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九门出棺（上）
次日一早，父皇出殡，皇城九门同时出棺。
这次的送葬队伍总共有九路，分别从皇城九门出发，沿九条线路分别前往各处陵地，将该路队伍所运棺椁下葬，然后再暗中聚到一起，将真正的棺椁正式藏入皇陵。
这九路人马分别由不同的人带队。
我身为月檀新帝，自然要跟一座，母后和皇祖母各跟一座，孝贤皇叔和慕容王叔也各跟一座，再加上四大家主每人各跟一座，正好九座。
为了保险起见，这九座棺椁做的一模一样，但只有我跟的这座棺椁里装的是真正的父皇尸身，其他棺椁里装的都是假人。
母后说，我身为父皇独子，自是应该由我一路护送父皇去往皇陵。这也是我这个新帝应尽的责任。其他人，包括她在内，都名不正言不顺。
从月檀皇城到父皇下葬的陵地，相距大约三百余里。
距离不算太长，但排场却是极大，而且每一路都是同样的仪仗——其中光是负责引幡和法事的和尚道士就不少于百人，其他举各种兵器、幡旗和纸扎的仪仗军则有两千人，另外负责抬棺木的扛夫人数亦有千余人，最后就是跟在棺木后方全副武装负责随行安全的亲兵侍卫，人数为一千到三千不等。
为了不引起怀疑，我这路带的禁军侍卫是最少的，只有一千余人。不过母后却是让我放心，说她给我安排的这一千人都是精兵。再不济，也还有洛心尘会保我的命。
母后自己带了两千人，皇祖母带了三千，孝贤皇叔和慕容王叔各两千，四大家主则分别是一千或三千，加起来总共是三万人马左右。
我出发的这条路线和母后的路线是相隔最近的，尽管我们是朝着不同的方向前行，但当中所隔的直线距离却也只有五百米左右，当然，这个距离别说是人了，我就连母后所乘坐的那辆马车到底位于队伍何处都完全无法分辨，但是远远看到那一路密密麻麻的如同蚂蚁大小的黑影，我却莫名感到安心，因为我知道，母后就在那里。
起初一切都还算顺利，但出城不到两百里，我所统领的这支队伍突然在路上遭遇了意外袭击，对方是一群训练有素的黑衣人，而且看上去似乎在此地埋伏已久，我们没有任何准备，在猝不及防遭遇从天而降的那场箭雨之后，几乎被打得措手不及，死伤无数。
行进的队伍立刻陷入了一片混乱，而我所乘坐的马车也因为马匹受惊，直接侧翻在地，我也因为跳车不及，被倒霉压在了马车底下。
好在马车侧翻的时候那两匹马也一并中箭倒下，勉强算是替我撑起了一道空隙——马车并没有直接砸在我的身上，但也压得我动弹不得。
我暗暗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庆幸自己还没有倒霉到极点，否则我全身的骨头恐怕就立马碎成一节节了。
“新帝陛下，你没事吧？”
正想着，一直跟在马车旁边不远的洛心尘已迅速冲上前来，见此情景立刻帮忙将此刻压在我身上的马车车身抬起，好让我从下面爬出来，结果我刚才马车下探出半个身子，一抬头就眼尖地远远瞟见远处母后的队伍也开始变得骚动起来。
我心中一惊，难道母后的队伍也遭袭了？
我立刻看向洛心尘，听说武功高强的人视力也会比常人好一些，他应该能看清楚对岸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心尘，你快看看母后那边是不是也遭到袭击了？”
他闻声立刻转头往对岸看去，紧接着脸色便当场一变，下一秒，便立刻低头看向我，像是下定什么重大决心般语出凝重道：“新帝陛下，太后眼下有难，卑职得立刻去救太后！”
我“嗯？！”了一声，就见他将刚刚抬起的马车车身又重新放下，然后冲我一抱拳：
“太后养育之恩，卑职不能不报！请新帝陛下恕罪！”
说完，便转身头也不回地杀出重围，然后朝着母后队伍所在的方向跑去。
我当即愣在原地，脑海瞬间一片空白。
他这是准备丢下我不管了？之前说好的忠心耿耿，说好的护我周全呢？
他这分明就是要弃我的命于不顾啊！
我趴在马车底下望着洛心尘奋不顾身地朝前跑去，心里一阵郁闷。
前方有一条约百余米宽的河，河面没有桥，水流湍急，需要那种轻功或是水性很好的人才有可能过的去。但他跑到河岸边，却是连半点犹豫的神色都没有，就这样义无反顾地跳进河里。
看着他奋力向对岸游去的身影，我的心里也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母后说的对，这个叫洛心尘的侍卫的确忠心耿耿，但她没说出口的是，这个洛心尘忠心的对象是她，并不是我，如此，就算他武功再高，再怎么忠心，对我而言也根本无益。
我需要的是一个武功高强的忠心侍卫，武功高强的确不可或缺，但真正至关重要的一点，却是要对我本人忠心。尽管我能理解他眼下做出此举是出自对母后的一片忠心，可在性命攸关时刻居然选择弃我而去，也足以证明我的性命对他而言根本无足轻重。
