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三九」「铸剑铸人？」

　　这叶家究竟得罪了多少人？这二人穿戴不凡，想必也是富贵人家的子弟。那女人看见了正骑着马迎面过来的八蟾老怪，于是压低声音说：“对面是个练家子，别说了，小心被人听了去。”。

　　这话音刚落，八蟾老怪笑了，因为他已经听见了。两人见他发笑，心中也知道他听了去，那位翩翩公子看了一眼八蟾老怪，立即将手按在了剑柄上。女子忙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轻轻摇头。

　　八蟾老怪也停了马，动也不动的望向这位公子，女子说道：“前辈的诨号可是四个字？”。八蟾老怪并未带剑出来，于是探手进入腰间的布袋中摸出一块卵石，一边在手中舞弄着，一边默默点头。那女子忙又说：“久仰前辈大名，未想会在此间相会，我兄妹二人并无得罪前辈之处……”。

　　老怪遂将卵石放回布囊，将头向后一甩，示意二人过去。这女子便轻声说：“多谢。”。三人就此擦肩而过。

　　回到落花村，华神医的小院子里，还没进去，又听见华春来在骂人，不知是哪个没长眼的又碰了他的宝贝。步入院中，一个正拿着扫帚的漕帮弟子正满脸通红，八蟾老怪走到近前。“你先退下吧，以后这个院子不用扫。”。转而又对华春来说：“华神医息怒，想来他们也是好心，正好有事相询。”。说着，晃动了一下腰身，怀中的金银发出声音，华春来笑的两眼放出光来，连说了三个好字。“好、好、好……阁下请坐，正泡了上好的茶就等人一起来品。”。

　　两人落座，华神医向前欠了点身子，拿起还冒着热气的小茶壶为八蟾老怪倒上一杯。笑嘻嘻的说：“阁下今日神采奕奕，这就是了嘛，像你们有大本事的人，活在这世上，是要对自己好一些。”。

　　八蟾老怪谢过茶，才说：“还不是亏了杨二当家的心细，为我这山野村夫换了一身行头。”。说着，探入怀中，也不管摸着一个什么东西，就从桌子下面递过去。华春来笑的脸上布满了褶子，接过来也不看直接放入怀中。“按说你这病，放在别人身上，急切之间是治不得，好在你遇奇人，传授了一身功力。”。说着，顿了顿，笑容也没了，略带严肃且很小声的说：“只是你那功夫实在邪门，能保你现在无恙，也能令你……”。

　　这番话，之前华神医已经说过了，八蟾老怪摇头叹气说道：“我一生率性而为，从没做过令自己后悔的事，虽说这身功夫略有伤身之处，却还是想寻个门人，相传下去。一是了却那位授我技艺前辈的心愿、二是了却我自己的心愿。自从发妻离世，生与死我早看的淡了。”。浅饮一口茶，八蟾老怪又问。“此间可有铁匠和泉眼？”。

　　“有，十里八村的铁器都在这落花村打造的，只是一些锄头菜刀，恐怕不能入你们这种人的法眼。”。华春来想了想，有说：“泉眼嘛，后面山上有两处，你我现在喝茶的水，便是那边取的。”。

　　八蟾老怪默默点头，问道：“铁匠铺在哪一边？”。华春来指了一个方向，说道：“出门口，向村西，最边上一家就是。”。八蟾老怪站起身来，将茶一饮而尽，道：“先告辞了。”。华春来心道，此人还真是怪，见他大踏步而去，忙说：“报我名号，或能便宜一些……这个怪人，走那么急。”。

　　村子的西头，只是一个更加破败的院子，篱笆用白色的芦苇和一些干枯的细竹竿扎成，院落中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正在捶打一把看锄头的铁器。

　　见有人来，还是个富商，铁匠放下手中的家伙，双手在厚实的围裙上擦了又擦，上前来问道：“这位客官有何事？怕是走错了地方？”。八蟾老怪也不答话，左右看了一圈，再看了他的风箱和火炉，双手在眼前比量着火炉的大小，才叹口气说道：“我要修补兵器，你这虽然简陋些，却也将就能用。”。

　　一听说是兵器，铁匠连连摇头，说道：“客官莫开玩笑，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哪个敢打造兵器？现在莫说是短刀、匕首、就连镰刀、菜刀、官府都不让打。”。

　　一锭十两的大银，在铁匠面前晃了两晃，八蟾老怪又说：“你只按我说的做，至于官府……我们深夜里修补，哪里能叫他们知道？”。见铁匠畏首畏尾不敢接银子，还退了一步，八蟾老怪又摸出一个玉镯。说：“你今日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不然……”。说着，他将那锭十两的大银，在手中一捏，五个深深的指印便凹了进去。

