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旧时梦
苏眠最终也没赶上末班的飞机，只在附近找了一家还不错的酒店住下来。
她把手包随手一抛，把自己扔在床上。
走在路上的时候不觉得累，但一沾到被褥，绷紧的神经就放松下来，疲惫立刻翻山越岭般直达四肢百骸。她昨晚大半夜起来赶飞机，上午又费神与爱闹腾的尹小公子周旋，莫名给自己肩上担了重责，下午还经历了与方少修罗场一般的“会晤”，此时已是筋疲力尽，再提不起半点力气。
太阳穴隐隐作痛，她捞过自己的包翻了一下，昨天出门太急没预备止痛片，她也不愿意出门买，只好自己忍着点。依照过往的经验，现在直接老老实实地睡一觉第二天起来就会没事了，但她闭着眼睛就是睡不着。身体已经叫嚣着休息，精神却未停止运转。
她反手关了床边的灯，房间一下子陷入黑暗之中，越是黑就越是静。苏眠拿手盖住自己的眼睛也无济于事，她总是难以自控地想罗回这件事，各种想法七零八落地散置着，如幽灵一般在脑中飘荡回旋，扰的人不得安闲。
这时候，她突然想起自己还没给罗回回微信，照他的性子如果不回复又会脑补一出大戏。她认命地点亮屏幕，罗回发的消息太多了，肯定是没法一一回复的，她只好言简意赅地回一条：我明天就回来，有事回去再和你说。
自己和罗回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熟了呢？
好像印象里罗回一开始就是这样自来熟的样子，能说会道，就是有点话痨。
嗯……不对，罗回和她刚见面时还是彬彬有礼，风度翩翩的样子。苏眠不由地想起初见时刚好被撞见偷听的情形，此次事件之后罗回便如一颗甩不掉的牛皮糖一样彻底黏在了她的生活里。
他是什么时候和方少商量的条件呢？好像她刚撞破他的秘密不久，《江左》就被提上了日程，她耗尽心力完成的剧本终于得到赏识，一时间只觉得蒙尘明珠得了慧眼，即使签的合同如此优渥，也丝毫不做他想。
按照小说的套路，如果被发现了重要的秘密，当事人免不得要给一些封口费，而且这事在今后是必然要露出端倪的。不过这却不可能发生在罗回身上，因为如果是这样，罗回根本没必要瞒着苏眠。况且为了这么一点未知的担忧就把这样的好处让渡给旁人，没人会做这么不讨好的事。
难道是初逢一面，如勾情线，从此便对苏眠心驰神往，恨不得把所有的好处都给她。苏眠即使头昏，也还保持了寻常的冷静头脑。平心而论，她确实相信世上有真正的一见钟情，只是绝不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也不可能在那次餐厅偶遇之前，那时他们还不认识呢。准确的说，是罗回单方面不认识他，她可是早就对这位舞台上仿佛会发光的小明星心存好感了。若不是真的喜欢他，她当初也不会轻易答应罗回，让他“登堂入室”。
究竟是什么理由呢，苏眠知道自己是想不明白的，不如等回去之后找机会当面问他比较实在。苏眠本来以为自己这晚必然会失眠，但她想着想着就这么睡着了，还颇为难得地做了一个梦。
她眼皮一沉，仿佛掉进了一个很深的陷阱，黑黝黝一片。接着周围的环境就发生了变化，如四幕揭开一般，阳光照下来投出一个个光晕。苏眠打量了一下四周，觉得熟悉极了。远处青山连绵，草木丰茂，空气微润，想是昨晚刚下过一场小雨。顺着纵横的阡陌便到了近处的一个院子，这是一间非常普通的砖瓦房，周围用篱笆围了个院子。院子里栽了几颗果树，葳蕤蓊郁，亭亭如盖。还有几株月季不伦不类地依偎在周围，应是主人家有意种在这里调和颜色，使得院落更明媚一点。
从视角上来看，她觉得自己应该是落在一棵树上，因为她目光正对着树下的两个小孩。一男一女，两人年纪都不大，但女孩看着比男孩要大几岁，且女生早熟，个子也高了不少。女孩在院子里四处寻找可以打发时间的玩意儿，小男孩就紧紧地跟着她，犹如一个小跟班，可能是沾了年纪的光，无论她做什么他都适时地表现出满眼的好奇憧憬。
