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尚小说网 > 沉默年代纪 >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徐牧是白思涣上了大学以后第一个愿意接触他,并且和他说了这么多话的人。

  第一次来医院,由于时间过于紧迫,白思涣没能确诊。第二次再来这里,徐牧又出现了。

  白思涣说:“真巧。”

  徐牧笑道:“不巧,我在这里住院,每天就来这里晃一晃,看能不能碰上像你一样的正常人,还能聊几句。”

  难怪自从文科楼那次后,徐牧就像在学校里消失了,没再见过他本人,也没再听过他的消息。原来是在这里住院。

  像他这么不受约束的人,居然肯愿意在这里住院,听起来也是稀奇。

  等待医院开始上班的时间,白思涣只能和徐牧聊天。

  这次徐牧不教白思涣抽烟了,教他打牌,还死活要教他打牌时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老千。

  徐牧聊天时很喜欢聊起他表哥,常说他表哥是世界第一恐怖的人,惹了他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白思涣心想,像蒋家那样的家族,惹了他们中的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徐牧也说过他表哥的好,有一次跟他说:“其实以前我表哥是最懂我的人,你知道伯牙和子期吧?以前我跟他的关系就像伯牙和子期一样,简直知己得不能再知己。他出国前,我们还约定好了以后一定一起去古琴台玩一玩,那是伯牙和子期偶遇的地方。只是他回国后就像……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一直到现在,我们都没机会一起去一次古琴台。哎,我的夙愿啊……”

  最后一次去医院,白思涣将测试做完,与医生交谈,医生在病历本上用潦草的字体写下重度抑郁。确诊后,给他开了一个月分量的药。

  就这一个月分量的药钱,白思涣辛苦好几天的兼职工资就没了。

  白思涣从医生诊室里出来时,徐牧还瘫在公共座椅上。

  “我感觉以后都不会见到你了。”徐牧看着白思涣,笑了一下。

  白思涣也这样觉得,他想他不会再来这个地方,也来不起。

  徐牧拍拍身边的座位,想让白思涣再陪他坐一会儿。

  白思涣觉得他自己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有点可怜,以后或许都见不到可以说话的人,于是坐在他身边想再陪他讲讲话。

  徐牧头靠在椅背上,白炽灯的光影在他眼中倒映,“你知道吗,我每次来这里都会经过长江大桥,那个桥很漂亮。我还记得小时候,表哥第一次带我出去玩就是带我去长江。我们坐着船,从长江底下游过,我还记得那时候,桥上有很多女人穿得像民国小姐一样在桥头堡拍照,都好漂亮啊……”他望着天花板,又念了一句,“真的好漂亮啊。”

  这是徐牧和白思涣说的最后一句话,只是此时此刻的白思涣却不知道。

  年段的辅导员没来得及将白思涣的病情上报给书记,就因为过马路闯红灯出车祸死了。

  那个月学校除了急忙安排新的辅导员进来外,还连续开了三场大会来教育学生注意交通安全问题。他们的辅导员还被载入学校的史册当中,作为每年新生安全教育的反例。

  那段时间白思涣的心情特别复杂,尽管他们辅导员为人不太行,可年纪轻轻就这么丧命了,很难让人不感到惋惜。在这惋惜之中,他有一种背负罪恶感的庆幸,庆幸他不必再被逼着去精神医院复诊开药,吃药复诊。他还有一丝羡慕,羡慕辅导员能够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世界。

  到了学校通知可以调换专业时,白思涣立马递交申请书,从土木系转到了建筑系。

  两个系的宿舍区和教学区离得挺远,他觉得换了新的同学室友后,就不用再担心身边的人会知道他的情况。

  新的同学和室友都比原先的好相处,他的三个室友永远都是乐观的,寝室里每天都能够欢欢乐乐。

  白思涣发现,原来他曾想象中的大学生活不是没有,只是来得迟了。

  刚搬进新宿舍的那一天,他不小心将病历本掉了出来,“江城精神卫生中心”几个大字挂在封面。

  室友温默桥不小心看见了,立刻把他的东西盖上去,一起收拾起来放进柜子里,乐呵呵地说:“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