唉……都怪我用人不善，一步错，满盘皆输，如今的我怕是真的要死在这里了，估计等母后给父皇下完葬，跟着就可以直接葬我了……
父皇，我果然不适合当这个皇帝，您一死，我本来还以为自己至少能在这个位置上坚持个一年半载的，也算是对得起母后千方百计扶我上位的一片苦心，但现在看来，我恐怕连十天半个月都坚持不到了，也不知道如果葬在一起的话，下辈子还能不能做父皇您的孩子……
我正趴在原地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道青墨色的身影突然如天神般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在我的跟前——
“新帝陛下，你没事吧？”
这个声音很熟悉，我慢慢抬起头，竟然是韩护卫。
出发前，他特意来向我行过礼，但我那时忙得一塌糊涂，根本就没有闲工夫搭理他，只胡乱朝他摆摆手，让他在随行队伍里随便找个位置待着，但这一刻，望着眼前这张无比熟悉的冰块脸，我突然有种想要痛哭流涕的冲动——
“韩护卫，总算还有你记得朕……”
他站在那里自上而下地俯视着我，目光说不清是鄙视还是同情，但最终，他还是蹲下身子，朝我伸出了一只手：
“卑职答应过先帝，拼死也要保护新帝陛下安危！”
我再度有种想要痛哭流涕的冲动。
倘若不是因为父皇的这句话，我估计自己被马车压死了都没人会来理会我。
韩护卫站在洛心尘刚才的位置上帮我重新抬起马车，让我得以从马车下面爬出来，也幸好眼下是服丧期间，我不用穿冕服，身上就只穿了一件素色的圆领青袍，否则要换做登基时的那身冕服，我估计我非得脱光衣服才能爬出来，那样一来，我的身份就彻底曝光了。
就在这时，突然有黑衣人朝我们这边举刀袭来，但韩护卫却直接挡在了我前面，而且因为双手抬着马车的车身，所以他没法回防，胳膊上立刻出现了一条血痕，我一惊，下意识地僵在原地，但韩护卫却面不改色地直接飞起一脚，正踢在那人的胸口，将那人远远踢翻在地，之后便被另一名亲兵侍卫当场一剑穿胸，韩护卫赞许地看了那名侍卫一眼，然后又回过头来，继续用那只受伤的胳膊帮我撑着马车，并朝我发话道：“新帝陛下，请动作快些，否则，卑职恐怕撑不了多久！”
我闻声低下头，努力忍住想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然后咬牙往外爬，但因为车厢实在太重了，而且刚才的那些黑衣人也不时袭来，所以等到我终于从马车底下爬出来的时候，韩护卫的身上已多了数道刀伤，且血流不止。
我有些不忍心，想要找些东西替他包扎伤口，但他却是摇了摇头，立刻拉着我一路往与河相对的山路方向跑去。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次突袭我们的黑衣人不仅人数远远超过我这支队伍里的总人数，而且攻势也极其猛烈，别说那些不懂武功、毫无还手之力的和尚道士了，就连我带的那一千精兵也被他们杀的所剩无几。
韩护卫和几名亲兵侍卫护着我一路杀出重围，但那些黑衣人却始终紧追不舍。
尽管父皇早前曾不止一次称赞过韩护卫艺高胆大，但毕竟是以少对多，再加上身边还带着我这个累赘，所以，不到两刻钟，他身上已是体无完肤，到处血迹斑斑。
我们一路往前跑，结果却发现我们竟然逃到了一条死路上，前方是悬崖，我们没有路可以走了。
我见状咬咬牙，心里也因此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要不，韩护卫你就不要管朕了，先自己逃出去再说吧，以你的武功，一定可以逃出去的……朕不是父皇，你就算效忠父皇，也没必要为了朕这样无能的皇帝拼命的！”
结果他听到这话却是狠狠瞪了我一眼：
“卑职身为前禁卫军总统领，深受先帝赏识，誓死效忠先帝，新帝陛下乃先帝亲子，卑职如何能弃陛下于不顾？”
“可是……”
“先帝也好，新帝陛下也好，卑职都会拼死守护你们的，这是卑职的职责所在！否则，就算卑职今次侥幸逃脱，日后也无颜去九泉之下面见先帝——”
“……”我还想再说什么，结果又有黑衣人突然朝我们攻过来，我和韩护卫被他们冲散了，韩护卫被几名黑衣人缠住，而我则是被一名看起来像是领头的黑衣人给逼到了悬崖边，他举剑刺向我的咽喉，但只是拿刀刃抵着我的脖子，并没有直接刺下去：
“狗皇帝，识相点，就把东西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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