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师妹


  “他皇帝老儿眼拙吝啬,甚至不曾授予我半点名位称号——而我段琬夜现下一刀取走孟狗性命,便在此向天下人昭告宣誓,从今日起,自立为王,封号隽乾,意在凭智谋遮天,绝不贪图至高权位,只愿求得仇敌一死!”

  一长串震撼人心的之语登时引得众人皆惊,纵然是有不明所以的外人混杂其中,却也忍不住为段琬夜这一腔豪情壮志拍手叫好。

  霎时之间,拥挤的人流中迸发出一阵又一阵震耳欲聋的掌声,似是有意在迎合段琬夜那势如破竹的气场一般,倏然掀起几波情绪高涨的热潮。

  段琬夜见此番举动甚得人心,不由骄傲得唇角一扬,旋即紧接着高声说道:“如今天下昏君当道,朝政不稳,遂使得民间人心惶惶,百姓们被迫陷入战乱,纷纷苦不堪言。若是有志同道合的壮士愿意加入我们,一同将那段老皇帝推翻下台,定然能够解救各城于水火之中,重建一个繁荣昌盛的新时代!”

  此番话语字字恳切诚挚,亦着实是紧贴当前形势,分析得极为在理,遂由围观的一众人细细听来,不得不因此有感而发,备受鼓舞。远远望去,已是有人听得眸中含光,激动得无以复加,恨不得立马就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死心塌地地拜倒在段琬夜的脚下。

  从某种意义来说,这段琬夜也算是个聪明过人的攻心者,只不过那智勇双全的心思皆是放在了向段家复仇的这一段计划上,一路走得虽远却险。

  默然垂眸望了一眼地面上肆意蔓延的暗红血水,我不忍瞥见孟郁景那惨不忍睹的死状,便微偏了头,面色狼狈地盯向了沐樾言的侧脸。

  彼时狂雨如箭,纷纷扬扬地自空中猛然倾洒,偶有几滴急促的雨水斜溅至纸伞之下,登时将他鬓间微垂的发丝浸得透湿。他眸间色彩始终平淡凉薄,似是在这山水天地间,鲜少能有别样的情绪能震得他慌乱失色,眼泛波澜。

  蓦地察觉到我轻轻投来的一缕视线,沐樾言淡淡侧目,转而低声问我道:“怎么了?”

  “没什么。”摇了摇头,我苦笑道,“只是想到之前在闻桑镇的时候,人们都把这大将军吹得神乎其神,威力无穷——而如今却是颓然落败,惨死于段琬夜的手中,也算是不得善终吧。”

  沐樾言听罢看了一眼远处瘫软在地的那具尸体,面无表情地对我说道:“一心走上夺权之路的人,多半是这样的下场。”

  瞳孔微颤,我有些低落地睁大双眼,缓声问道:“你觉得你也是?”

  “嗯。”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我定定地凝视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反而信誓旦旦地对他说道:“有我在,你不会。”

  沐樾言清冷的眸中毫无波澜:“你难道忘了,你只是下山来寻找‘九山’的吗?”

  下意识里伸手摸了摸那藏匿于怀中的半截玉笛,我喃声道:“一开始确实是来找它的,不过事到如今,我反倒是不太想看到那另半截笛子了……”

  “为何?”沐樾言不解道。

  “我师兄这一生做了太多错事,都是因着这支可怕的玉笛。如今他已是被你伤了一只眼睛,若是能够就此善罢甘休,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幽幽道。

  沐樾言神色一冷,道:“我看依着他的性子,绝不会就此停手。”

  “我知道,他如果一意孤行,非要在这场斗争的边缘不断徘徊,迟早会把自己害死……所以,我才希望他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以免受到无妄之灾。”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如实说道。

  听了我的话,沐樾言眸中隐隐泛出了一丝异样之色:“你……终究是不想见他受苦?”

  “唔,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我木讷点头道。

  “……”倏然陷入了未知的沉默,沐樾言面上表情如常,却不晓得是为何没有开口说话。

  瞅着他眼神不太对头,我生怕又说了什么错话惹他生气了,仔细想想,兴许是他向来不大喜欢我说些“大概”、“似乎”一类不大确定的字眼,便轻咳了几声,一本正经地朝他郑重道:“好吧,说白了就是那个意思,确、确实看不下去他吃苦,毕竟同门师……”

  半句话未能说完,我却是隐约觉着,他的脸色似乎又黯了一些,遂立马止住话题,转而试探性地呼唤他道:“阿言?”

  “……”没声音。

  瞧着他渐渐游离在外的眼神,我难免心生忧虑,便又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轻轻带着摆了两下:“阿言……”

  “……嗯?”眸色微微一动,他总算是有了点反应。

  我见状不由松下了一口气,连连小声嘀咕道:“没生气好歹说一声啊……突然就不肯说话了,怪吓人的。”

  下意识地回过神来,沐樾言怔然问道:“生气?我能生什么气?”

  “我也不知道啊,就看你脸色不太好。”眯了眯眼睛,我有些担忧地探手触在他腕间,“是不是前些日子的伤没好透?”

