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嘲讽
“下车。”
猛然从回忆中挣脱，郁棠棠尚还有些迷茫和涩然，循声抬眼，男人单手撑在车门上，视线掠向远方，眉眼可窥之处，尽是不耐。
回忆中温柔宠溺的眉眼与眼前重叠，郁棠棠心头一凉，苦笑般掩饰地弯了弯唇角，赶紧下了车。
江屿却好似已经不耐烦到极点，她还没刚出车门，便“嘭”地甩手合上车门，抬腿向大堂内迈去，片刻不带逗留。
郁棠棠稳了脚步，急忙抬步跟上，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左拐右拐进了一个包厢，服务员跟过来递上菜单。
郁棠棠抬眼见江屿正垂着头在整理袖口，没有理会服务员的意思，便礼貌地冲服务员安抚一笑，伸手准备接过菜单。
指尖刚碰到菜单边缘，江屿好似突然回过神来，自然而然地抬手从服务员手里拿过菜单，随手指了几个菜，便让服务员退下了。
全程没扫郁棠棠一眼，自然也没问过她的意见，当作她不存在一样。
郁棠棠见多了难应付的委托人，被忽视倒也不觉尴尬，只是心底还是会有一点不舒服。
当年她何曾被这样对待过？
又是当年。
不得不说，被漠视的滋味确实是有些不太好受。
郁棠棠拿起桌上的杯子掩饰性喝了口水，手捏着杯口，掌心紧紧贴在杯身的纹路上，热水的温度却始终无法透过玻璃杯身传出，温暖冰冷的指尖。
心头涌起的苦涩也因为不能得以及时熨帖而渡到口中，舌尖泛涩。
空气里静得过分，压抑又沉默。
两人各自把玩着手中的杯子，显然没有人想要去打破这诡异的宁静。
当视线不知道第几遍扫经那抹白得晃眼的衬衣时，郁棠棠终于又忍不住将视线停驻。
现在的江屿，全身一股矜贵成熟的气息浑然天成，和当年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至少那个时候的他可没这么多耐心，眉头都快挤成一道“川”字了，却还能面色不改坐在这里。
终于服务员进来上菜，郁棠棠找了个借口去洗手间。
冷水拍在脸上，整个人果然冷静了许多，郁棠棠在洗手间镜子前站了一会儿，时间拖到不能再拖，她转身回去。
没想到在拐角处碰到了同在徐正律师事务所的宋尚恒律师。
两人虽说关系算不上好，但毕竟在同一个事务所共事，对彼此所接触的案件行程都还算了解。
宋尚恒刚因为一起幼.童.猥.亵.性.侵.案又引起群众在社会范围内热烈讨论。此案件方一胜诉结案，徐老特批给他放了个长假，现在应该还在假期内，所以今天很大可能是他的私人行程。
郁棠棠想到这里便冲对方礼貌一笑，准备转身离开。
没想到突然包厢门开了，里面探出半个脑袋，郁棠棠不认识，但门缝敞开处，一个不小心瞥见的身形，分明是法院的周大法官。
端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个玻璃酒杯，顿在半空，头微微偏着，看向门外，面上似乎带笑。
郁棠棠再面上故作镇定，眉梢却还是露出了一丝诧异。
宋尚恒和周法官？
还真没听说过他们有什么交情。
要知道在法律界，周大法官是出了名的铁面不好相与。
别看周法官年岁不大，他能年纪轻轻就混到如今这个地位，除了家里出了点力以外，他本人能力也绝对是不容小觑，在法界威信力绝对不小。
不管如何，能和他打好关系绝对没有坏处。
眼下宋尚恒又透露出引荐之意，郁棠棠也没工夫再揣度他的用意，猜测他们在这里干什么。
顺着他的意思进去跟周法官打了个招呼，又随意攀谈了几句。
捏着分寸，郁棠棠见好就收，还有旁人在，她也不好多加叨扰，笑着退出了门，同跟着送出来的宋尚恒道了别。
包厢门刚合上，郁棠棠才转了一半身，脸上的笑意还没完全收回，冷不丁地被倚在一旁柱子上的高大身影给吓了一跳。
郁棠棠指尖向内拢了拢，分明被惊住，面上却丝毫不显。心底舒了口气，再定晴一看，眼前的人倒是认识的。
