来抚养，因此对裴耀多有愧疚。
邵琰一直担心的事情倒也没发生，她们对她和善得很，邵琰安下心来之后，便想起出门时裴耀的嘱咐，小心观察杜家到底是什么情形。
午后裴耀便到后院接邵琰回府，被几个舅母打趣了一番邵琰脸色发烫，直到回到了他们的住处，还是有些怔忪。
裴耀低头问她：“看出了什么了吗？”
邵琰摇了摇头，她根本不知道裴耀要她看什么。
裴耀无奈：“杜家上下那么多人，你可曾见到有妾侍或是庶子出现的吗？”
邵琰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杜家虽然热闹，但是其实人也并不多，比起许家那边庶子庶女一堆而言……杜家那些个表姐妹，似乎都是正室所出。
“舅舅家那边的规矩与外边人家不太一样，”裴耀抓着邵琰的手：“杜家男子不纳妾，所以子嗣皆是正室所出，唯一纳妾的理由是除非三十无子。”
“只是外边是什么情形，阿琰你也是知道，因为这样，别的人家多想将女儿嫁杜家，杜家的女儿却反倒不好嫁，除非找规矩相当的人家，比如谢家、傅家、季家……可是就算规矩相当，也未必就有适龄的，加之中表不婚，可选择的人选便少了许多，除却这几家之外，便还有两条路可走，要么低嫁，要么妥协，”裴耀叹气：“母亲适婚的年纪，相似的人家里却恰好没有适龄的、可婚配的人，她不愿意屈就，也不愿意去迎合，拖了几年，后来遇到了父亲。”
“父亲他知道杜家的规矩，也敬重母亲，答应过不会纳妾，所以即使多年无出，他们房中也没有其他人，”裴耀看着邵琰：“母亲她出身杜家，自己又是这样的性子，阿琰你觉得她可能做得出早早就给我挑好了屋里人的决定吗？”
“我为什么说我之前对云姝她们太仁慈了，”裴耀皱眉：“她们不只是想挑拨你我关系，甚至还污蔑已经过世了的母亲，这更不可原谅了。”
他绕了这么大的弯子，原来是想驳斥云姝的话，邵琰低头：“可我不想为难你。”
“没什么为难的，三叔说我性子随了父亲，但是说到底我还没出生他便已经过世了，要说起来我性子更随了母亲才是，或者说我更像是杜家人的性子，”裴耀声音放缓：“答应你不纳妾这事我一点都不勉强，毕竟我一直觉得既然娶了妻子便要待她一心一意的，即使当初你没有跟邵永安说那些话，我也从未有过想要纳妾的念头。”
邵琰抬头看他，不由得想起了前世，又有些苦笑——可前世他有想过纳妾的。
摇了摇头不让自己将两世之事联系起来，邵琰看着裴耀：“可就算是杜家，还有三十无子纳妾呢。”
裴耀盯着她：“那又怎样？”
“我们不圆房的话，你又不可能有子嗣，”邵琰低头不敢看他：“你我都知道，就算等到三十岁……我们也不可能有孩子的，那你何必等那么多年，还不如早早纳妾生子——”
“阿琰，离我三十也还有十数年，你就这么笃定我们……”裴耀看了看邵琰的头顶，又不敢将话说出来，叹气道：“等到那时候再说吧。”
邵琰还想劝，裴耀似乎不愿意听，找了借口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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