  “没事。”淡漠地将手悄悄抽回,沐樾言抬眸望了望人群中央正傲然昂首的段琬夜,转而对我说道:“是时候该走了,要是让人发现我们在这里,便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遥看周遭纷扰杂乱的环境,我恍惚地想,现下在观昼城内也滞留了足足几日,若是长此以往地待下去,怕是要让段琬夜的人渐渐摸出踪迹来。

  如今孟郁景已死,段琬夜的下一目标毫无疑问就是当朝太子段止箫。偏偏沐樾言前些阵子不慎让他揪出了底细,想必这姓段的小心眼定是记仇得厉害,不肯轻易将其放过,所以我们三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给发觉了行踪,否则就会落得和那横尸街头的孟郁景一个下场。

  事已既定,便也无意在观昼城中长期逗留,遂趁着围观人群还尚未完全散去,我们已是打点好了一切事务,顺手雇了一辆长途马车,径直向北而行。

  谨耀城虽地域偏远,地处北方极寒之处,却也是王都之外的一大军事要塞,百年以来都是由谨耀谭家来全力守护,其家族使命代代相传,传承至今,便是我们所知道的谨耀侯——谭今崭。

  我对于谭今崭的了解,仅限于上次在孟府假扮“堪花儿”的时候,从他人口中得知孟郁景的表妹要嫁给谭今崭的消息,不过现下孟郁景已是撒手人寰,也不知他那可怜的表妹该是个怎样的下场。

  带着满心的疑虑与好奇,一路从南至北,跨越了无数大大小小的城市与乡镇,我们花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方才风尘仆仆地赶至目标所在的城市。

  谨耀城居于极北之处,气候偏寒,遂终年积雪不化,四处皆为铺天盖地的净白之色。初次入城之时,我还会为此地白雪皑皑的柔美场景所惊讶震撼,一眼望去,万物俱白,似是纤尘不染一般,宛如天上仙境,然彼时已是深春渡夏,天气本该是温暖宜人,如今贸然进入这座冰雪覆盖的寒冷城市,也难免会生出几分不适应来。

  初次遇见那位传说中高高在上的段氏储君,便就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清晨。

  他一身银灰色的龙纹长衫,肩挂厚重的毛绒大袄,远远站在风雪弥漫的驿站之外,目不转睛地朝我们投来了深沉的目光——而在他的身后,赫然跟随了一众手持刀剑的轻甲护卫。

  我怯生生地跟在沐樾言和姜云迟的身后,双脚一步一个脚印地陷入雪地里,眼看着就要离前方的段止箫越来越近,眼中却蓦然多了几分怕生的躲闪之意。

  那的确是个模样尊贵高雅,气宇不凡的男人。在那干净光滑的麦色肌肤之上,两抹斜眉飞扬入鬓,宛若浓墨点笔,由浅入深,微勾的唇形却是温文尔雅,隐带浅笑。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并非他那副英挺俊俏的五官,而是那双漆黑细长的瑞凤眸,竟和段琬夜那厮生得甚是相似!不过,二人虽说是一对血浓于水的亲生兄弟,纵是在面貌上相差无几,于一颦一笑之间却还是大相径庭。

  不同于段琬夜那一向慵懒无度的傲然姿态,段止箫神色专注端正,周身气场凌然锋利却不咄咄逼人,遥遥望去,俨然是一抹温雅却不失高贵的修长身影。

  倏然见到眼前静静伫立的段止箫,沐樾言和姜云迟皆是面色肃然,二话不说便大步上前,单膝跪于松软的雪地之上,恭敬而又谦卑地抱拳一揖道:“属下参见太子殿下!”

  段止箫眸底光芒微微一动,旋即高举手中纸伞靠近几步,弯腰替他二人挡住漫天飞舞的大雪,转而温声说道:“快起来罢,回来了就好。”

  姜云迟眼中含泪,定定凝视着段止箫几年未见的英俊面孔,踌躇半晌,终是应声起身,却哽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沐樾言却是俨然不动,始终面有愧色地半跪在地上,垂眸低道:“属下无能,不慎让段琬夜发觉身份,导致卧底计划失败,亦是未能在第一时间取他性命,了结一切,任由他在外借势作恶,不断扩充自身兵力……如今局势紧张,敌友难辨,终究是由属下失手造成,还请殿下施以惩戒!”

  话音未落,我已是面色一变,慌忙跟上去悄悄拉住他的衣角,生怕这木头桩子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来。

  而段止箫听了这一长串忠心耿耿的自责之语,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樾言,几年不见,你怎还这般古板苛刻,竟是一点也没变。”

  “我……”眼底光色又黯下了几分,沐樾言低下了脑袋,略有些不知所措。

  “你自小护于我身侧,为我做了这么多有利之事,我又怎会有意怪罪于你。”轻轻摇了摇头,段止箫语重心长地说道,“快些起来罢,莫要和自己过不去。”

  沐樾言犹豫半晌,依然是一动不动。

  此处正值风口,横飞在天的雪花仿若刀割一般阵阵拍打在脸上,着实是冷得瘆人,他却是沉默不语地跪在寒意刺骨的雪地上,似是有意在惩罚自己的过失一般,固执得让人心尖发酸。

  我幽幽地吸了吸鼻子,探出冻得通红的手指,似有似无地将他衣角紧紧拽住,一时也不便出言相劝,便只能默默地陪在他身侧,一言不发。

  约莫是注意到了我的存在,那段止箫目光一转,悄无声息地凝向我的面颊,半晌微微怔住,略带迟疑地喃声问道:“这位姑娘是……”

  尴尬地抬起头,我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向他。

  “啊!我想起来了,樾言曾在信中向我提起过的……”狭眸忽然一弯,段止箫面朝着我轻笑出声道,“顾师妹对不对?”

  ……顾师妹

  我瞠目结舌地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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