　　“这……官府知道了，要砍头的。”。铁匠扭到一起的眉毛，让八蟾老怪有些泄气，老子纵横天下，还没遇见过这么老实的人。于是，又换了温和的语气说：“这位大哥，你不要怕，我定不叫你吃官司，你先收着吧，估计够你一年的用度。”。铁匠摇头，说道：“这……当真使不得，我原来有个徒儿，四个月前扭不过亲戚要他帮忙，就帮着打了一把割麦子的镰刀。后来，被那个姓沈的县令抓去牢里，现在还关押着不放，也不知道使了多少银钱，就是捞不出来这个大活人。唉……也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呢。”。

　　又是那个姓沈的，八蟾老怪听了，说道：“我是空影门的门人，今日赶去拜会过那个姓沈的师爷。”。说着怀中有翻出一些金银珍宝，给铁匠看了眼之后说：“我只要你帮忙而已，也怕你不会，细致的活计还得我自己来。至于你那打铁的徒儿，你若答应帮我，我可以帮你救出来。”。

　　空影门在江南一带近些年是响亮的很，但是极少有人见过他们的本尊，这铁匠看了这些金银珠宝，又看这人确实像个江湖人，就说：“也好，也罢，如客官所说，我确实不会打什么兵器，到时候用的着的地方，您安排就是。但您既是空影门的门人，此处远去十里有个八角村，哪里的农户就快揭不开锅了，大侠若有心这次就将得来的不义之财送去那里吧。”。

　　是了，这空影门是专做这些事的，也许那卖瓜的少年就是想要去八角村，可自己不是空影门的人，总不至于真的去做劫富济贫的事吧。当下，也只好答应。铁匠才高兴的说：“您要修补什么兵器，我先看看，至于钱嘛，就不要了，你们也是拿身家性命去赌，哪一天失手了脑袋也就没了。”。

　　八蟾老怪哈哈一笑，放下银子，问：“后山有两处泉眼，在什么方位？”。

　　铁匠听这话，说：“看样子客官是个行家里手，泉眼不需劳心，您看我这篾片，引着泉水来的。”。

　　顺着铁匠手指方向看去，果然一根根篾片引着清水直到一个大桶前，那桶内的水已经漫了出来。“妙极、妙极、晚间我就过来。”。说着转身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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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时分，一行人来到铁匠的院子，带着酒肉。

　　八蟾老怪分派之后，拉过铁匠的手，轻声问：“这位大哥，你做铁器多久了？”。铁匠是个本分人，说：“自幼随家父做这行当，勉强糊口至今。”。老怪点点头，说：“我二你二，下手要快，要轻，可懂？”。铁匠想了下，点头。

　　这二十人是杨帆挑出来的精装汉子，众人一见是个铁匠铺的小风箱，都是哈哈大笑。八蟾老怪喝一声：“不得高声嬉笑打闹，轮着拉，不许停，累的下去喝酒吃肉。”。

　　一汉子说道：“谨遵前辈吩咐，我先来。”。说着一屁股坐在了风箱前的小板凳上，呼呼的拉动起来。起初还好，但是八蟾老怪看了说：“用力，大力，不然炉火不旺。”。只过了半柱香，那汉子已觉两条手臂又酸又麻，对身后道：“哪位兄弟快些来换我。”。另一人又上，如此连换了三人，炉火中才气焰冲天。

　　铁匠早已说：“火候已经够了。”。八蟾老怪一直摇头，又过一会儿，灼热的气焰扑的人不敢向前，才拔出剑鞘中的断剑，两截都扔了进去。

　　不多时候，剑身已经通红，铁匠到底是常做这一行的，看着炉中的剑，喃喃自语的问：“客观这剑，是镔铁所铸吗？恕我眼拙，山野之人没见过世面。”。八蟾老怪语气沉重的说：“此乃寒铁，并非镔铁。漕帮的兄弟，拉动再快些，若是累了，即刻换人。”。

　　又换过两人，八蟾老怪才蹑手蹑脚用两个火钳，将剑夹出来。喊过两人，一人把住一截，他与铁匠对望一眼，说：“要快，要轻，你先看我，下次取出来，再要你帮我。”。说着，低头，一手一个小捶，快速有节奏的敲打。一二、三四……一二、三四……铁匠是本行，所以懂得。看他捶打二十多次的时候，剑身已经衔在一起，两名漕帮弟子喜出望外的说：“成了，前辈。”。

　　八蟾老怪低声说：“莫说话，手莫动，你二人要稳。”。共是锤击百次之后，八蟾老怪将锤子放在一旁，快速接过二人手中的火钳，又扔了进去。大声说道：“就是这样，火不要停，一直拉，等会再拿出来的时候，也不要停。”。

　　拉风箱的已经满脸豆大的汗水滴下来，一边点头，一边说：“前辈方才没让停，小的自然一直拉，现在……”。回身看了眼，说：“你们快过来换我。”。八蟾老怪笑着说道：“辛苦众位兄弟了，累的去吃肉，好生歇着。”。

