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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阴谋


  这日天朗气清,普颜忽都一大早便跑到清宁宫,拉着结巴姑姑出西华门,用从爱猷识理达腊那儿弄来的腰牌溜进了兴圣宫。

  “姑姑,这是兴圣宫,是不是比大内漂亮多了?”

  哑巴姑姑足不出清宁宫,对她来说,除了清宁宫,哪儿都是花花世界,兴圣宫又是花花世界的花花世界,就是长一百只眼也会和她一样眼花缭乱。

  兴圣宫并非此行目的地,普颜忽都要带她去的是兴圣宫北边的后苑,先前她来探过,后苑地方大,人少,种着千杆翠竹,夹杂着众多奇花异草,此时正当春,花开正灼,穿花度柳,遮天蔽日,又有水面假山,曲折萦纡,简直人间仙境。

  两人放了一会风筝,普颜忽都爬上假山,躺在石头上晒太阳,哑巴姑姑坐在她身旁以石为案画起画来,那只海东青大风筝吊在石头上随风晃荡。

  普颜忽都眯着眼昏昏欲睡,突然哑巴姑姑轻轻摇她。

  原来湖边来了两个人,普颜忽都定睛一看,一个是奇皇后,一个是朴不花。两人边走边聊,朴不花手舞足蹈似乎很兴奋。

  他们俩高兴的时候,肯定有人倒大霉。

  普颜忽都拉着哑巴姑姑寻了个凹下去的地方趴着,竖起耳朵听他们聊些什么。

  朴不花叽里呱啦一大通后,奇皇后道:“你确定脱脱没有带兵?”

  “确定”朴不花公鸡嗓子说,“只带了一个监察御史。”

  “哈麻那边准备的怎么样?”奇皇后语气有点高亢,显见也是极兴奋紧张。

  “万无一失。脱脱进了别舍,院门一关,哈麻的人蜂拥而上,片刻就能把他砍成肉酱。即使让他跑出别舍,路上还有三处埋伏,绝不可能活着回城。”

  奇皇后拍手笑道:“好。脱脱一死,丞相之位空缺,只要我跟皇上推荐,丞相就是哈麻囊中之物。”

  朴不花疑道:“万一皇上追查,咱们如何应对?”

  奇皇后胸有成竹笑道:“皇上只在乎江山稳定,不在乎谁当丞相。别看现在依赖脱脱,朝中大事都交给他,只要咱们多吹吹风,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帝耳根子软,又不是什么心慈念旧之人,前面四任丞相,三任死于非命,杀他们的时候皇上眼睛都不眨一下。”

  朴不花哈哈道:“还是娘娘了解皇上。哈麻当了丞相,等于太子之位也是咱们囊中之物了。皇长子当了太子,辽东纳哈出、大宁阿失再不愿意也得听太子令发兵高丽。这么多年,娘娘的血海深仇总算可以报了。”

  朴不花抬起袖子拭泪,一手勾着奇皇后的手指捏着。

  奇皇后回握住朴不花的手,骤然换了哭腔,“这么多年,受了多少煎熬,在狗皇帝面前哭了多少次,他丝毫不顾念当年流放高丽时我不离不弃的恩情,灭门之仇都不肯替我报。帝王的宠爱真是虚伪的可笑。幸好有你,一直帮我。”

  两人越站越近,终于两个人影贴在一起,难舍难分。

  普颜忽都趴在假山上,听见他们设计加害脱脱,不由慌了神。她观察周围,脑筋飞速转动。

  当务之急是要出宫设法通知义父,从她们口中听得出脱脱已经动身,如果单枪匹马去,不过是给他们免费送人头。

  得带着援军一齐去才有胜算。

  太师府那几个家丁干不过训练有素的杀手,丞相府倒是有几个能打的,又抵不过他们人多势众。

  也不知道爱猷识理达腊知不知道他老娘要杀他恩师,这家伙奉命接待高丽使臣,失踪好几天了。

  普颜忽都急出一身冷汗,小声对结巴姑姑说:“姑姑,义父有危险,我必须马上出宫。你躲在这里,谁叫也不能出来,等到他们都走了,你拿着腰牌原路回去。”

  普颜忽都把爱猷识理达腊的腰牌给了她,自己拿着坤德殿的腰牌。

  结巴姑姑见她着急,连连点头,然后一动不动趴在石头上,朝普颜忽都眨了眨眼。

  后苑西北角放养着牛羊马匹,能弄到马。

  普颜忽都蹑手蹑脚从假山上下来,不小心踩下一颗石头子,石子落在水面上发出了声响。

  “谁?”奇皇后喊,迅速和朴不花分开,四周张望,立刻就看到假山上垂下来的风筝,海东青锐利的眼睛正盯着她,仿佛看穿了一切。

  普颜忽都躲在假山缝里,朴不花喊道:“看到你了,是自己出来还是喊怯薛军请你出来?”

