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残破的加油站（上）

　　第六章　残破的加油站

　　一

　　杨锋辞别了甲山村的那热心善良的老班长，独自一人开着车，继续行驶在小道上。

　　看着车子仪表盘上那刺眼的红灯，就像高挂在他头顶的一把大阔背、明晃晃的利刃，在他脆弱且细长的脖子处，随时都可以一刀横切下来，让他的脑袋和身体分成两半。

　　必须要找到汽油，不惜冒一切风险。杨锋在心里大声地命令着自己。但在这种小道上，几乎不可能找到汽油。要想找到汽油，只能到国道、省道或者是高速公路上去，要不就到城市中去。显然，城市里太危险。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选择了省道。省道的优点显而易见，可以避开较多行人，行人一多，传染性强的狼人也就越多，搞不好，狼人老早就盘踞在那里，等着他过去了。其二，省道比较开阔，就算是狼人存在，他可以早发现、早躲藏，避免和狼人正面接触。虽然他现在有一杆那老班长临别时送给他防身的猎枪，但毫无疑问，对付一只两只尚可，如果狼人数量一多，给他几把*，也不顶用。

　　他看了看放在副驾驶座的那杆猎枪。他在部队期间，对各种枪械也略有些了解。这是一款产自英国伯明翰的老式*，枪管细长。*和护木刻着精美的防滑纹，整体做工精细。这支猎枪虽然年代久远，但枪管发黑发亮，*和护木虽有磨损，但依然散发着黝黑的光泽，显然是经过精心的呵护和保养。

　　当老班长递给他这杆猎枪时，他看到了老班长眼中的不舍，如同把自己的孩子送给了别人一般，料想老班长和这杆猎枪的感情极深。他本想开口拒绝老班长的好意，可在这乱世之中，面对千艰万险、不可预测的漫漫征途，有了这么一杆枪护身，无疑多了一个安全可信赖的保镖，如同面对万丈深渊时身上绑了一根安全带，底气更加充足，信心更是倍增。如今，这样诱惑就硬生生地摆在他的面前，叫他如何不心动，如何不接受呢。他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来，在物欲横流、人际冷漠、冰冷生硬的城市中生活着，人与人之间那本可坦诚相待、从善从仁的内心早已被淡漠无情、冷面麻木的外表重重包围，使那原本仅存的那一点点善，那一点点好，终日不见阳光，为着自己不断膨胀的私欲，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地辛苦过活着，哪还有山村闲人那般的淳朴敦厚？

　　祝老班长好人好报，一生平安吧。他慢慢地收回了放飞的心绪，调整好心情，在导航仪上调整好路线，深踩了一下油门。车子轰地一声，向右拐了个弯，加速向前驶去。

　　二

　　跟着导航仪，杨锋顺利地找到一条省道。

　　省道果然比小道宽畅了许多。

　　路上没车，也没人，死一般寂静。偶尔可以看到路上有车子掀翻在地，零部件、各式各样的随身携带的生活用品，撒满了一地。省道附近的村庄、乡镇，竖起阵阵浓烟，飘向万里天空。如果说山里的空气是清新的，天空是碧蓝的，那杨锋现在看到的景像则是灰蒙蒙的，是灰暗的。

　　他心里一阵哀嚎，这里距S城最偏远的地方，现在成这副景像，说明了狼人带来的未日灾难已不可逆转地持续漫延，而这速度比他所预料的更快，范围更大。他感到头晕目眩，“路修远以多艰兮，吾孤身一人奋战。路不周以左转兮，遥指H城以为期。”

　　加油站就在前方不远的小村庄里。他再次将加油站的位置熟记了一遍，把车子停在一丛与车子一般高的绿化带的边上，用随身携带的军工铲，砍了一些紫荆和翠柏树，铺在车子上，作了一些简单的伪装。从车上取了那杆猎枪，抓了一把子弹，放在裤兜里，便悄悄地向目的地进发。

　　空气中传来了刺鼻的血腥味，混杂着汽油燃烧的焦味。他不自觉地皱了鼻头，蹙了眉头。千万别是加油站起了火，不然他的希望又要泡汤了。他在心里祈祷着。

　　他向加油站前进时，展现了一个优秀特种兵应有的战术素养。只见他弯着腰，提着枪，每前进一段距离前，先警惕地观察一下四周的情况，然后迅速地跑向一栋民房或者是车子或者是任何一个可以遮拦的障碍物边上，将身子趴在墙角里，完全把自已隐藏起来，深深地呼吸两口气，平复因剧烈运动而略显浮躁的喘气声，周而复始，交替前行。