　　八蟾老怪双眼紧盯着火炉，看火候差不多了，又用火钳夹出来，这边两位漕帮弟子赶忙接住。他与铁匠，一人一锤，互看一眼之后，乒乒乓乓翘起来，老怪在心中数到一百下，喊声停，结果火钳又扔了进去。如此反复锤炼十次，八蟾老怪仰天一阵狂笑，将通红的剑扔进了盛满泉水的木桶里。一阵白烟哧的一声，弥漫了整个院落。

　　见那些拉风箱的已经是个个臭汗淋漓，酒肉也还剩下大半，笑着拱手对大家说：“辛苦漕帮众位兄弟了，这些钱拿去买酒吃，不需要告诉杨老二，你们自己买酒吃。”。说着，摸出一锭大银，摸来摸去没有大银了，又摸出一锭三两的金子。

　　众人哪里见过如此爽快的，都是拱手称谢。八蟾老怪又说道：“回去歇息吧，切记，这钱只是给你们兄弟买酒的，无需告诉杨老二，免得你们空欢喜一场。”。

　　众人走后，铁匠见满地的酒肉，问道：“客官，这些不带走吗？”。八蟾老怪心中高兴，拉着铁匠席地而坐，抓块牛肉递给他，说：“你留着吃，吃不完就喂猪喂狗。”。铁匠憨憨一笑，咬一口肉，叹气说：“这年头，穷人自己都吃不饱，哪里还能养猪养狗，酒倒不怕放，这肉怕是放不住两日。待明日，给周围的邻居送去些吧。”。

　　八蟾老怪听这话，陷入了沉思，良久才说：“这位大哥，你宅心仁厚，我比不得。你那学打铁的徒儿叫什么名字？”。

　　铁匠抱着肉，一口一口的塞进嘴里，因是嘴里都是肉，说话也含糊不清。“比得，看他们……对客官如此敬重，口口声声叫前辈……客官又告诉我，你是空影门的门人，那你就是大英雄，我一个普通铁匠，对邻居也只能是小恩小惠。客官，你当真还记得我那徒儿的事？他叫做王小七，若是能救出活的，小七他娘必定给你磕头谢恩。”。

　　英雄？我算是什么英雄？刘中阳说我做过侠义之事，那些算什么侠义之事，只是看不惯就杀了。我也是英雄？我这一生率性而为，害死了发妻，也弄的在江湖身败名裂。

　　八蟾老怪喝下深深的一口酒，摸一把胡茬上沾的酒，心情沉重的说：“我不是英雄，我也不是空影门的，在江湖上我是受人唾弃的恶人，但我自认这一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很多人都想杀我以后快，可是……很多江湖高手，我并没有惹他们，他们为了所谓的道义就追杀我，真正能胜过我的，轻功又不及我。我这一生，过的太荒唐……”。

　　铁匠见他说的真切，想了想，安慰道：“我不懂你们的事，我只会打铁。可是我觉得你不是恶人，就算你不是空影门的英雄，你也惩戒了那个鱼肉百姓的沈……咳，这些银钱是他的吗？”。

　　八蟾老怪，点点头，说：“今天去杭州城，我遇见一个卖瓜的人，那不是普通人。相谈之下，才知道是空影门的，我敬他们是好汉，于是就去了姓沈的家。神不知鬼不觉顺出来一些财务，这些不义之财，若是那位卖瓜人得去，一定会去接济你说的八角村。日后，我也去一趟八角村吧。”

　　铁匠听了，把肉扔在地上，双手紧握住八蟾老怪的手，又说：“那你就是英雄啊？这么做的，都是英雄，欺行霸市、鱼肉百姓的人才是恶人。”。

　　八蟾老怪摇摇头，说：“我不是英雄，我只是个说话算数的人，我不喜欢那些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白天，随口答应你的事，我也会去做。”。说着看看天，还有一个半时辰，就亮了。“等我，我现在就去，正好我的剑也该喂血了，现在就去做一件真正惩戒恶人的事。”。

　　铁匠见他要走，恋恋不舍的说：“客官就是英雄，英雄有大英雄、小英雄之分。明日我将吃不完的肉分与邻居，在他们心中，我便是英雄。此时，客官要去救我那违了禁令的徒儿，在我心中客官便是英雄。还有一事，我也不甚明白，请客官临行前赐教。”。

　　或许这个农民说的对，此时此刻，自己正是一位英雄，当年杀了黄三爷也是英雄所做的事。见他有事请教，八蟾老怪只点了下头，说：“何事不明？”。那铁匠又说：“第二次锻造时，客官的剑已然铸合，为何还要投入炉中？”。

　　八蟾老怪看了看水桶中的剑，意味深长的说：“我这柄剑通人性，乃是寒铁所铸，虽比不得名剑，却也是削铁如泥的利器。铸剑者，非千锤百炼而不能成功，今夜只凑足千锤十炼，我已然是委屈了这柄剑了。”。

　　“千锤百炼……”。铁匠呆呆的坐着，看着他站起来，从水桶中提出那柄还有些微烫手的剑。这个怪人，越走越远，身影消失在无尽的夜空下……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門大官人，二零一八年七月二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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