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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放肆


  王保保打了个手势,十几个暗卫抢入刑场,将那小孩从刀下救了出来。

  柔缇脱下披风,裹住这个瘦弱的孩子,抱住他轻声说:“别怕。”

  孩子睁着大眼睛望着天上飞旋的乌鸦,眼里没有感激,只有烈焰一般的仇恨。

  “将他们带到大帐去,我倒要看看谁给他们的胆竟敢私自屠城。”

  返京之前,脱脱安排了新的达鲁花赤镇守徐州,留了部队协助修缮城墙,靠徐州当地那些老弱病残不知何年马月才能修完。

  脱脱实地考察统筹安排,一切妥当后,精疲力尽回到大帐,随行的郎中替他把了脉,脱脱脉象浮浅,虚而不实,气血两亏愈发严重了。前些日子算还有三年活期,如今连一年也没有把握吊得住,好话歹话说来说去,脱脱只是不听。

  战场上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哪里还能停下来修身养性?

  这几日脱脱不光腹痛头晕,眼睛也花了,近在眼前的东西重重叠叠,模糊不清,半夜常常想起陈年旧事,思绪泛滥不可收拾,一夜之间仅能在四更五更之间小憩片刻。

  郎中的说辞还是老一套,无非是多加休息,饮食有节,保证睡眠之类,说了等于没说,脱脱吩咐每日泡点人参茶养养精气神,其他药石一律免去。

  把完脉,脱脱刚拿起青花茶杯还没碰到嘴,柔缇回来了,带回来一个血淋淋的孩子和一队衣衫不整的士兵。

  脱脱扬手,郎中识趣地悄悄从后门退出去,柔缇气冲冲闯进来,衣服上沾上了鲜血,帽子不见了,披风裹在了那个孩子身上。

  脱脱以为柔缇遇到了叛军,放下茶杯问:“怎么回事?”

  “义父,有人屠城,您知不知道?”

  “哦。”原来是这事,脱脱重新拿起茶杯啜了一口,“你没受伤就好。”

  脱脱的轻描淡写让柔缇很不自在:“全城百姓差不多都杀光了,您怎么这么淡定?难道是您下的命令?”

  脱脱示意其他人退出去,待账内只剩他与柔缇,脱脱倒了一盏茶给柔缇:“先喝口水,莫着急。你还不知道义父么?我怎么会下这种命令?”

  “那他们就是违抗军令,擅自屠城,应该抓起来论罪处置。”柔缇想到他们做下的恶事就气愤不已。

  “你呀沉住气,犯不着为这点事动气。”脱脱倒是淡定得很,仿佛屠城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义父!”

  这小妮子倒是有几分狭义之心,只是这份心过了点。

  对非蒙古的异族而言,即使被征服也不能完全信任,成吉思汗时为避免被征服之地降而复叛曾多次下令屠城,渐渐地,屠城就成了稳定后方的常规操作,甚至不用主帅下令。

  徐州自古兵家必争之地,芝麻李占据后,切断了大运河,等于一双手掐住了大元的咽喉。徐州的百姓争先恐后把亲生骨肉送到芝麻李的红巾军中,男女老幼个个协助芝麻李杀官吏,夺府库,官军入城时,又有徐州百姓巷战抗击,这些人本质上和芝麻李无二致,早就激起了一众将士的杀气,全部杀掉也不冤枉。

  脱脱将道理讲清,最后说道:“此等顽民,不便再留,一律屠戮,才有后虞。”

  柔缇始终觉得既然城已投降,那么百姓就是自己的子民,自己的子民刚经历战乱应当好好安抚才是,怎么能肆意屠杀?杀人无名,不仅令已归降之人心寒,恐怕还会令世人同情红巾军同情徐州继而投向红巾军。

  “城池易夺人心难抚,失民心者失天下,这个道理义父都不懂吗?”柔缇不甘示弱怼得脱脱哑口无言。

  “放肆。”脱脱操起茶杯想摔出去,见柔缇昂着头一脸倔强,心一软将茶杯慢慢放回桌上,语气缓和了不少,“征战的勇士需要战利品,需要保持战斗的激情,杀几个人正好一举两得,屠城是我们大元打胜仗的传统。即便我没有下令屠城,是底下的人私自行动,义父也不能因此杀了他们。义父知道你心慈,你看这样如何?义父即刻下令从今往后严禁杀害一个徐州百姓,任何人违反军法处置。”

  下面已经报过了,徐州已经杀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严加看管,绝没有春风吹又生的机会。

  多一个少一个不重要了。

  死去的已死去,法不责众,把参与屠城的都杀掉的话就剩不下几个了,本来朝廷军就少,杀掉这些人,脱脱就成光杆司令了。

  屠城并不是脱脱的主意,柔缇态度粗暴不尊,被脱脱好一顿训,柔缇只得给脱脱斟了杯茶请罪。

  脱脱喝了茶,语重心长道:“我这把老骨头,半截入了土,越来越力不从心,只知道有皇上,有大元社稷,装不下其他人。小柔,你记住,皇上才是咱们做臣子至始至终应当忠心耿耿的,至于旁的,尽可以放一边。”

  柔缇嘟囔道:“女儿不敢苟同。圣明的天子忠于他情有可原,像当今皇上,糊涂蛋一个,就知道祸害百姓,事事忠于他不就是助纣为虐么?”

