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瑞哥儿

　　柳二夫人的事情，赵觅祯并未放在心上，或者说，她并不认为一个隔了房的外家婶娘和自己能扯上什么天大的矛盾，大家既然互相看不顺眼，索性也懒得搭理，反正眼不见为净。

　　赵觅祯坐在绮晴院的正花厅里惬意地吃着莲花酥，稚嫩秀气的小脸微微皱着，眼尾里的满足意味遗漏无疑。

　　现下已入了夏，整个临安城如笼罩着巨大的蒸笼，所有人都被放进了那蒸屉里一样。大夏朝姐儿的夏装也无法化简为繁，赵觅祯身上裹着三层厚实的衣服，额间的汗珠顺着鼻梁滑落到鼻尖处，看的柳氏好笑。

　　这一个多月来，赵觅祯整日整日往绮晴院跑，她从前从未有过兄弟姐妹，霎时间到了这里，看着柳氏的肚子里还有着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妹妹，自然也是在心尖上惦记着。

　　柳氏斜躺在床上，她即将临盆，身子越发不便，她见赵觅祯有些呆怔，便笑道：“我前儿就说了，这几日不用到我院子里来，你若是想吃什么，叫张妈妈差人给你送来。我瞧你神色欠佳，应该是这几日累着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赵觅祯连连摇头，似宽慰般道：“母亲这是什么话，祯儿自病后便告了女先生的讲堂，日日无聊，且母亲腹中还有我的小弟弟，我怎么会不上心呢？”

　　柳氏无奈，只能一笑置之，闭眼小憩。不料赵觅祯刚刚将一块马蹄糕塞进嘴里，一抬头就看到了神色仓皇的柳氏，手指颤抖的扶住了肚子。

　　赵觅祯吓了一跳，连忙将嘴里的马蹄糕咽下去，让张妈妈去叫稳婆。柳氏虽然已经生过了孩子，但这时隔多年的孩子来之不易，却又显得不一般了些，一时间腹痛难忍，竟在还未进产房前落了泪来。

　　赵觅祯这位没有生育过的便更紧张了。好在稳婆这几日随时待命，不过片刻便搀着柳氏进了里屋，张妈妈见赵觅祯傻呆呆的站在凳前忪怔，又着急又好笑，唤了云香将赵觅祯带回去，说是等有了消息再过来。

　　赵觅祯回过神来，立马摆摆手：“我就在这里等着母亲出来，这么紧要的事情，哪能走开呢？对了，有没有派人通知我爹？祖母呢？”

　　云香笑道：“小姐不必紧张，世子妃还未发力，这要生出来还得等上半日呢，绮晴院的小厮已经进宫去回禀世子爷了，芙琉并几个丫头也去给王妃、二太太三太太处传消息了。”

　　赵觅祯强装镇定地点了点头，伸手想要去拿茶杯，却不料被里屋一声尖锐的叫声吓的洒了一身水。

　　从筠连忙掏出细绢往她裙摆上擦，云香见状，道：“你带小姐回院子里换身衣裳再过来吧，这边也是急不得的。”

　　从筠从善如流答应下来，搀扶着有些腿软的赵觅祯回了荷香院。赵觅祯一路被扶着走，耳边风声作响，燥热的天气像一根带着火花的线慢慢顺着原始的方向在她的脑袋里爆炸。

　　这真是一种神奇的感觉，她有些不可遏制的激动，带着颤动到哭出来的念头萦绕在她遽然起伏的胸口。

　　大约不单单是她此刻的情感，还有原身，从耳朵里听到产房那一声疼到撕心裂肺的叫声起，便不由自主的擅自鼓动着她的心脏。

　　赵觅祯速速换好了衣裳，顾不得其他赶回了产房门口。此时王妃和二夫人三夫人也已经到了，王妃见了赵觅祯，连忙招手叫她过来，赵觅祯知道，虽然王妃平日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但心底里定是看重世子爷的子嗣，这又是嫡子，更是要紧。

　　赵觅祯冲王妃甜甜一笑，似宽慰般握住了王妃的手。二夫人和三夫人自然无聊的紧，却在王妃面前不敢太过放肆，前个月因三夫人在淑妃娘娘宫里胡乱说话，王妃回府后禁足了半个月，还言是看在三房嫡长子礼哥儿的面儿上，否则不会这么轻易饶恕。便是这样，也使得三夫人心底又记恨起了赵觅祯。

　　二夫人绞着手帕，只在暗暗盼望着这次柳氏肚子里再出来一个女孩儿。她们二房是庶出，爵位自然也是没了着落，她便早已不做他想，只一心等着看长房和三房的热闹。

　　赵觅祯一眼瞟过来，便觉得自己能将那几位婶娘的心理活动看的八九不离十，但此刻她也无心计较，心思都被挂念在了柳氏身上。

　　身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小厮上气不接下气的叫唤：“世子爷……等等小的……”

　　赵觅祯下意识想回去去找赵懿之，脚下刚刚松动了一步，便又听到了产房内柳氏一声凄婉的叫声，以及……小孩子嘹亮的哭声。

　　“世子妃生了！是个哥儿！”张妈妈推开门，擦了擦额间的汗珠，双颊通红。

　　王妃这才跟着松了一口气，嘴角的笑容此刻藏都藏不住：“真是菩萨保佑，陈贵家的，快拿了帖子去宫里和亲家府上报喜，多叫上几个人，静安长公主府、莱国公府这些都要去。”

　　陈贵家的此刻也是一脸喜色，连应道：“王妃放心，已经吩咐过了，这边得了消息应该已经传到二门上了。”