  普颜忽都在假山上看的清楚,附近并没有怯薛军,他们在这里做见不得人的事,自然也不会有随从跟着,一时半会喊不到帮手。他们从湖边绕过来需要时间,如果跑的够快,在抓到之前就能骑上马冲出去。

  普颜忽都将袖里剑抖了出来,深吸一口气,飞速从假山窜了出去。

  奇皇后命令朴不花:“快,追上她,格杀勿论。”

  朴不花养尊处优哪儿追的上身形灵巧的普颜忽都,待普颜忽都气喘吁吁跑到马圈,朴不花还没影,普颜忽都牵了一匹马,将袖里剑放入胸前衣服内,从地上摸了一把石子。

  太师府和丞相府在皇城南边,从南门出去最快,但要出皇城南门,还要越过兴圣宫南侧的隆福宫,目前隆福宫是爱猷识理达腊的寝宫所在,驻扎着怯薛军,都是奇皇后的人,往南走等于送死。

  皇城北边的出入口在偏东北的厚载门,与兴圣宫隔着太液池,骑马过不去,好在当年奇皇后为了省脚力,在后苑北边开了一个小门,那里的守卫毫无疑问都是兴圣宫的人。

  普颜忽都拿着坤德殿腰牌晃了一下,谎称是爱猷识理达腊的,要求开门。守卫打开门,突觉得可疑,要求再看一眼腰牌。普颜忽都哪里肯,打马便抢了出去。

  后面朴不花气喘吁吁喊:“抓住她。”

  守卫反应迅速,抽出刀来砍向马腿,普颜忽都贴身带着脱脱给她做的水磨角把弹弓早做好准备,噼里啪啦朝守卫脸上招呼,她间不容发的速度打得他们纷纷捂着脸哀嚎。

  朴不花派来追赶的人狠狠踢了守卫一脚,“是太师府的人,还不给我追?”

  普颜忽都快马加鞭朝太师府奔去,快到门口,窜出一个人飞扑过来,将普颜忽都从马背上扑到地上,普颜忽都怒道:“让开。”

  “姑娘,是我。”王保保晒得脸都红了,似乎一直等在这里。

  普颜忽都来不及解释,道:“我有急事,让我过去。”

  “嘘,你看。”王保保拉着普颜忽都指着太师府门口说,“刚刚来了一队人埋伏在这,你过去有危险。”

  普颜忽都拐了个弯回来,奇皇后有足够的时间派人到太师府门口守株待兔,不用说,丞相府门口也一样。

  “王保保,你手里有兵吗?我义父有危险,我要去救他。”普颜忽都急切道。

  王保保道:“有,不过我们进京应试,带的人不多,只有50个,已跟着我父亲先行南下驻扎在柳林。”

  朴不花说他们让哈麻诱骗脱脱去了别舍,普颜忽都也曾跟着脱脱去过,哈麻的别舍正好在柳林。普颜忽都道:“柳林正是我们要去的地方,你们有武器吗?”

  “有。”

  有武器,五十人也是支队伍。

  “好。烦劳你派人进太师府通知我爹。丞相府和太师府里面连着,他会召集丞相府护卫杀出来增援我们。”

  王保保问:“那我们呢?”

  “去柳林。”

  王保保吹了三声鸽哨,从犄角旮旯冒出来两个人,走到王保保身旁领了命令快速离去。

  普颜忽都和王保保向城外跑去。

  日到中天,如果脱脱也是骑马去的此刻已进了别舍的门,有可能不再人世了,要是他坐轿或者马车,此刻应当还在路上。

  普颜忽都道:“王保保,我不能陪你一块去调人,太浪费时间。万一我义父进了门,就什么都来不及了,我必须赶在他进门之前拦住他。”

  “不行。你一个人太危险了。”王保保甚至不想让她一起去救脱脱,正盘算到了察汗帖木儿驻扎营地就把她留在那儿。

  “这是目前最妥当的办法。你快去快回,我和义父的安危交给你了。”说罢,普颜忽都猛抽鞭子,双腿一夹马肚子,绝尘而去,回头叮嘱道,“路上有三道埋伏,小心点。”

