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少时


  飞行法器一日千里,很快到达了临月宗的山脚下。

  眼前山色翠莽,连绵不绝,几座山峰半隐在浓浓的云雾中,其中一座的顶端散发着淡淡的五色光辉,不知是放了什么宝贝在上面,颇有些神秘的引人探究之感。

  但胡妙嫣是没机会去那里探究了,她是五灵根,不靠沈江远的关系,就得当个外门弟子,而外门弟子大多是给内门弟子打杂的,给峰主打杂这种任务压根领不到。

  女主就打过杂,所以她记得很清楚,也明白外门弟子的修炼生活有多野生,不但没人管,俸禄也低了内门弟子一大截,初期可以免费领到的东西只有四样,一间竹屋,屋内备着一本宗内修仙秘籍,一套临月宗弟子服,还有一块本门弟子腰牌,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

  负责接送的人把她和灵风就放在了山下,说了几句在山下生活要守的规矩,还嘱咐了每日固定要做的杂事,说完之后,指了个方向让她们走过去。

  林叶叶和沈江远则继续待在法器上,和他一道离开了这里。

  山下有界石,内里有林中小径,向外走,界石外的半坡下有远远的一大片黛青色房屋,看着在眼前,其实走过去要有一段时间,这应该就是那个凡人与修仙者混杂的聚居地了。

  胡妙嫣本就打算做个凡人,不掺和剧情里的事,早点耗尽寿命,又因为不便和女主待在一起引发惹麻烦属性,所以直接往山下走了去。

  这是外门弟子之便,随便去哪里都不会有人来问,只要半年回来一次,证明没有失踪就可以了。

  灵风向来冷漠,心里疑惑却什么也没说,与她反向而行,一脚踏进了宗门的界限里。

  沈江远坐在马车里,在胡妙嫣一声不吭留在山脚的时候,表面冷漠的看着,心里却不是那么平静,骨结分明的长指微微收拢,指尖在虎口缓慢轻捻,始终未曾停下,透露着一丝明白的烦躁。

  他又被避开了。

  凭她的性子,一个人被留在这种地方,又要做听起来就苦累的杂务,本该又哭又闹的,但她不仅没哭没闹,还安静地接受了,这和沈江远预想的不一样。 

  不...是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他已经有三年没和她说过话,也没接触过了。所知的她,只是从自己母亲口中听来的片段,甚至除了那一次测试灵根她流泪的时候,他从没见过她在自己眼前哭过,闹过。

  她从来都安静的像个哑巴。

  小时候她被胡叔母带到家里来和他一起玩,明明答应了母亲和叔母,他们是两个人在一起玩耍,但等她们走了,每次都只剩下他一个人在说话。

  而即便他每次都有说不完的话,唠叨地简直像个说书的老头子,也引不起她的一丝兴趣。

  他以为她讨厌自己,起初有些不想要这个无聊的玩伴,但见她跟一尊瓷娃娃似的坐在那里,乖巧又可爱,还眨着亮又圆的眼睛,悄悄地用目光在追随自己,就觉得她肯定很想和自己一块玩,只是身为女孩子,有些腼腆,才这样不理他。

  所以才生完气,他又兴冲冲的原谅她,接着再重复周始,被怎么也逗不动,木头似的她往心里泼上一盆凉水,在她走后自己一个人生闷气。

  这样连续被冷落,每次她来,或者他随着母亲去胡府,他都会暗自揣上一肚子闷气,却也不让她知道,只和她面对面坐着,干瞪眼,谁也不理谁。

  谁让她装哑巴,这是他对她的报复。

  他幼时总是这样想,也总想着下一次该说什么话才能逗笑她,才能让她不当哑巴。

  但是很快就没有下一次了,时间过得飞快,她从一尊瓷娃娃逐渐变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小姐,母亲也说,嫣嫣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要让她来咱们家,得送正式的请柬。

  于是他便一封一封的写,再一封一封的往胡家送。起初他是有些忐忑的,害怕自己的字写得太丑,便跟着教书先生学,直到学的满意了才慎而重之地下笔。

  因为写了太多次,他写的最好的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妙嫣两个字。

  可无论他如何用心,请柬都石沉大海,一封都没有收到回应。

  母亲玩笑似的对他说,你别总纠缠着人家妙嫣,一次两次就够了,怎么成堆的往胡府送请柬,羞不羞人。

  他猛然间被这句话彻底点醒,也彻底的心灰意冷,此后没有再写过那两个字。他知道了自己是在自欺欺人,是在纠缠,而胡妙嫣自始至终都不曾理会过她。

  既然这样,那他也同样如此对她,谁让她看不见这成堆的请柬,故意装成个瞎子。

  这样过了有几个月,到了逢年过节要走动时,胡叔母带着她来家中串门,他心里虽不情愿,但作为主家不出来迎客,有些没道理,所以折中之下到了晚宴时才出来。

  饭桌上连胡妙嫣的影子都没有。母亲对他说,嫣嫣去园子里消食了,你也许久没见到她了,就且去看看吧。

  他为什么要去,他和她之间又有什么寒暄的必要?

