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三章
玉山寺中，方瑗寻不见公主人影，便带着碧草沿着右侧的石板路去赏寺中莲池。
玉山寺后的莲池其实也就是个小水潭，如今莲花盛开，水面上荷叶浅浅，映着粉白花瓣。这些莲花植于寺中，每日听得浩淼梵音，好似都沾了几分禅意。
她想到自家院子里那几口石缸，这次回去，就让下人换上几株碗莲。
她走近时便看到二郎蹲在岸边，手中拿着一根狗尾草在水面拨弄，丫鬟妙玉跟在一旁仔细看着。
他转头看到她，便笑着跑过来拉她过去，两人一起蹲在岸边，他用狗尾草戳着水里的蝌蚪好奇问她：“媛姐姐，这是什么呀。”
“你可曾见过蛙。”她刚要描述，就见不远处的莲叶上跳过来一只，她指着那只绿蛙，解释道：“看，就是那个。二郎刚刚指的东西长大了就变成那样了。”
二郎低头看看那一个个拖着尾巴的小黑点，再抬头看看那相较起来硕大无比四条腿的绿蛙，有些不太相信。
方瑗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便只能眼睛直视着他，确认般的点了点头：“真的，你若不信，可以去问你大哥。”
好在二郎也不纠结于此，他虽仍然不信但也没有再追问。
水面上映着二人身影，童子天真烂漫，少女温柔可人。
这时，他一边发鬏上的丝绦突然散了开，头发披散下来，红色带子落在地上。妙玉上前取出荷包里的梳子要给他梳好，方瑗接了过来，朝他扬了扬：“媛姐姐给你梳好不好。”
二郎眼睛弯弯笑着应好，他站在方瑗身前，方瑗蹲下身，将他头发梳顺，用带子系紧再扭转盘成小鬏。
两人凑的极近，二郎闻见了不同于阿娘身上的清浅香味，想到阿娘说的话，他看着水中少女柔和的侧脸，雀跃道：“媛姐姐是要做我嫂嫂的对么。”
方瑗正在打结，听到这话手上一顿，想到方才去求的签文，脸庞立刻爬上了红晕。
二郎也不等她回话，继续说道：“阿娘说你要再过两年才能当我嫂嫂。”他见她已经扎好站起来了，便转过身拉着她的手。
“我本来以为你是跟我抢大哥的，可是阿娘说大哥不会走，他是找了个人同他一起来疼我。”
他牵着她的手微微摇着，嘴巴不停：“我大哥可好了，虽然他老是凶我......可他会给我当马骑，还会给我做滑梯.......媛姐姐你肯定会很喜欢他的。”
他说完忧愁地叹了口气：“所以媛姐姐我把这么好的大哥分了你一半，你也要对二郎特别好才行，知道么。”
方瑗见他仰着小脑袋，一双乌玉眸子盯着自己，粉嫩小嘴微微嘟起，不知为何......竟然有种被下套的诡异感觉。
他见她不应，面庞皱起，低下头委屈道：“原来媛姐姐不喜欢二郎。”
方瑗正要安慰，就见身后鼓掌声啪啪响起。
“好啊，魏小二，长进了啊。”
只见二郎松开她的手就要跑，动作敏捷得像田里的泥鳅，却在瞬间被魏瑜拎住后颈衣服抓了起来。
他刚梳洗完过来找他就见到了自家弟弟在扮猪吃老虎。
“跑什么。”
“媛姐姐，媛姐姐，救我，大哥欺负我。”二郎对着方瑗伸出双手。
“啧啧，大哥不是对你最好么，不是舍不得大哥么。”魏瑜侧过身挡住方瑗：“喊你媛姐姐做什么。”
方瑗知道二郎鬼灵精，却从未亲眼目睹过。如今见识这两人斗法，二郎吃瘪的样子，轻笑出声来。
她自魏瑜身侧探出身子，朝望着她一脸期待的二郎眨了眨眼：“二郎要听大哥话，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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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中，从玉山回宫后周帝翻着呈上来的折子，看到其中一封时突然嘴边透出一丝冷笑
“马符，叫王平过来。”
下首一圆脸白面太监，身材矮胖，躬身应是，膝行至殿外，喊来手下宫人让他去东厂宣王平过来。
他吩咐宫人重新上茶，随后亲手拿着茶盘入了殿中。他凑近替换案上茶盏，余光扫了眼周帝面色，见他面目平静，不似动怒之色。
他不敢再看悄声退至下首——圣上心思难测，近些年性情也愈发起伏不定。前段日子庆国公一案显是松快了几分，今日玉山之行便不太顺心，这折子上书不知是何事。