  王保保心里又难受又害怕,无论如何,他必护她周全,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脱脱坐在马车上,张冲骑着一匹矮马跟在后面,一路上春光曼妙却一个人影也看不见,张冲不由有点奇怪。

  快到别舍,见大门敞开,门口空无一人。

  张冲皱眉道:“哈麻大人也太不懂礼数了,居然没人来迎接,咱们是他下帖请来的,如此这般忒轻慢了。”

  脱脱道:“许是他们忙着。这是别舍又不是城里的宅邸,哪儿有那么多仆人既然没人迎接,咱们就自己进去吧。”

  说着,脱脱便要下车走进去。

  “义父,等等。”远处尘土飞扬处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喊。

  脱脱转头道:“这声音像是小女。”

  又传来一声义父,张冲很肯定:“是小姐。”

  脱脱嘀咕:“你过去看看她来作什么?。”

  张冲跨上马,迎着尘土而去,普颜忽都拽着缰绳满面灰尘气喘吁吁。

  “小姐,出什么事了?”

  普颜忽都上气不接下气:“有,有,埋伏,千万别进去。”

  “埋伏?你是说别舍里有埋伏?”

  “是。哈麻要杀义父。”

  普颜忽都叫脱脱的时候,嘴巴里灌进了一把泥沙,再说不出多余的字。

  张冲早觉得蹊跷,经普颜忽都一说如醍醐灌顶,一切反常都得到了应征。他拨马来到脱脱身边,将普颜忽都的话告诉脱脱。

  哈麻从屋里满面春风迎出来,站在别舍门口朝他招手,脱脱看着近在眼前的别舍,再看看趴在马背上的普颜忽都,沉沉说道:“回去。”

  哈麻看他们准备逃跑,扬起手做了个姿势,从别院里冲出来几十个壮汉。

  张冲抽出剑,对脱脱说:“丞相,带着小姐快跑,我来断后。”

  说着就冲过去厮杀起来。

  脱脱跳上马车,将普颜忽都拉过去,对她说:“别怕。马儿认识路,它会带你回家。”

  “那你呢?”普颜忽都问。

  脱脱道:“张冲一个人抵挡不住,我去帮他。”

  普颜忽都道:“我和你一起。”

  “不行。你要去了咱们都脱不了身。听话,快走。”

  已经有几个人越过张冲朝他们而来。

  脱脱从马车跃上普颜忽都骑来的马,夺了样兵器,和张冲并肩作战,即使有三头六臂两个人也对付不了几十个,很快便被挑下马,围困在中间。

  普颜忽都装了一大袋石子,站在马车上,双石并发,百步穿杨,准头极高,可惜力道太小,伤不了人,突而意识到眼睛是最薄弱的地方,专瞄准眼睛,百发百中,挨了打的壮汉纷纷扔掉武器按眼睛。

  马儿通人性,见主人有难,撒开蹄子到了脱脱跟前,普颜忽都喊:“快上来。”

  三个人在一辆马车上,眼看着要冲出去,哈麻站上墙头叫:“杀了他们,重重有赏。”

  这帮壮汉有了动力,又恢复了凶悍,混乱中有人抓住了普颜忽都的脚,脱脱眼疾手快挥刀斩断了那只手,血淋淋的断手还死死抓住,在普颜忽都推上抓出手指印。

  “弓箭手准备。”

  听得这一声,脱脱半截身子都凉了,直后悔轻信了哈麻,还拉着普颜忽都陪葬。

  “准备,射。”

  箭在弦上,却始终未落下,弓箭手反而像中蛊一样从墙头坠了下来。

  尘土飞扬中,王保保跨着骏马率援军赶来了。

  “义父,汝南王保保来了。”

  王保保的兵是招募来的义兵,战斗力比朝廷正规军强悍,虽然只有50人,对付哈麻这半吊子的私人武装绰绰有余。

  一小队义兵从后面包抄,手起刀落解决掉了最后一批弓箭手。

  很快,托克托带领太师府丞相府两府家丁也杀了过来,不消多时,便冲进了哈麻别舍,哈麻见势不妙放了一把火,把自家别舍烧得干干净净,从密道跑出,奔向一匹腱马,普颜忽都望见他逃跑,一箭射在哈麻左腿上,哈麻不顾疼痛,爬上马、拗断箭身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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