“没看出来，郁律师还似乎挺忙的？”
一声轻嗤，话里话外嘲讽的意味十足，声音也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对边男人抱着臂，音线越来越冷，话间也是十分的不留情面。
“今天是我请郁律师来吃饭谈事的，现在怎么也算是工作时间，还请郁律师有私事私下解决才好。”
一口一个“郁律师”，郁棠棠听得心里不舒服，脸色也渐渐泛白，不怎么好看。
不过，私事么？
郁棠棠回忆了一下刚刚和宋尚恒道别时态度，分明是同事间的正常交往方式，也不知道江屿为什么会联系到私事上面。
现在离她出来透气确实时间有点长了，郁棠棠自知理亏，也不解释，脸上露出几分歉意，“抱歉。”
可惜江屿对她的道歉并不满意，落在她脸上的视线也越来越凉，甚至还透出几分不明所以的失望和厌恶的情绪。
没再说什么，他利落转身离开，不欲再多看她一眼。
郁棠棠呆了一瞬，才赶紧跟上，唇畔微微透着苦涩。
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让她无奈，更能认清事实。
时间和距离确实早已在他们之间划下了一道鸿沟，她已经不再懂他，甚至看不透他一个表情下面所隐含的情绪。
眼前方寸之内，他背影依旧挺拔，右手浅浅插在西裤口袋里，手腕白衬衣卷上去的一截还没放下，整齐贴在小臂上，手肘微弯松在空中，衬衣末端收在腰带里，隐隐显出腰线。
仅从背影看，还真无法把眼前这个年轻有为的商人和那个肩甲瘦削、经常松松垮垮套着一件普通黑色Ｔ恤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郁棠棠盯着他腕间的那块名表，微微晃了神。
以前那里一直戴着的是一截红绳，是她送给他的。
那会儿他们两个刚在一起，郁棠棠从小深受电视剧的荼毒，认定恋人之间必须要有一个定情信物才算是“天选”之侣，有一个圆满的ng。
她捧着脑袋，眉头打结，一张小脸苦巴巴皱成一团，左思右想，也没挑出一个合适的定情信物。
江屿看不过去，伸手牵她，送她回家，让她改天再想。
郁棠棠瘪着嘴乖乖把手放上去，愁眉苦脸的被拖着向前走。
她四处打量着，还没放弃寻找。在触及自己细腕上的那条红绳时眼前突地一亮。
有了！
她勾手拉停牵着自己的那只大手，命令手的主人闭上眼睛，然后轻轻把手抽出，从腕间取下红绳，给他系上。
睁开眼睛后的江屿看着手上那条和他全身气质浑然不搭的红绳，太阳穴一抽一抽的，有些头疼。
刚才手被捉住，被她在手上窸窸窣窣弄得痒痒的，就知道她一定没干什么好事儿。
偏偏那丫头得意洋洋，眼睛弯得眯成条缝，却也挡不住里面透出来的狡黠的光，他指尖还没碰到绳子，就再次被抓住，言辞令色命令他，不准他摘下。
她撒娇：“江屿哥哥，难道你不想拥有我们的定情信物吗？”
她威胁：“这个绳子可是我满周岁时大师开过光的，大师说最好不要摘下来，会有折损，我已经摘下来过一次（折损过一次了），难道你还要再取掉一次（再让我折损一次吗）？”
她卖乖：“别取掉行吗，我亲你一下好不好？”
说着嘴巴凑上来，软软柔柔的，堵住了他反驳的话。
江屿薄唇轻抿，嘴角却止不住上扬。无人知晓，抿嘴时，他的舌尖一不小心窜到唇瓣上，卷进口腔化开的，是她刚吃过的橘子糖的味道。
甘甜如蜜，一如他的心情。
…………
虽然那会江屿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自那天起，那条红绳，郁棠棠从未见他从手腕摘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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