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陈褚言

　　夏季总是多雨，临安城近来连连暴雨，门沿儿上的青苔还几次让赵觅祯摔个正着。簌簌的雨声拍打着薄窗，弯弯的屋檐角儿积了不少的雨珠，遂又狠狠砸落地面。

　　赵觅祯穿过圆月亮门儿，笑吟吟靠在门庭边上看着柳氏手忙脚乱的招呼着：“安妈妈且慢些，这些都是世子爷才抬回来的……”

　　一会儿又紧忙着从乳娘手里接过啼哭不止的瑞哥儿，慢声细语的哄着。

　　赵觅祯这才进屋：“母亲且歇会儿，祯儿都看您忙了一天了。”

　　柳氏自打与赵觅祯关系缓和之后，母女二人之间亲密不少，一见到她，平日里收敛着的亲切都连连释放。她松了口气，笑道：“这些可都是正经事呢。你父亲在朝廷上忙碌着，都是要紧的，我现在束着的东西可也是要紧的。你仅看看便是，莫给你父亲添乱了。”

　　正在收拾着的几个丫鬟便压低声音笑了出来。

　　赵觅祯不服，压低身子往柳氏肩膀上撒娇：“母亲也太瞧不起了，祯儿都知道的。这些是下个月预备送往西北的军需单？那些是什么？这些衣料子也要送过去吗？”

　　“你父亲为你擦屁股呢。”柳氏低声在她耳边笑道，“你前儿那些事情，总是太过火了些。”

　　赵觅祯自然是知道的，她吐了吐舌头，一脸狡黠。

　　还没使后招呢，这就怕了。

　　那日，朝廷宗室连连上表，柳徐氏跋扈，视宗室为无物，蔑视朝廷，拥功自大，也很是让皇帝恼怒了一番，太后便是再不愿意，也得出面，稳固宗室。

　　赵觅祯猜测，这位太后娘娘心里说不得有多肝疼呢。

　　这样的事情，睡一觉也就被赵觅祯忘在脑后，所幸已经得罪，还怕什么呢，只要不要明面上得罪太后娘娘，念着承阳王府拥君的功劳，也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可大约是王府上下都小心谨慎惯了，伴君如伴虎，原是这样的小事情，也不忘了做的体面一些，但在赵觅祯看来，可就算狠狠打脸了。

　　承阳王早朝上表，念及西北军常年征战，守卫有功，自掏腰包为西北军送去补给。

　　皇上允办，命兵部协办。

　　赵觅祯感觉那柳徐氏就像被钉在了这耻辱钉上，估计不过多久便得灰溜溜回蓉城。爹爹这招实在太狠，先是给了一巴掌，然后再自散白银安抚西北军，西北军中如今也无徐家嫡系，感情深厚的也不敢再这样的当口上造次。

　　赵觅祯在绮晴院还未坐上半日，便听得外面传报韶安公主到府了。

　　赵觅祯只觉得诧异，她这些日子迎来送往了不少小郡主小县主，有刻意巴结的，也有看笑话的，韶安公主却像是一直躲着她似的，连淑妃娘娘面对她都是一脸歉意。

　　韶安公主模样继承了其母，却和赵觅祯不是一个路子，举手投足皆是端庄，一脸温柔娴静。赵觅祯匆匆赶回荷香院时，正巧见着了坐在花间亭喝着茶和从筠说着话，她似乎和淑妃娘娘无二，独爱蓝衣，秀美却不夺目，粲若盎然。

　　“可算等着你了。”韶安一见赵觅祯，便笑吟吟的起身拉过她的手一同坐下，“早前便想着过来见你，因着些俗事耽误了，表妹可别怪我。”

　　这一见面，没有摆着公主的架子，一句表妹拉近了二人的关系，其实也只是隔了房的表兄妹，但因着两人皆是宗室帝家，便又显得应该亲热些。可惜从前的赵觅祯是个实心眼的，外面的风言风语一多说便立马拎不清了，如此应该自己维系的公主表姐也被自己往外推，那人家还能求着你亲近吗？

　　自然是不能的。

　　所以赵觅祯疑惑般眨了眨眼，只能干巴巴地道：“表姐说笑了，是我这个做妹妹的不懂事，且前些日子事情实在又多又乱了些，表姐才不要见怪的好。”

　　赵觅祯是晕乎的，却不怪她，韶安公主也算是宫中巴结的中心，都是别人上赶着的，哪有她去上赶别人的。是以，赵觅祯并不清楚眼前这到底是哪一出。

　　韶安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却没打主意告诉她，笑着拉着她扯了半刻钟的家常，看着赵觅祯坐立不安的样子，才终于好心放过她，压低声音道：“瞧着我见着了你，连正经事都忘了，我今日来，便是给你讲讲八卦的。”