  话虽是劝,见他不去,父亲便在桌子底下用力地踢了他一脚。

  罢了。

  他很烦,但为了避免父亲再扰他,索性走出去散散心。

  可走出去一看,他才发现,胡妙嫣哪里是在消食,她就是不想看见他,在亭子下干站着,冻地瑟瑟发抖也不肯进屋子里。

  真当他是洪水猛兽了。

  好,真好。

  既然如此,那他也同她一样,遂了她的心意罢。之后的两年,他连晚宴都不去,每次出行之前也必会避着胡家的小姐,胡家的马车。

  他本以为以后的日子都是如此,枯燥而乏味,但直到临月宗的人来,测出他是天灵根,而胡妙嫣是五灵根,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哭。小时候总听胡叔母说,嫣嫣性子娇气,生来便是如此,家仆要是惹了她,甭管有错没错,都得牢牢地哭上一场。

  测灵根的石头又没错,但她却哭了,性子果真娇气。

  他本不想管她,但一想到如果能逗地她笑出来,那他以往的心思也算没白钻研。

  到时候他再不理她,也让她吃一回对着闷葫芦,有气难出的苦头。

  这一回她终于笑了。原来她不是木头桩子,也不是瓷娃娃,更不是哑巴瞎子。

  可是他也已经不想再理她了,本打算冷着脸不与她讲话的,但没想到她又变成了原样,甩开自己一个人离开了。

  回家以后他莫名的心神不宁,点了安神香也没用,怎么都睡不着。

  后来父亲母亲要办送别宴,让他这次千万要过来,他答应了。

  胡家人来之前,母亲又拉着他说话,非要他进宗之后照顾胡妙嫣。

  他心里想的始终是凭何两个字,他与她有何交情?凭什么要帮这个对他装瞎做哑的胡家大小姐。但嘴里吐出来的话却折了个中: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又吃不得苦,我作为同乡,若不管她就没人会再帮她。

  她是受不了那种苦的。

  五灵根是废灵根,母亲父亲便是因为如此,小半辈子都在外门弟子的位置上蹉跎,之后才回来当了半个凡人。

  胡妙嫣大抵也是同样的命运吧。

  可是...

  他在母亲满脸的期待下,对她提了一个要求:可若是要修仙,谁都须得如此吃苦历难,我不想让她被养成个废物,但也知道凡事不可一蹴而就,此次送别宴,母亲与父亲便与我一同演个戏吧。

  他又说:母亲也不能先告诉胡叔父叔母,得事后再向他们说明。

  若是先告诉那两位,他们爱女心切,肯定会先向胡妙嫣透露,这样不行。

  在这之前,他得让她有个修仙的觉悟。

  他以为这样做,她在晚宴上又会哭,到时父亲母亲,叔父叔母作为过来人都可以开导她,让“没有依靠”的她静下心来安心修炼,如果发展顺利,她因此下了决心,即便用五灵根这种短命的资质去修炼,只要努力,没准还能活地久一些。

  但她什么反应也没有。

  他始料未及,却仍旧把戏演了下去,或许这样是明白赌着气的,又落了下程,但他忍了再忍,最后依旧没有控制地住。

  到了离开,在马车里,她和自己坐在一起,却一句话也没说,也没有看自己,只盯着那两个女人在吵架,目光都不舍得离开。

  他一边也看过去,表面上装作不在乎,看得很有兴致,但一边,心底却一点点的开始慌乱。

  若之前他没有演那场戏,或许还可以再与她...

  罢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之后她因困倦倒在他肩膀上,他是始料未及的,一时间他竟没有反应过来,衣服又被扯开一半,有些狼狈,便想先把她扶起来。

  但她身上很香,是一股淡淡地茉莉花味道。灵风镇上盛产这种花卉,味道清淡又好闻,所以女子们都喜爱将这种花带在衣服上。

  他小时第一次与她见面,闻过,也觉得好闻,所以曾经央着母亲给自己也抹一点,还惹了她的笑话。

  现在这味道似乎有些不一样。小时候,花香里掺着孩童的奶香,现在却有些说不出来,飘在鼻尖,幽幽地散发着香味,让人忍不住去闻,又不敢用力,只能轻嗅。

  他被她像小狗一样,亲昵地拱了颈窝,身体有些僵直,忍不住将她弄醒,让她看见自己对他做了什么。

  于是捏住她的脸,捏着捏着,轻轻掐了一下。

  她随即醒过来,但却一脸茫然,对上自己的眼睛,少见的没有避开。

  她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眼中的质问,又不善面对这种质问,便傻傻地问他,她的手串好不好看?

  他一向被躲惯了,此时见到她看上去心虚的样子,心情十分的好,就像千辛万苦终于扳回了一局似的,没成功却早早尝到了赢的滋味。

  罢了,既然她是有良心的,还知道心虚,他就暂时先放过她。

  于是给了她面子,没有让旁边那两人看穿他们原本的关系。

  他以为他捕捉到了她的心虚,又帮了她,她至少会良心不安一些,但在这之后,她又恢复成了原样,客套两句话之后,连眼神都没多递给他一个。

  好,很好。

  他表面不显,心里却冷笑着,被气地不轻。

  等到临月宗的修仙者让她下车,留在山脚时,他也没再理会她。他是太纵容她了,一而再再而三地如此,却还要贴她的冷脸。

  他何必要如此,不管她,反而落得轻松。

  于是他眼看着胡妙嫣站在山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没有哭闹,没有道别,除了刚才的误会,他们又断了联系。

  直到刚才,他也才知道,这又是他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她除了是个哑巴瞎子,莫不、又是个扎扎实实的聋子。

  对他的心意,不问、不看,也不闻,真是...有够心狠的。

  灵风在山间小径里走着,余光里看见一辆马车从林中飞驰而过。

  是方才送她们到临月宗来的那个飞行法器。

  马车应该上山的,可现在怎么返回了原路?

  她脚步一顿,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随即倏地转头,望向了山下,眼神复杂。

  在迟疑地向前走了两步之后,她快步返回到了界石处,跟着马车一起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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