　　距离加油站越来越近，废弃的车辆越来越多，地上散乱的东西也越来越杂。有些车子已被烧成了空壳，留了一地的灰烬。有些车子车门大开，车子的人早已不知去向，插在车里的钥匙饰物随风飘来荡去。有些车子时血迹斑斑，黑色血液似乎还未完全凝固，车窗的玻璃上流挂下来，就像一只只黑色的剧毒的蜘蛛，慢慢地沿着玻璃努力向下攀爬。

　　他躲藏在一辆车子后面，远远地看到加油站的样子。那个加油站，是一个小型的民营的加油站。这种私人性质的加油站，因为利润相当丰厚，在省道、国道附近到处可见，有力地补充了“中”字头加油站的不足，给有车一族带来了相当的便利。但同时，因为这种小型的私人加油站，油品来源不明，质量参差不齐，也给加了这种油的车子带来了一定的隐患。他的原先的那辆车子，就是因为不小心加注了掺了水的汽油，而使发动机彻底报废，害得他被范影数落了好长一段时间。自那以后，他发誓，绝不再加民营加油站的油，以免重蹈覆辙。可如今的他，却是饥不择食，哪还管得了这么多。

　　不辛的是，就算他想加这种油，也已经不太可能了。他清楚地看到，那加油站腾空而起的扶摇直上的滚滚浓烟，中间那两台加油机子，已经烧得面目全非，只剩下两堆黑乎乎的废铁。看上去原先像是一个小型的超市，也逃脱不了殃及池鱼的命运，被包裹在浓烟之中。

　　娘的，这么倒霉。他在心里不停地咒骂着。上天似乎惨忍地连一滴油也不给他留着，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加油站，结果已经被烧毁得这么彻底。

　　他想着那车子上亮着红灯的汽油量，实在是支撑不了到下一个加油站的路途。他不得不绞尽脑汁，另想办法，才能缓解面前这一最紧迫的局面。

　　他躲在车子后面，想了想，现在可能唯一的出路，还是撬开这些废弃车辆的加油口，看看这些车子有没有残存的汽油。

　　可他手头现在只有一杆猎枪，没有任何的工具和装油的容器。要想获得这些东西，只得到去附近再小心翼翼地寻找。

　　附近的民房倒也不少。他看了看四周的那些二、三层装修别致漂亮的农村房子。在那些房子外墙上，分别画着或歌颂祖国的标语、或呈现山河秀丽的山水画，反映着当代鲜明的宣传主题。他在卫生局工作期间，经常到乡镇去调研走访，知道美化村居、加大宣传也是新农村建设的一大主要任务。虽然这些是表面的形式的工作，但也确实美化了当地的居住环境，得到了村民们的热情欢迎。

　　可今天，在杨锋眼里看来，平时觉得如此优美的墙画，与四周的滚滚浓烟，到处废弃的车子，散落一地的垃圾，更显得场景凄惨。

　　“故乡隔兮音尘绝，哭无声兮气将咽。”他觉得心里一阵的刺痛，想起了远方的范影和小文，不知她们那边过得怎么样了？在有生之年，是否还能见得到亲爱的她们。他想着把她们拥抱在怀中的幸福的样子，想着与范影略显娇羞的精致脸蛋，想着小文一起玩耍，一起开怀大笑。

　　他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离加油站前方不远的一栋民房。这是一栋三层临街的楼房，一楼的三间大门全部用的乡下流行的卷帘门。这种卷帘门简单实用，又便宜又方便又安全，开关时，一推一拉即可，发出“隆隆”的响声，像火车行驶发出的声音，就连住在三楼都能清楚地听到。

　　三扇卷帘门紧闭。杨锋想从大门进去，显然要费一些周折。他想了一下，权衡了一下利弊，还是决定到楼房后面再去看一下。他熟悉这种楼房的构造。通常，在楼房后面，都会留一扇小门，以便非常时机使用。而打开小门的难度，会比前大门的卷帘门要容易得多。

　　他小心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然后弓着腰，快速地跑向楼房，贴着墙角，往房后慢慢地摸去。