　　“啊？”赵觅祯呆呆的偏过头，还有公主亲自上门来讲的八卦？这得是多大的热门？

　　韶安见她这样，又忍不住笑了，还伸手扑哧了下她的头发，“我便知道你是这个样子，呆头呆脑的，母妃总是你进益了，我怎么就没瞧出来呢？”

　　赵觅祯这才反应过来，一脸愤恨：“淑妃娘娘怎么这样？和表姐你一起欺负我！”

　　韶安道：“不和你开玩笑了，我这里可真有一个八卦，这可是你誉哥今儿一早便告诉我的，只是这消息你爹爹是不会告诉你了。你可知道前些日子，承阳王爷上表自添军需的事情你可还知道？”

　　赵觅祯点点头：“知道啊。这都过去好几日了，自然都是清楚的。”

　　韶安突然凑近她，笑眯眯道：“御史大夫陈褚言上表父皇，接西北军常远之参军密报西北军拥军自大以数万两军饷谋私，在边境组建‘徐家军’。父皇震怒，命二皇子彻查，西北都督协助调查，若此事为真，想必……你爹爹便能省了不少银两。”

　　赵觅祯神色聚变，又成了之前呆呆傻傻的样子，看的韶安好笑不已。

　　“这这这是真的？”赵觅祯惊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这没道理啊！徐家没了嫡系，还组建徐家军有什么意义呢？且我早就听闻过，这徐家旁支皆在蓉城，徐家在军中早就没了人脉，还能有人为了旧事的情谊去犯这欺君之罪？”

　　历来皇帝最忌讳的便是姓氏军，这样的事情，是要坐死柳徐氏啊。只是这样的事情挑起来，怕是徐家的英灵也要被人诟病了。

　　韶安微微一怔，道：“原你真是明白了很多，能想到这些层面了，可见你是进步了。你说的自然不错，那沈统领自然不会犯傻，但出了这样的事情，还能越过他去？这事儿啊我也奇怪着呢，可见是有人在帮你，我想来想去，你这霸王性子还能结交什么知心的朋友？我都是不信的，只能想到你家身上去，可是那常远之又不是世家，无家族扶持，这事儿他完全就像个棋子一般的冲了出来，你说怪不怪？所以我想来想去便是那位陈御史了，那人性格怪着呢，我还真看出来他这是为了什么。”

　　“陈御史？那位御史大夫？”赵觅祯喃喃道，“这御史大夫还管这些事情？”

　　“自然是不能管的。”韶安压低声音，“人家也没管啊，你想想，他是接了密报，自然是要奏与父皇的，人家既没有冲出来当傻子，还能全身而退给柳徐氏将了个军，厉不厉害？”

　　赵觅祯也想清楚了这一切，只是依旧觉得匪夷所思。

　　韶安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你想这么多做什么？这后头的事情你没有参与进来不就得了？且你家也相安无事呢。说不得人家就是见不得那柳徐氏的做派呢。”

　　赵觅祯也终于笑了，故作扭捏般自恋了一句：“哪能啊，说不定人家就是暗恋我呢。”

　　韶安走的时候还是一脸不可思议，大约是没想到自己曾经不可一世的表妹突然转了性，还能说出那样的俏皮话来，实在该打，却又让人忍不住觉得可爱。

　　翌日，韶安派人传话赵觅祯，内容就两个字：“妥了。”赵觅祯心领神会，客客气气的命碧巧送人，自己则依旧皱着一张脸面对着面前的这盘棋。

　　承阳王爷难得半日闲暇，便被赵觅祯缠着要下棋，跟着承阳王身后的敬国公家的小少爷自动请缨，便坐阵德荣堂的清涧轩内，碧巧和从筠几人伺候着，其余人等统统被赵觅祯赶了出去。

　　敬国公早年间便佛了起来，朝中并无一官半职，也就是个京城的闲散人物，但先帝在世时很是重用，所以如今跺跺脚起来，还是很有分量。

　　今上登基之后，敬国公请辞了官职，却并未回乡间养老，反而留在临安，临安城中各府皆在观望，稀罕这其中到底是什么门道，有人言敬国公曾不敬于今上，也有人言敬国公已年衰，长子不成器，自当如此。那些细细碎碎的流言蜚语持续一年之久也没能消停，但是众人心中都明了，敬国公这一系势力衰退，已然不能与朝中抗衡，久而久之，门前落雪三尺也无人登门。

　　赵觅祯倒觉着，这王妃祖母的娘家都是聪明人物。

　　所以连带看面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给了几分好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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