  另一个室友穆然走上来帮他把棉被搬上床,第三个室友叶星硬拉着他去看自己养的暹罗猫。

  被拉向阳光正盛的阳台的那一刻,白思涣居然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发霉腐烂的生活好像有了几缕阳光,只是这几缕阳光永远不会属于他。伤口的疼痛或许会暂缓,却永远不会好。一到夜里,白思涣躺在床上总能断断续续想起过往,想起不堪的自己的模样,一种透不过气来的压抑感重重盖在他身上。

  搬来新寝室后,白思涣连续失眠了三个礼拜。他觉得自己的失眠可能是认床导致的,在原先的寝室里他睡惯了1号床铺,来这里睡2号床铺无法适应,但是这个由认床而引起的失眠未免太过痛苦。

  好痛苦,从头到尾,从里到外,浑身上下没有哪里是不痛,仿佛无数把弯曲的刀刃横穿他的身体。他的五脏六腑被搅碎,血不断地流,永远停不下来。

  他甚至不明白,这种疼痛究竟是失眠给予的,林珩给予的,还是他所有称之为回忆的过去给予的。

  白思涣拿出藏在枕头下的药,往嘴里扔了两颗,生生嚼下去。这两颗药让他得到短暂的安眠,他只希望,今天晚上不要再梦见林珩转身上楼的背影。

  隔壁班有个长得很清秀的女生叫许岩,和普通的女大学不一样,许岩不太喜欢浓妆艳抹地打扮自己,总是给人一种清爽靓丽的感觉。

  许岩是心理社的社长,每个礼拜会到心理咨询室值班三次。

  以前白思涣去心理咨询室时经常会碰见她,她每次都会笑着给白思涣递上一杯水,久而久之,彼此的面孔就熟悉了。

  白思涣的新班级经常和许岩的班级一起上公共课,两个班级挨在一起坐,偶尔的碰面让白思涣感到尴尬。

  换班后第一次和许岩碰上时,许岩直视他的双眼,嘴角勾起一个弯弯的笑,声音温和地说:“我记得你这双眼睛,这双眼睛是我见过的最温柔的眼睛。”

  白思涣懵了一下,脸不禁泛起绯红。

  后来,许岩开始对他展开柔和中带着强烈的攻势。

  许岩第一次向他表白是在北区,那时是在夜晚,慢跑完的白思涣偶遇从图书馆出来的许岩。

  时间大概是夜晚十点半,因为许岩住的宿舍区比较偏,白思涣为了她的安全,好心送她回宿舍。

  在送她回去的路上,许岩找准机会拉住了他的手。

  白思涣吓得立刻把手缩了回来,表情仿佛是触碰到了什么禁物一样。

  许岩也愣了一下,但看他眼中没有流露出厌恶,就又往前靠了一步问:“你……你觉得我不好吗?”

  “不是。”白思涣很果断的回答,他把手收到背后,害怕许岩的二次触碰。

  他对许岩没有像对林珩那样的感觉,他也认为自己不应该这样祸害女孩子。

  许岩的第二、第三次表白,白思涣都以各种借口婉拒,甚至开始躲着她。

  两个月后,学校附近新建起的地铁站建好了,许岩和白思涣被安排去当志愿者,他们又不得不一起相处。

  到了可以收工的时间,白思涣想赶紧回去。许岩却叫住他,问:“现在几点?”

  白思涣看了一眼手表,说:“六点。”

  正在这时,新一列地铁进站,玻璃门打开,许岩拉着白思涣飞快地上地铁:“还来得及,去东湖看灯展!”

  白思涣回过神时,地铁门已经关上了。

  到达东湖边已经快八点,俩人饭也没吃就跑去看灯展。

  白思涣忽然想起多年前在上海,林珩带他江边看烟花。不同的水,不同的风,不同的人。

  连心情都是不同的。

  许岩称这是一场浪漫的约会,白思涣却觉得这场约会来得有点被动和突然。

  来到观光客较少的地方,许岩又开始了她的告白:“让我陪伴在你身边吧。如果你这一次拒绝我,我下次还是会这么坚持。都这么多次了……你难道没有一点感动吗?”