　　果然，如他所料，楼房后留了一道木质的小门，小门上只留了一道简易的弹子锁。他站在小门前，估摸了一下力道，便运足力气，使出全身力量，一脚踹在弹子锁上。木门瞬间木屑横飞，弹子锁应声而开。

　　他并没有马上进入门内，在门口据枪观察一番，见楼房内没什么动静，便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搜索前进。

　　他最先进的是一个厨房，红色的橱柜、油烟机、冰箱、碗筷、菜板等厨房用品，一应俱全。他小心地越过厨房，来到了餐厅和客厅连在一起的大厅，摆放着普通人家的一些桌椅、家具等。大厅右边是上到二楼的楼梯，左边是一个卫生间，卫生间边上还有一个小房间。

　　他走到小房间边上，轻轻地扭开小房间的门锁。原来这是一间小杂货间，地上零乱地摆放着农民常用的一些农具。

　　他的眼睛一亮，欣喜不已。一根细细长长的水管和二个十公斤的塑料壶像闪闪发光的黄金，一下就映入他的眼帘。他上前一步，正准备弯下腰，把水管和塑料壶拿走，转念一想，倒不如再在这栋房里仔细搜索一番，看看还有什么可以用得着的。

　　他把水管和塑料壶放在厨房的门口，然后在沿着楼梯，一步一步向上搜索。

　　二楼是分布着三个房间，他分别打开了仔细搜索查看了一番，只见零零散散的男衣、女衣、童衣散落了一地，显示出这家人走时的慌乱和匆忙。

　　他又小心地走上了三楼。三楼二间房间和一个大露台。都是房间，料也没什么东西可以用的。他有些气馁，摇了摇头，放弃搜索，不再浪费时间。正准备下楼时，只听得楼梯左边的一个房间忽地发出“咚”的一声，就像一个沉重的物体掉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他警觉地抬起了枪口，指着房门，生怕房内有不明的东西冲了出来。

　　里面究竟有什么？好奇心像一条在他身上爬来爬去的毛毛虫，弄得他奇痒无比。

　　他敛声屏气，全神贯注，竖起警觉的耳朵，调动全身的每一个触觉细胞，放匀呼吸，把手指慢慢地放在扳机上，沉声喝道：“什么人？赶紧出来。”

　　安静得在连自己的呼吸都可以清晰地听到，紧张的空气似乎凝固起来。

　　“再不出来，我就开枪了。”杨锋再次厉声警告着。

　　过了一会，杨锋按捺不住，上前一步小心扭动着房门的门锁。

　　“吱”一声，房门被顺利地打开。这也是一间卧室。严格意义来说，这应该是一间客房，里头只有一张床、一台电视和一个大衣柜，其它全无。

　　杨锋先是低着腰，仔细地看了看床底，床底下并没有东西。

　　他走到大衣柜前。这是唯一一个能藏东西的地方。

　　他正准备打开衣柜。忽地大衣柜被打开，从里面冲出一团黄色的似人的身影冲了出来，阵阵拳风扑了过来。

　　杨锋措手不及，举起左手切断了来人的拳路，却没想到右手的枪一下被打落在地上。他身体迅速一撤，可肚子还是被狠狠地挨了一拳。他闷哼了一声，多年的训练使得他敏捷的身体迅速反应了过来，双手成拳，护住了头、胸等关键部位，趁着那人出拳的空隙，找了一个空隙，全身协力，如一阵风一般，一拳打向来人的下颌。

　　那人哪料到杨锋会在他全力攻击之时，出手反攻，结结实实地挨了杨锋这一拳，被打得眼冒金星，连连后退。

　　杨锋见一拳奏效，右脚前移，左脚迅速跟上，贴着来人，再次连续出击，连连打在那人的头部。那人护着头部，不住后退，几无还手之力。

　　杨锋再次上前，两拳变爪，两脚一曲，右手抓住那人胸口，左手抓住那人腰部，准备来一个横摔。哪料到右手一触到胸口，柔软如棉。

　　是个女的。他一呆，不知所措，停了下来。

　　“呸！流氓。”她厉声娇喝道，反手一巴掌，重重地打在杨锋的脸上。

　　杨锋捂着脸，半天才缓过神来，委屈地说道：“我怎么知道你是女的呀。”