　　二夫人和三夫人虽快咬碎了牙，此刻却也只得装出欣喜之色向世子爷道喜。

　　绮晴院里，遥遥夜色上，灯火通明，红烛闪耀。

　　赵觅祯干巴巴的僵持着半扭转身的姿势看着赵懿之，在听到产房内一个接一个的好消息之后，眼睛也渐渐开始酸涩了起来。

　　她的眼前一片朦胧，而她那位便宜爹爹此刻也隔着人海，冲着她笑了。

　　七月初七，承阳王府长房嫡孙出世，翌日，当今圣上命了太监赏赐了一堆贺礼，静安长公主府、莱国公府等姻亲更是捧场，静安长公主亲自登门，莱国公因年岁过大，则是大公子哥，莱国公世子爷携女眷登门。临安城里各府的命妇自然也是到场，只还有些身份过差的府第没能一詹盛世。

　　忠伯侯府的大夫人二夫人自然也是带着家中的小姐公子们来看望柳氏和孩子，承阳王府一时热闹起来，倒叫赵觅祯不习惯了起来，好在她因着从前的霸王性子，躲在柳氏屋子里偷个懒自然也没人敢说个不是。

　　因是长房嫡子，日后定要继承王府，皇上得此消息龙颜大悦，特命太师太傅赐字，拗了半日，才定了她弟弟的名字，瑞。

　　寓意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意思。

　　赵明瑞。赵觅祯默默在心底里念了一遍名字，又喜不胜收地去捏了捏她弟弟的脸颊，谁料小孩子突然皱巴着一张脸，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

　　赵觅祯一脸窘迫，倒叫柳氏好笑。床沿边忠伯侯府的一位蓝衫姐儿笑着道：“瞧瞧瑞哥儿，啼哭声这么洪亮，怕是想对姐姐说话呢。”

　　柳氏这一日都是藏不住的喜色，此刻闻言，也是笑道：“盈妹妹打趣祯儿呢。”

　　赵觅祯诧异，听到柳氏的称呼后眼底里的疑惑一闪而过，随即笑容大方地道：“姨母这是在心疼瑞哥儿呢，哪里是打趣我呢。”

　　柳玉盈一愣，随即也坦荡一笑：“可真是稀奇了，今日你倒规规矩矩叫我姨母，怕是做了姐姐，想等着瑞哥儿那声姐姐吧。”

　　一屋子人也跟着笑了。

　　柳玉盈乃柳家长房原户部侍郎现在的户部尚书的嫡亲妹子，今年十五，因是老来得子，又是长房幼女，家里老祖宗都喜欢的不得了，虽是女儿，也是千娇百宠，但现在眼前这位姨母就和原身赵觅祯不同，并无半分骄纵之气，反观原身，赵觅祯就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听说早早就在十二岁时满帝都的为她挑选夫家，姑娘家的，仔细些都是无妨。她这个小姨母命好，老太太为她选了一个山东的周家，也是地方大家，祖上还曾尚过公主，后来因着周家老太爷上任山东都督，一家人也跟着过去了，周家大爷虽然年龄大了些，已经十九岁了，但却是个正直聪慧的，按淑妃娘娘的话来说，是个拎的清的。

　　二房的嫡女柳思思安安静静坐着，并不搭理，倒是那位庶姐柳思宓似乎想接上几句话，却一看到柳思思冰冷的神色，又唯唯诺诺的咽了下去。

　　柳家似乎盛产美人，从柳氏，到淑妃娘娘，再到柳玉盈和二房的姐儿们，都是一溜水灵灵的美人，赵觅祯看着柳思宓翠羽细眉的仙姿佚貌，暗暗想道，原来绝色的应该是柳家的爷们啊。不然怎么柳思思柳思宓并席而坐，分明她那胆小惊慌的庶妹姿色更胜呢。

　　这也难怪柳思思看柳思宓总是一脸憎恶了。

　　静安长公主也笑了，一脸慈爱的看着瑞哥儿道：“你也算是熬出了头，这哥儿肖像王爷，你也是个后福的。”

　　“可不是，”赵觅祯笑嘻嘻道，“大姑奶奶说的极是，我也能跟着蹭一蹭这福气呢。”

　　她这话一说，一屋子人又是跟着笑了起来，柳氏忍俊不禁，静安长公主也笑的捏了捏她的脸，“你个小捉狭，怪不得王妃嫂嫂疼你。”

　　二夫人之前在花厅跟要好的命妇说了许久的话，这时才进来见柳氏和瑞哥儿。进了屋子便听到了一阵嬉笑之声，正预备着说什么，便看到了柳氏有些倦怠的歪靠在床榻边，神色微变，昂首道：“我原是想着张妈妈应在房内伺候，怎么只有两个丫头，你刚刚生了孩子，倦怠了也是正常。但今日是瑞哥儿洗三，这份姿态让家里人见了自然无妨，可外人见着了成何体统？且不说你，祯姐儿也是……”

　　她一进屋子，便细细碎碎说了许多，屋子里之前轻快的氛围立马消失殆尽，静安长公主横眉一拧正欲发作，便听到赵觅祯笑意盈盈地开了口：“祯儿也是如何？”

　　二夫人一愣，不料想她突然还嘴，便顺口数落道：“你也是当姐姐的，在这里说些什么话？”

　　“那二婶娘又在这里说些什么话？”赵觅祯突然拉下脸来，明艳的面庞不带一丝笑意，冷寂让人发慌，“二婶娘也知道今日洗三，连我大姑奶奶都没有说一个不好，二婶娘又是哪里觉得有失体统？”

　　她慢慢起身，纤细的腰身半遮掩住柳氏和瑞哥儿，还是那种娇俏动人的稚嫩脸庞，此刻平白让二夫人心底颤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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