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一身傲骨
顾家祠堂牌匾挂得极高，远远就能望见“顾氏宗祠”四个大字。一经踏入，一阵檀香味扑鼻而来，祖先牌位整齐的放在正当中。顾家看来是大族，祖宗牌位大小数十个，一层层垒了个密密麻麻，还有好些先人画像挂在四周墙壁上。牌位底下躺了三个蒲团，方便祭祀祖先。
楚汐月虽然预计到了肯定没什么好事，来到祠堂还是被这阵势吓到了，除去顾婉玉和顾荣安，顾家上下一家子都在这等着她。顾子诚一脸怒容，漆氏在他旁边好不得意的样子。
“爹。”
“还不跪下！列祖列宗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染了风寒训话起来照样中气十足。
“爹，婉之不知何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何事？今日春日宴你弹断琴弦惊了圣驾！”
“皇上并未怪罪。”她故意弹断琴弦就料到顾家这边不好交代，可现在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都让她觉得她今日若是真的弹完整曲《高山流水》辱了斯文，也不会比现在差到哪去了。
“还敢顶嘴，触了当今圣上霉头，今天不好好罚你，顾家颜面何存。你跪下！”
“古琴断弦不过意外，这无心之失也要追究？况且今日皇上也说许是我遇上知音了。”楚汐月就是不想跪，她只跪过天跪过地，跪过父皇祖宗。皇族哪有随意跪拜的道理，即使失了皇族身份，卑躬屈膝她也做不来。她是一国公主，这顾家祖宗受得起她这一跪吗？
“好，且不提断弦。你一个女孩子家跑去拦七皇子，成何体统！”顾子诚气结，自己女儿居然拿皇帝出来压他，“今日你跪是不跪！”
“不跪！”换作往日她可能还会权衡利弊试图撒娇蒙混过去，此时她脑中一片混沌，满腔的委屈无处安放。
“咳……咳咳……咳……”
“老爷，小心身体！”漆氏连忙轻拍顾子诚的背部，让他顺气。姚姨娘也给顾子诚奉上茶水。
“四丫头，怎么对你爹说话的，目无尊长。你在祖宗面前认个错，这事就算过去了。”林老太君想打个圆场。
“四丫头，快给大伯认个错。”婶婶也劝她服软。
“我没错，今日婉仪姐姐对淮王世子暗送秋波，怎么不见你罚她？”楚汐月知道顾婉之唯一受罚的理由只是因为她是顾婉之，她不受宠。
“你……你含血喷人！”顾婉仪立即反驳道。
“你不要自己做错了事情，还诬陷你二姐，今日看到你拦住七皇子的世家贵族要多少有多少。”漆氏自然维护住自己女儿，“你没看到七皇子转头就将你的情信交给旁边的谢家公子了吧，我和你两个姐姐在那不知道因为你受了多少人嘲笑。”
“你说什么？他把信给了谢秋水？”闻言楚汐月受到的打击更深一重。
“正是，以后顾家女眷哪里还抬得起头来，旁人还以为顾家小姐尽是孟浪之人！”漆氏极力火上浇油。
“好，这事你到底是承认了。今日不教训你，你怕是无法无天了！”顾子诚将喝了一半的茶杯重重摔在桌上，“阿权，阿福，让她跪下！”
楚汐月只感觉两只大手压在她肩头，小腿吃痛，膝盖直直砸向地面，她两手只得撑住地面，模样狼狈非常。屈辱感凌驾于肉体的疼痛，在顾家她挨了耳光还不算，还要被家仆踢打，大庭广众跪地低头。身为顾婉之的屈辱和身为楚汐月的委屈感觉交织在了一起，心中郁结得透不过气来。
“你就在这跪三日，好好反思己过。”顾子诚起身准备离去，走到楚汐月身边的时候不忘吩咐家丁，“你们在门外守着，不准她踏出门口一步。”
楚汐月听着上方传来的声音只觉得气血上涌，险些将牙咬碎，“我也是你亲生女儿啊！”
顾子诚闻言停住脚步愣了一会，脑海里浮现出多年前的记忆片段，还是衣袖一挥，离开了祠堂。
顾家其他人也跟着顾子诚陆陆续续走了，最后剩下她叔叔婶婶。
“大伯可能病了心情欠佳，你怎么就不肯服个软呢？”
“摘星，莫管大哥家事。”顾子业拉着陆摘星走了，不让她多插手此事。
呵，她服软还不是要跪，顾婉之那么软弱的性格，软成了一滩泥，不还是嫁给了李瑜那个浪荡子。她再不开始想办法自救，怕也是落得个惨死下场。
顾子诚她是彻底死心了，漆氏母女不害死她就算不错了，婶婶也指望不上。除了老太君那边或许还有点办法能想，她必须尽快在顾家站住脚。跳不出顾府这个牢笼，她什么都别想做了。
徐嬷嬷通知完楚汐月没在绿竹苑久呆，径直走去了东面的畅春园。顾府统共五处院子，西边角落就是绿竹苑，正西面的院子是花容苑，姚姨娘和顾婉玉住那，穿过花园往北则是养心苑，往南便是凌霜阁，叔叔一家都在这边，二夫人母女的畅春园占据了整个东面，包括顾子诚的书斋也在里面。
果不其然，徐嬷嬷等了约莫一炷□□夫，漆氏母女便回来了。徐嬷嬷急忙上前谄媚道：“人逢喜事精神爽，看来那窝囊丫头又被夫人治得死死的了。”