  这时,一艘花船从湖面上游过,灯光由黄转紫,由紫变暗。

  许岩凝视白思涣的双眼,露出一抹笑。白思涣的心脏突然震动了一下,在这一瞬间,他竟觉得这双眼睛笑起来和林珩有几分相似。

  一时恍惚,他好像看见多年以前,上海黄浦江边冷烟花的光影下,那个冲他笑的白衣少年。

  许岩看白思涣不回答,接着说:“你不说话,我当你答应了啊。”

  白思涣迫使自己清醒,把许岩那个昏暗灯光下的笑眼和林珩的影子脱离出来:“我……”

  他正要再次拒绝,许岩突然吻了上来,过后笑嘻嘻地看着他:“这可是我的初吻啊,你得负责了!”

  “……”白思涣再也不知该怎么回绝。

  莫名其妙的,他默许了这段“交往”关系。

  他陡然觉得,也许这个女孩子是他的救赎,也许他能够彻底忘记过去重新开始。

  不管怎么样都好,既然他接受了许岩,那他就要对她好,把他能够争取到的所有美好,都给这个愿意陪伴他的女孩。以后无论爱也好,喜欢也好,回忆也好,全部都从那个人的身上抽离出来,奉献给她。

  在白思涣默认了这段关系后,不到一个礼拜时间,许岩就让全年段的人都知道了她是一个有男朋友的人,男朋友不仅是学霸还长得很好看。

  白思涣的室友知道后,三个人把他揽来揽去,一个开口说“行啊兄弟”,一个说“看不出来有一手啊”,一个说“支几招呗”,大家好似都很为他开心。

  白思涣脸上跟着笑笑,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一直在做错事,这件事情好像也是错的。

  但现在他已经快分不清对错,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连喝一杯水都是错的。

  放假前几个礼拜,土木系研究院的一名学长来白思涣的寝室。

  温默桥刚把门打开,那名学长就直接走进寝室,皱着眉问:“哪一个是白思涣?”

  白思涣愣愣地站起来说:“我是,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你跟我出来一下。”说完,学长又直接转身出门了。

  这学长来势汹汹的模样,看着跟谁抢了他女朋友似的。三个室友一想,不好,没准因为许岩。他们目送白思涣出门,把门半掩,三人全窝在门后偷瞄俩人,心想万一待会打起来,赶紧冲出去把那个学长按在地上就是一顿狂揍。

  把白思涣叫到阳台后,学长平静地告诉他:“徐牧自杀了。”

  这个消息来得猝不及防,白思涣蓦然震住,眼睛瞪得大大的,愣是没反应过来。

  “前几天医院说他痊愈了,他办理了出院手续,自己一个人去古琴台游玩。从古琴台出来后直接去了长江大桥,从桥上跳下去,自杀了。”学长的语气不掺杂任何感情波澜,如同在讲一件再平淡不过的事情。他拿出了一支笔递给白思涣,“他写了一封遗书,特意把这支录音笔交代给你,说如果有机会的话,务必把这支录音笔交给他表哥。”

  怔了有好半晌,白思涣才僵僵地伸出手去接那只录音笔。把录音笔接到手,无意间触碰播放开关,熟悉的声音从笔中流出。徐牧声音冰凉,仿佛机械一般地念着:“从古琴台到长江大桥,乘坐四一三路,全程约三点六公里……”听起来似乎是特意在网上搜了这段路程,“一,从古琴台步行约一点一公里,到达鹦鹉大道铜锣湾广场站。二,乘坐四一三路,经过一站,到达长江大桥汉阳桥头站。括弧,也可乘坐四零一路、六十一路,括弧。三,步行约一点零公里,到达长江大桥。”

  到达长江大桥。

  录音笔内的嘶嘶风声响了许久。许久后,砰地一声落水声,人群惊叫声。

  这一刻,学长的声音对白思涣来说仿若隔了一个时空:“你应该知道他表哥是谁吧?”

  白思涣凝视手中这支录音笔,在“嘀”的一声响之后,回答:“知道。蒋家长子,蒋以觉。”


  (https://www.23hh.com/book/171/171101/8721746.html)


1秒记住爱尚小说网:www.23hh.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23hh.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