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空棺下葬（上）

　　如果抓不到把柄还好，那些人最多也就是心里猜疑，还是会对他俯首称臣，但如果是被抓住了把柄，岂不是陷他自己于不义？他就算坐上皇帝之位也名不正言不顺，还会落人诟病。连我这么无能的人都能想到的事，皇叔不可能那么傻。

　　除非，他早就知道虎符不在我或者母后的手里，但如果是这样一来，他早就可以在我登基前动手了，所以这种可能性不大。

　　所以我觉得，这更像是有人在故意挑拨我和皇叔之间的关系。

　　这样一想，我忍不住看向韩护卫：

　　“韩护卫，朕想问你一件事，如果是外人——朕是指在没有任何内应的情况下，想要了解整个皇宫的地形，包括禁卫军的巡逻路线，还有乾坤宫的守卫分布位置，大约需要多少时间？”

　　韩护卫大概没想到我会突然跳到这件事上，思考了一下方才答道，“回新帝陛下，禁卫军虽然无能，但如果想在没有任何内应的情况下弄清这些细节，至少也需要一个月以上的时间，而禁卫军的巡逻路线是每月更换的，且在此之前，都是根据先帝陛下的旨意改的，换句话说，外人是不可能在不惊动禁卫军的前提下查出这些信息，纵然武功再高，也一定会被人发现……”

　　“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真的是外人下的手，那么宫中一定会有刺客的内应，否则他是绝不可能无声无息潜入皇宫的？”

　　“就是这样没错！”他闻声若有所悟地看着我，末了，又意有所指地添上一句，“不过，倒也不能排除孝贤王爷身边的人就是内应！”

　　我点点头。

　　其实凭心而论，他和洛心尘那晚对我说的话，意思大致是相同的，但虽然是同样的话，但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感觉比洛心尘说的容易接受许多，可能是因为洛心尘话里针对皇叔的意味太过明显，其实只要仔细想一想，就会知道这一定是有心人故意想要陷害皇叔。

　　所以我沉吟了一会儿，又继续问他：“所以，你还是怀疑孝贤皇叔的吧？”　

　　他听罢微微挑了一下眉，倒没有太多直接情绪流露：“卑职只是认为，陛下不能放过这种可能——但相比怀疑王爷，卑职更怀疑王爷身边的人，毕竟，混入孝贤王爷身边，比混入禁卫军要容易许多——”他说着停了停，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补上一句，“而且，卑职还听说了一件事，新帝陛下遇刺的那天晚上，孝贤王爷就住在清远殿，如果那天随他一起入宫的侍卫有问题，那么这一切就容易说得通了……”

　　我听出他话里的深意，当即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皇叔的贴身侍卫——就是那个叫煜影的有问题？”

　　我记得次日一早看到皇叔时，他并没有跟在皇叔身边，会不会是前一晚和另一个黑衣人打架受伤了的缘故？但是这个想法只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又再度被我否认了，我记得煜影的声音，不是那天晚上说话的黑衣人，而且，就算煜影看起来好像的确不怎么喜欢我——因为我总是缠着皇叔提一些天马行空的要求，而这个要求大多会落到他身上去办，但即便如此，他看我的眼神也从没有像那晚的刺客那样阴狠过。

　　而下一秒，韩护卫也佐证了我的猜疑：“卑职曾听先帝提过，说煜影自小就跟在孝贤王爷身边，对王爷忠心耿耿，也深得王爷信任，卑职倒不觉得他有什么可疑的，不过——”他的眼神微微一凛，语气也莫名添了一分犀利，“……其他人就说不定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脑海里莫名闪过那日在城楼上遇到的那个陌生侍卫的身影，因为我以前似乎从没有在皇叔的身边见过他——难道，会是他吗？

　　我正在心里胡乱思考着，头顶上方又再度传来了动静——

　　“世子，卑职已经在这附近仔细搜寻过了，到处都没有找到新帝陛下的人，那些尸体里也没有……”

　　“怎么可能？”那个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清澈少年音此刻难得地发狠出声，“再去给我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世子，我们来的路上倒是有条河，新帝陛下会不会是跳到河里逃走了？”

　　“胡说，容儿根本就不会游泳——”

　　“或许，是有人带着她跳下去的……”

　　“那，你们就沿着河岸去找，如果找不到容儿，你们就全体投河给她陪葬！”

　　“……”

　　“世子，那边的坡面上好像掉落了半截袍袖，是不是和新帝陛下今日穿的那件袍子的颜色有点像？”

　　“什么，在哪里？”

　　“喏，就是那里！在滑坡的底端——”

　　“给我下去找！”

　　“世子，滑坡下面就是悬崖——”

　　“混蛋，给我滚开，我自己下去！”

　　“世子三思，这可是悬崖，掉下去会没命的……”

