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千里之外
帐篷门前的毡毯被人从外面掀开，一名青年从风雪中大步走了进来。
寒风趁机从毡毯的缝隙中溜进帐篷，但是立刻又被重新落回原处的厚重毡布阻隔在外面，只能满怀不甘地绕着这顶巨大的圆顶帐篷盘旋呜咽着。
青年进入帐篷并没有立刻向里走，而是站在门口拍打着肩膀，顺便抖落一身寒气。
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他身上仅仅穿着一件单薄的皮甲，透过腋下缝隙，隐约还可以看见一件铁环织成的链甲，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但他好像一点都感觉不到寒冷。
就算进门时头顶和肩膀上还残留着几朵未曾融化的雪花，此刻在他一番动作之下也很快消融于无形。
“吉达色勒莫，你来啦。快过来烤烤火，喝碗羊奶暖暖身。”
坐在火坑边的一个中年汉子抬头看着青年，热情地招呼他，同时挪了挪身子给他在边上腾出一片空间。
“是。”
青年恭恭敬敬地俯身行了一礼，走向火坑却只在对面的地上盘腿坐了下来。
他刚刚坐下，一只热气腾腾的银色小碗已经捧到面前。
托着碗的是一双洁白柔嫩的小手，发现青年没有去接羊奶而是朝自己看了过来，小手的主人咧起嘴角露出一个灿若春阳的笑容。
“阿爸请你喝的。”
少女又将羊奶往青年手里送了送，待他接过碗，便转身走回火坑另一侧，拿起火钳专注地捅起了火坑里的燃料。
帐篷里很快又充满了干牛粪燃烧时特有的青草气味。
吉达色勒莫端着羊奶喝了一大口，将银碗轻轻搁在腿旁，抬头又看向火坑对面的男人。
“族长，来送信的是血斧部的人？”
他刚刚从外面巡逻回来，就看见几个打着信使旗号的骑兵从自己部族的营地里呼啸而出，虽然隔着风雪看不清对方长相，但旗帜上那个血红色的战斧徽记却令人过目难忘。
“啊，是乌兰苏赫，邀请我参加库力台大会。”
族长轻描淡写地笑了一声，随手抛给吉达色勒莫一个物件。
青年赶忙伸手接住，刚一入手，就感到一股温热光滑，可见在他进来之前，这东西已经在族长手里翻转摩挲了很久。
这是一枚镔铁打造的铁牌，约莫有成年男子的半个手掌大小，一面雕有草原上随处可见的金莲花的图案，另一面则篆刻着来自远古的草原蛮族文字。
这些文字如今已很少有人能够认得。
“这是我们朵颜部的誓约之证！”
青年看到铁牌时神色一怔。
铁牌上文字的意思正是“誓约”，这是草原部族涌来表达至高诚意的信物，只会交给比血亲更加亲密的盟友，以及草原各部族共同的盟主——大君。
当誓约之证回到部族首领手中，就意味着盟友或者大君在向这个部族提出请求，而收到请求的部族必将竭尽全力回应对方。
哪怕是要上一千层的刀山，或者下八百层的地狱！
朔风草原的部族已经很久没有共同的盟主了，曾与朵颜部交换过誓约之证的盟友也只有血斧部，如今血斧部陡然拿出这块铁牌，所求的事情必定不会简单。
“朔风草原五大部族，就属血斧部最为强盛，乌兰苏赫有什么事会求到我们？”
吉达色勒莫翻来覆去研究着誓约之证，仿佛试图从这块硬邦邦的铁疙瘩里面探寻出一些端倪，不过最终只是徒劳无功。
“五大部族啊……”
族长低吟一句，继而默然无语。
凝视着火坑里挑动着的焰光，原本神采奕奕的眼睛似乎有些黯淡。
“吉达色勒莫，让嘎鲁和努桑哈做好准备，明天我就启程前往血斧部的营地。”
再度抬起头的时候，族长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精神，看来他已经在心中做出决定。
“是。”
青年果断起身应下，不再去探究事情的来龙去脉。
在他心目中，族长是万事都难不倒的英雄好汉，无论有什么难题，只要族长出马就能够立马解决。
自己的名字是长矛和利剑之意，既然族长已经做出决定，那么只要按照族长的指示去行动，奉献为自己的全部力量去披荆斩棘便是。
但他还没来得及转身走出帐篷，族长的声音又飘过火焰上方传入耳中。
“这一次你不必随我前往，就留在族里吧。”
“族长？”
青年错愕地回头看向族长，发现跪坐在火坑边上的少女也诧异地抬起头。
自打吉达色勒莫成为部族战士以来，每次族长出行都必定会令他跟随在身边，从来不曾有过例外。
可是这一次……
两人心中突然有种不太舒服的预感。
“血斧部的营地距离此地路途遥远，这些日子又一直下着暴雪，族长一个人前往实在是……”
“有嘎鲁和努桑哈两个老家伙同行，没什么可担心的。”
族长笑着摆摆手站起身子，火光顿时将他巨大的身影透射到了帐篷的边缘。
“吉达色勒莫，你如今已经是我们朵颜部的大战士长，我不在的时候就应当由你担负起守护族人的职责，而且诺尔音乌斯也需要你来辅佐。”
青年和少女对视一眼，同时从彼此的瞳孔里读出了疑惑与忧虑。
“阿爸……”
“族长，最近几年乌兰苏赫一直很不安分，夏天的时候听说他还派人去了王都，只怕是……”
“不管怎么说，血斧部和朵颜部都是缔结了好几代血盟的兄弟，乌兰苏赫又是我的学生。如今他拿出誓约之证，于情于理我都不能置之不顾。”
族长走到青年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走之后族人和这个丫头就托付给你了，好孩子，你的父亲和师傅都是草原上的英雄，我在你身上看得见他们的影子，信得过你。”
说着又转头看了站在火坑旁边不言不语的少女一眼，露出与他容貌不怎么相称的慈祥笑容。
“你是神女，不只是朵颜部，整个草原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吉达色勒莫永远都会是值得你依靠的人。”
“族长……”
“阿爸……”
“我是去履行盟约，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看你们这副模样，怎么好像没长大的孩子一样。”
族长伸出大手温柔地揉了揉这对青年男女的头发。
“放心，明年牧草抽芽之前我一定会回来。”
这是发生朔风草原上一个小部族帐篷中的对话，远在数千里以外的陈言此刻并不能够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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