过了一刻，王平入内拜见。他今日并未随行去玉山，一直在东厂值守，听了宣旨便立刻赶了过来。
过来唤人的是马符手下的宫人，两人走在宫道上步履不停，王平凑近就听到那人用气音道：“圣上今日观赛成王落水险些身亡，已吩咐皇后娘娘送太后回宫，刚刚批折子不知是看了哪位大人递的便急唤都督前去。”
宫内不可疾行，王平步子虽大但仪态从容，心里反复思量宫人言语
“谢公公提醒，不知圣上容色如何？”
“奴才在外间并未瞧见，但马爷爷并未太过慌乱。”
王平点了点头，行至殿外，他整戴冠帽，调顺呼吸，方躬身入内。
“臣王平叩请圣上万安。”
周帝未叫起，自桌案上抽出一封绿皮折子扔至王平脚下。
王平敛目，拾起地上折子，打开扫了一眼——是守阳知府贺之年递上来的。
他曾于三月奉圣命去守阳查案，去岁冬，守阳并无降雪，虽引水灌溉，可是春季蝗灾泛滥，农田颗粒无收。当时圣上下旨减免了五成税赋拨粮赈灾，可是守阳灾情并无缓解，有流民向北部州县涌去，巡察御史张旺上折揭发时任守阳尚书刘有为贪污钱粮中饱私囊。
其实查超贪官本不用他亲自出手，只是守阳乃是当时庆国公本族所在之地。圣上一直想抓李成把柄，便让他借此案去守阳一观。
他入城之后就去查探，蝗灾之后，众多百姓无力交付税赋，连温饱都难以维系，城中鬻儿卖女者众多。
守阳城中有李、沈、吴三大世家，李氏是守阳大族，列世家之首。趁此灾祸，李沈吴三家广圈田地，广纳良民，其中以李氏居首。尚书刘有为连巴结都来不及，根本不敢管束。
他回京后将此一事报于圣上，圣上隐而未发，直至陈智一事后，李成携家眷回了守阳本族。
今日这折子里贺之年叩请圣安后，谈到前些日子守阳暴雨冲垮堤坝，沿岸田地遭河水侵蚀。守阳在黄河南岸，往年六月雨季河水暴涨就有改道之危，他本意是请圣上提早派人前去修筑堤坝，舒缓河道。可是中间提及一事——李成竟然在回了守阳后，广开善堂，广设粥铺，收济难民，更是捐资加修堤坝。
他已不用想就知道圣上心内怒火，合上折子跪伏在地。
“他跟随朕出生入死，心计缜密素有急智。”上首周帝靠在龙椅一侧，手指无意识地叩击龙头扶手，低声道：“李成啊李成......朕早该料到。”
其实此计并非李成所想，并非是他无此机谋，实在是他在回程途中就病倒了。那日他跪地叩头并诛杀亲儿，心绪波动已至极限，回到守阳后便闭门不出。
李氏族长是他大兄李越，虽无大智但足以守成。李成位列国公之时，李氏在守阳居世家之首，可如今李成一支犯下大错遭圣上厌弃，守阳城中各家心思浮动，互相试探。
此次暴雨溃堤，城中世家又要故技重施，圈地买奴，李越二子李晟强行阻止，与父亲交涉。
“李氏一族如今已是立于危崖之上，若是不收敛锋芒，无须圣上动手，天下人的唾沫就能把咱们淹死。”
李越看着二子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笔直坚定地望着自己。
他有四子，前两个儿子都是嫡妻所出，长子李垣类他，虽不通文墨但沉稳大气，处事圆滑。二子李晟善读诗书，机敏伶俐，族人都说他最像少时的李成。
他带着二子去拜访李成，进屋时，李成卧于榻上，背靠软枕，满头银发松散扎在脑后。
李越上前并未过多寒暄，只将来意告知，李成抬头，一双眼如鹰隼般盯着他身后少年：“是晟儿提的？”他声音干哑，像是长期未曾开口。
李晟上前跪地
“侄儿斗胆，如今李氏境遇不但不能圈地买奴，更要......”他抬眼看了眼李成。
“说下去。”
他一稽首，坚决道：“更要广施恩泽！”
他说完便维持姿势一动不动，直到上首李成突然拍着床榻朗声大笑起来。
“此子大善！”他朝李越伸出手去：“兄长......李氏或可期矣。”
李越握住他枯瘦双手，见他虽笑着面上却淌下泪来，他比他还要小上五岁，如今竟像个六旬老翁。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弟弟是个内心无比坚忍之人，公府败落并不至令他心伤至此，一切只因李玉——李玉是他独子，手刃亲子之痛才是他心内最深的那道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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