　　那女的气呼呼地瞪着他，似乎气得说不出话来。

　　杨锋这才瞧得仔细了。

　　只见她一头乱发，胡乱地扎着，怒容满面，脸上沾满灰尘，看上去，就像从垃圾堆里刚爬出来。身穿一套皱巴巴的黄色的运动衫，脚上穿着一双名牌的运动鞋，可惜一只红，一只黑，明显不是配套的一双。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杨锋有些奇怪地问道。

　　“那你来干吗了？我在窗户边上，老远就看见鬼鬼祟祟从路那边过来。”那女孩并没有回答杨锋的话，她还对刚才的那一下怀恨在心，对他抱有深深的敌意。

　　“我来找——”杨锋犹豫地着，要不要告诉她实情。

　　“你来找什么？”那女孩紧问道。

　　“我找油壶和塑料管，车子没油了。”杨锋犹豫地半天，还是实话实说了。

　　“你有车？”那女孩的眼睛放出了光。

　　杨锋点了点头。

　　“你去哪？”

　　“我到H城去。”

　　“H城？到哪里干吗？”

　　杨锋简单地跟她述说了下。

　　女孩低头，默然不语。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这里的人呢？”杨锋问道。

　　“不知道。”那女孩见杨锋提起她来，神情黯然，两眼一红，悲伤地向他诉说起来。

　　原来她叫倪虹，家也住在S城，这几天她跟朋友自驾到城外附近游玩。昨天听得广播有狼人活动，与家人联系了一番，急急忙忙回城，欲与家人团聚。哪曾想路上都是车子，潮水般的人们从城内涌向城外，根本进不了城。他们没办法，只得掉转车头，随着车流往外走。没想到，车子走到这个小村庄的时候，狼人已经疯狂地追赶了上来。在这里，他们被狼人杀了个措手不及，死的死，伤的伤。车子也被堵在中间，根本动不了。她和朋友只好下车，准备徒步逃避狼人的猎杀。可没想到，在混乱当中，她与朋友走散，只得孤身一人，暂时躲在这栋楼房里。

　　“那些狼人呢？”杨锋一听狼人，又紧张了起来，赶紧捡起地上那杆猎枪，快步走到房间的窗户那边，撩起窗帘，向外左右张望。

　　“狼人往那边去了。”倪虹指着加油站的方向说道。

　　杨锋听狼人已远去，松了一口气。

　　“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杨锋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倪虹绞着双手，不知所措。S城如杨锋所说，早已被狼人所占领，此时如果回去，无疑是自寻死路，况且现在城里的父母朋友因没有手机信号，早就失去了联系，根本不知死活，恐怕也是凶多吉少。继续留在这里？朋友不知所踪，这里就剩下她一人，没吃没喝的，也挨不了多久。如果狼人一回来，那她恐怕也是要完蛋了。跟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走？把自己交给这样一个非亲非故，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风险是不小。况且他是到H城寻找亲人，这一路上千辛万苦，困难重重，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样的情况呢。还有一个慌乱之中走散的朋友，不知道他现在又在何方？

　　倪虹盯着杨锋看了杨锋好一会儿，似乎要从他的脸上找出答案。

　　“等会我给你留点吃的，你还是在这里等军队过来救援吧。”杨锋见她犹豫不决，说道。

　　一提到吃，倪虹的肚子马上不争气似地，“咕咕”地向她抗议了起来。她已经有一整天没吃东西了，饿得前肚皮贴着后肚皮，原本苗条的身材，更显得纤瘦单薄。她在这个房子里，呆了一天，到处翻找吃的东西，可是啥也没有。房子主人走的时候，早就把所有的该带的东西都带走了。

　　“能不能现在先拿点吃的？”倪虹羞红了脸，小声地说道。

　　“这里没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吗？”杨锋惊奇地问道，“刚才我在厨房时，还看到一些米和面，你怎么不做着吃一点？”

　　“我不会做，不知道怎么弄。”倪虹更加羞臊，两只白莹如玉的耳垂上，似乎渗出一层的血来。

　　“真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啊。”杨锋大为感叹。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居然连饭都不会做的人。

　　“跟我来吧。”杨锋无奈地说道，转身下楼，把油壶和管子、厨房里的米和面都一起拿了，然后走向自己的车子。

　　倪虹一言不发，跟在他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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