　　“你放开我！”

　　“世子不要啊，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卑职回去该怎么和王爷交代啊，世子……”

　　“你放开我，容儿若是死了，那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世子小心……你们愣在那里做什么，赶紧帮着抓住他啊……”

　　“放开！！！”

　　“……”

　　听着从头顶传来的那个已然准备寻死觅活的声音，我的心头也莫名生出了几分暖意，但只一秒，紧接着就感到有些丢脸，因为韩护卫才刚刚戳穿我的女子身份，而云霏说的这些话又太有歧义，我怕他会胡思乱想。

　　所以我立刻问韩护卫：“现在应该能出去了吧？”

　　听我这样问，他的嘴角仿若不经意地弯了弯，然后冲我微微点了点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刻意说给我听的——

　　“看来先帝说的一点都没错，慕容世子对新帝陛下，的确忠心不二……”

　　我听罢嘟着嘴白了他一眼，想了想，又揶揄道：

　　“要不你先待在这里等着，朕先出去看看情况，万一……你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你还可以替朕收个尸！”

　　他闻声再度低声笑起来：“新帝陛下不用挖苦卑职了，若是再不快点出去，还不知道是谁先替谁收尸呢……”

　　话未完，他整个人已直接倒在了地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我这才发现我刚才为他包扎的那些布条已经全部被血浸透了。看样子，他刚才一直都在死撑，就为了撑到有可靠的人来救我。

　　我的鼻子一酸，当下赶紧跑到石台最外边，然后仰头冲着悬崖顶上大喊——

　　“云霏！我在这里！”

　　而因为我的这声大喊，头顶的吵闹声突然有了一瞬间的凝滞，紧跟着，那个熟悉的清澈少年音再度响起：

　　“容儿？！”

　　“云霏，”我也继续大声呼唤他的名字，“我在这里，就在悬崖的滑坡下面，这里有个石台，还有韩护卫也在这里……”

　　在得知我的具体位置之后，慕容云霏很快就命人放下了绳子，然后派人从坡上慢慢滑了下来，将我和韩护卫两人分别带了上去。

　　我一落地，慕容云霏便冲上前来抓住我的手，紧张地上下打量，在看到我浑身染血，而且两只袍袖全都被扯破了之后，他的眼睛莫名红了一下，然后立刻脱下他身上的那件披风，裹在了我身上，之后又问我：

　　“你受伤了，伤口在哪里，严不严重？”

　　我摇头，其实除了手上的擦伤和衣服被划破之外，我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口，因为那些伤口，全都落在韩护卫身上，所以我很急切地问他：“你有带太医来吗？韩护卫伤得很重，流了好多血，刚才，全都是他替朕挡的刀！”

　　慕容云霏闻声瞥了一眼我身后被人背上来的韩护卫，在看到他全身鲜血淋漓、已然陷入昏迷的时候，目光不自觉地一凛，旋即便转过头去朝跟在他身旁的侍卫吩咐道：

　　“去找军医过来！”

　　那名侍卫应声离开，而云霏也重新转过头来看着我，下一秒，突然伸手抱住了我，而且是很用力地将我整个人搂进了他的怀里——

　　“刚才真的吓死我了，看到满地尸体的时候，我还以为小容儿也已经遭遇不幸了呢！”

　　我的身子僵了僵，但没有拒绝他的这个拥抱。

　　而他在抱了我一会儿之后，似乎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重新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然后肃着一张脸问我：

　　“刚才我一开始喊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出声？”

　　我被他问得一滞，张了张嘴，但没出声。

　　倒是韩护卫这时又自行醒了过来，在一旁插话道：

　　“在尚未确定来人是敌是友之前，卑职不能让新帝陛下贸然涉险，否则，卑职无颜去见先帝！”

　　云霏听到这话若有所思地瞥了韩护卫一眼，然后又转头看向我，表情和语气均透着狐疑：“怎么是他在护着你？之前太后给你安排的那个贴身侍卫呢？”

　　听他提起那个洛心尘，我的脸顿时一黑，但还是佯装漫不经心地回答：

　　“噢——刚才朕远远瞧见母后在河岸那边也遭遇了黑衣人的伏击，所以就让他去救母后了！”

　　韩护卫听到这话立刻挑眉睇了我一眼，但这次没有吱声。

　　而云霏就直接多了——

　　“哼——是你让他去的？还是他自己要去的？他是你的贴身侍卫，危机时刻不先救你，却跑去救太后，那还跑来当你的侍卫做什么？”

　　我被他当面戳穿谎言，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只能死撑着回了一句：“他本来就不是自愿来给朕当侍卫的，都是母后逼他的，所以，倒也不能全怪他……主要还是因为朕无能，连送葬这点小事都……”

　　话未说完，我已经自行收了声，因为我突然回想起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父皇的尸身还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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