  “你怎能说坏皇上?这可是欺君之罪。”脱脱额头青筋暴凸,语气严厉,“皇上昏庸都是我们做臣子的没用。”

  柔缇从未见过脱脱如此这般恼怒她,不过她固执起来八头牛都拉不住,对脱脱这种忠君之法早就颇有微词了:“您刚才不也是说皇上昏庸嘛!依小女愚见,忠臣之所以为忠臣都是因为昏君不分贤否,对他越忠心反而越遭到怀疑迫害,古往今来,哪一位忠臣不是被昏君妄杀的?伍子胥,屈原,岳飞……个个都是贤良之臣,连命都没了也没能换得昏君变明君。您待他一片赤诚,他还不是三番两次听信谗言,用不着的时候贬了又贬,用得着的时候就拿您做挡箭牌。”

  “你……”脱脱气的脸色铁青,“你是要当皇后的人,怎能说这种话?简直大逆不道。”

  “皇后?”许久没听到这两个字,柔缇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这一层枷锁,此刻由脱脱说出仿若晴天霹雳,霎时脸色惨白,半晌才小心问:“义父,您说要我救万民于水火,将我送到平江,难道就是让我进宫,走姐姐的老路,与姐姐共侍一夫?”

  脱脱似有似无叹了口气:“作为弘吉剌的女人,这是你的责任,也是你的命。”

  柔缇半坐到地上:“这算哪门子救万民于水火?我才不要进宫和那起子人争宠。”

  脱脱道:“以你的资质,无需争宠也能宠冠后宫。”

  “我不稀罕。”

  脱脱轻轻将柔缇扶起来:“小柔,相信义父,得到皇上的宠爱,是你保全自己保全弘吉剌部,为天下百姓登高一呼的唯一方法。你父亲也是这样想的……”

  当年他打定主意杀薛比玉母女,谁知道鬼使神差跳下去把小的救了回来。一时心软的后果就是不得不协助托克托掩盖这孩子的身世,将她归在府中一个地位低微的蒙古女子身上,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这个蒙古女人也一并杀了。

  “爹不会同意的,他答应过我让我自己选择婚姻,他才不舍得把我送进那个牢笼里去。”

  脱脱看着柔缇伤心,闪过一丝怜悯,不过仅仅是一闪而过,蛰伏多年的理智很快战胜了感情,他必须先稳住她,不能惹得她任性,万一像她娘一样一死了之,那多年的谋划就竹篮打水了。

  “好了。长大了还动不动就使小性。这事咱们以后再说。待回大都,我和你爹从长计议,你是义父一手带大的,义父也不舍得你受苦。你还小,谁知道以后世界变成什么样?如果到了非你进宫不可,义父相信你有为了天下牺牲小我的担当。想想佛祖以身饲虎。”

  “相比进宫,不如以身饲虎来的干脆。”

  脱脱和蔼一笑:“又胡说。这事到此为止,当义父没说过。来,咱们出去把你带回来的麻烦处理一下。”脱脱想伸手拉她,柔缇迟疑了一下,最终没搭上去,而是自己站起来,踉踉跄跄走出大帐。

  王保保见她落魄,忙关切问:“出什么事了?”

  柔缇摇摇头不愿说,目光所及,看到那个犹如惊弓之鸟的孩子。

  脱脱也走了出来,神色冷峻,跟着柔缇走到那个孩子身边,伸出手想摸这孩子的头安抚安抚,却不想这孩子毫不领情一口咬住了他的虎口,双眼圆睁,死死瞪着脱脱。

  一切太突然了,谁也想不到一个小孩敢对丞相动口,一群人蜂拥而上,小孩头上挨了拳头棍棒,口下却未松开半点反而咬得更用力了。脱脱吃疼,飞起一脚,孩子直直飞到半空又直直摔下,满是血污的嘴里摔出一块皮肉来,在这可怖的血肉中他竟然笑了,笑得诡异猖狂,笑声仿佛从地狱出来,带着阴气怨气和无穷无尽的仇恨。

  有人喊:“拿下”

  柔缇将孩子护在身下:“谁敢?”

  脱脱捏着流血的手说:“算了,都退下吧,放他走。”

  孩子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柔缇带他回了自己的营帐,拆了旧衣缝了件衣裳给他,让他吃了顿饱饭,那孩子始终牙关紧闭,不发一言,连正眼都不瞧柔缇。

  吃饱喝足了,小家伙说:“我不会感激你。你和他们一样都是蒙古人,蒙古人杀了我的亲戚朋友,你对我再好,我也不会原谅你。你休想把我留在这,我恨你们所有人。”

  柔缇心想别人做的孽为何总要报在我身上?我找谁说理去?不过她原也没指望什么,只叹道:“你不在这,那有什么打算?”

  “我要出城。红巾军杀蒙古人,我要参加红巾军给我爹娘报仇。”

  “你说这话,不怕外面的人冲进来杀了你么?”

  小孩一副有本事就杀了我的表情。

  柔缇莫名喜欢这个不怕死的实诚孩子,既然他要走也不强留,装了干粮亲自送他出城,直到分别,他连名字都未曾告诉柔缇,也没有问过柔缇的名字,头也不回柔缇指的濠洲的方向奔去。

  是什么让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充满仇恨?是战争、杀戮,还是这个越来越腐朽冷酷的世界。

  即便她当了皇后,又能怎样呢?义父期望越高,只怕失望越大。

  柔缇心事重重回到大帐,有信使来报,奉命围攻濠洲的贾鲁病死了,红巾军趁官军群龙无首,连占六合等好几座城;私盐贩子张士诚联合一十八人杀了盐警暴动造反,东边的泰州,高邮皆已落入贼手。

  六合是战略要地建康、扬州的门户,一旦失守这两处便岌岌可危,建康扬州丢失将大大影响大都的盐米供应,因此本要班师回朝的脱脱下令挥师六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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