“死丫头今日不知哪吃的熊心豹子胆，和老爷吵起来了，也亏得她这般蠢笨，老爷盛怒罚她跪三日。”漆氏的嘴角都快扬到耳际了，看着元配女儿受罚，心情实在是畅快。漆氏向徐嬷嬷抛出一个钱袋，说：“这是赏你的，继续盯着那丫头，今天没你事了。”
“谢谢夫人赏赐。”徐嬷嬷掂了掂钱袋，心满意足得离开了畅春园。四小姐倒霉的日子，她总是能讨点赏钱的。
“娘，爹会不会信了那疯丫头说我的事啊。”母女三人一进房，顾婉仪急急开口，眉头拧在一块，是真的着急了。
“这城里还有谁不知道你喜欢淮王世子的？”顾婉晴继续对一旁站着的绿衣丫鬟说：“翠柳，上茶。”
“你还是早点打消这个念头，想想怎么拿下太子。”淮王府虽然不错，但是嫁入天家，她女儿以后便可母仪天下。“今日宴上我看太子还是挺注意你们两个的。”
“娘，我想嫁淮王世子。”顾婉仪压根不在乎太子殿下。
“你就是看苏怀雪比太子殿下长得俊。”
“不知道多少媒人拿了八字去淮王府合，都被拒绝了，况且老爷也不喜欢淮王家，”漆氏拿自己女儿也是没办法，怎的个就一头栽进去了，“圣上和老爷还有一句口头约定，你嫁入皇家，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全天下的女人都没有你尊贵。”
“让晴儿嫁过去，我不嫁。”
“替你铺好路了，你不走。”漆氏快被傻女儿气死。
“八字没一撇的事，圣上还记不记得这事都难说。”
“君无戏言，太子妃之位也悬空多年了。”
“说嫁天家人，也未必就是太子，还有三皇子七皇子九皇子呢。”顾婉仪打定了主意非苏怀雪不嫁。
“苏怀雪要是不娶你呢，还有你觉得自己争得过瑶华公主吗？”顾婉晴丝毫不给亲姐面子。
“瑶华公主也不能逼着他娶啊，又不是永宁公主。”瑶华公主不比永宁公主，她比永宁长几岁，也是母妃早逝，她就没那么幸运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皇上对她也是不错，只是和永宁比起来就差了许多，她也就养成了不好与人争的性子。
瑶华公主赠笺淮王世子一事也曾在洛城里传的沸沸扬扬，信笺苏怀雪是收了，城中好些小姐都伤了心，以为这事该尘埃落定了，怎知接下来的半年里，全是要与瑶华公主见面的场合，他全数称病不去。瑶华公主被这般拒绝后，城中的小姐也再没谁敢去一表心意。顾婉仪却总觉得自己应是特别些，总能引得苏怀雪另眼相看的。
“小祖宗，太子殿下有哪里不好，偏生要喜欢这么个不识好赖的。你有多少年可以耗啊？”漆氏一掌打在桌上，顾婉仪耗得起，这太子妃之位可不等人啊。
“他哪日娶妻了，我就断了念想。”顾婉仪眼眸低垂，不愿意想象他新婚场景。
“说不准他有什么隐疾呢？或者，他有龙阳之好？”顾婉晴是不喜欢苏怀雪这个大冰山的，不如说她极其厌恶这种人，自己没什么本事还高傲得不将别人放在眼里。
“晴儿别乱说！”顾婉晴只是随口调侃，顾婉仪却是当真了。
“不说了，不说了，还是聊聊死丫头吧。要不是老天有眼让她断了琴弦，我们怕是要让她压了一头。”
“就凭她？她的字还不如她绣花呢。”顾婉仪眼若铜铃。
“那幅字皇上喜欢得紧。”顾婉晴沉思片刻，接着说：“也不知她找七皇子所为何事，她不是素来眼里只有王小侯爷的么。”语毕顾婉晴还轻嗤了一声，外人不知晓，这徐嬷嬷可是把四小姐和王小侯爷鸿雁鱼书从未间断的事早就告诉她们一房了。
“能为什么事，和她娘一样，想楚楚可怜勾引男人。王家小子打仗去了，她也不闲着。”漆氏早年和顾婉之生母李鸢自是有一段恩怨，漆氏眸色转深，嘴里继续吐露出恶毒的言语：“我会给她好好安排个婆家，她别想过舒坦日子。”
顾府之中，最后的赢家只会是她漆曼菱。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母女三人的谈话，是顾荣安的奶娘，“夫人，小少爷发脾气不肯睡觉。”
“一点用都没有，连个孩子都看不好。”漆氏急忙去了偏院。
夜凉如水，顾府上下都进入了梦乡，楚汐月还一个人跪在祠堂。
暖春三月，夜里更深露重，顾婉之的身体本就羸弱，夜风一吹楚汐月只觉牙尖打颤，鼻水流出。
此番她也想清楚了，顾婉之在顾府逆来顺受，换来的是全家欺凌，他们权当顾婉之没脾气，她稍一骄纵，引来的便是更重的责罚。她若想翻身，定要从长计议。
次日清晨，锦瑟给她送早膳时，她双腿酸麻，根本站不起身来。锦瑟伸手去扶，发现她手心滚烫，再探她额头，竟是发着高烧。
“来人呀，小姐病倒了。”
楚汐月这一病，足在床上躺了三日，自己被杀，父亲病逝，皇兄被射杀的梦境每夜都叫她无法安枕。午夜梦回时，她只能一遍遍宽慰自己，活着才能实现愿景。但她同时觉得这句话苍白又无力。
好在，她病倒后，顾子诚再没为难她，祠堂一事就算揭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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