直到女孩停在这棵桃树下，开始打桃树的主意。
女孩仰头看了眼桃树：“你说这树上的桃子好吃吗？”
男孩微微瑟缩了一下：“可是大人说现在还不能摘。”
“但是我想吃。”女孩极其直白地说，使唤别人理直气壮：“你就不能给我摘两个吗？”她一说话两边的羊角辫也跟着摇晃，显得趾高气扬。
男孩一向对她言听计从，只挣扎了一下，还是肯了：“那好吧，我去给你摘。”
羊角辫冲他点点头，还拍了拍手表示鼓励。
男孩轻呼了一口气，做足心理准备之后来到树下，突然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又平移到女孩的面前，“姐姐，我不会爬树。”
女孩立刻表现出了十足的失望，仿佛不会爬树是一件很匪夷所思的事：“可是我们一年级的男生都会爬，怎么就你不会？”完全没有考虑到眼前的男生比她小了好几岁。
这一点男孩也没有考虑到，他很委屈地低下头，仿佛是自己干了一件蠢事。
“爬树其实很简单的，就……就爬上去了呀。”女孩试图传授他经验，但实际上自己也完全说不出什么要点，只含糊不清道。
“那好吧，我去试试。”男孩似乎看不得对方失望。他重新回到树下显得更紧张了，哆哆嗦嗦地问：“要是我摔下来，姐姐你会接住我吧。”
“嗯嗯。”女孩点头如捣蒜。
男孩撇撇嘴，还是勉强自己上了。他双手抱住桃树，左脚在树上一蹬，右腿紧紧颤着树干不让自己掉下去。这种姿势又古怪又不好借力，整个人都有点扭曲，这当然不是什么爬树的好方法，但他好歹算是坎坷地攀上去了。
他小心地坐在枝干的交叉处，一手扶着树，一手努力去够，还真的没他摘了两个到手，他摘一个就往下面扔一个。然后当他准备功成身退时他又意识到了一个更严峻的问题，他不知道该怎么爬下去，顿时慌得手足无措。
他四肢僵硬地看着底下正“咔咔”啃桃的女孩，颤声道：“我……我下不去了。”
“怎么办啊？”他六神无主地向她求助，“我不敢下去。”
女孩“咔咔”地又啃了口，“就……就下去了呀。”
男孩愣了一下，继而开始扑簌簌往下掉眼泪，他的嘴唇颤了颤，还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这爆发而出的哭声响得震天，吓掉了女孩手中的桃子，也把苏眠从梦里吓了出来。
她睁开眼，屋里还是一片漆黑，分不清时间。
怎么会突然梦到小时候在老家的事了？她已经有太长时间没回去了，准确地说，苏眠从搬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老家，原因无他，因为她的所有亲戚朋友都一起搬走了，自然没有回去探望谁的必要。
居然还是小时候欺负陈焱的事？！真是让人难堪。之后陈焱的哭声惊动了大人，接着就有大人来把他从树上捉下去了。他到了地上还是忍不住地啜泣，两人照例挨了一顿好骂，她记得她当时还责怪陈焱不争气，破坏了这个天衣无缝的计划。苏眠想起自己当时的跋扈样子，不由发笑，小时候的自己居然这么欺负弱小。
苏眠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做这样一个梦，陈焱也是十几年没有见过了，她对他的印象还是停留在上学的时候，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别说联系连联系方式都没有，久而久之就渐渐淡忘了。今晚突然做了这样一个梦倒是突然让苏眠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
她没陷入回忆多久，就被乍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
谁会在这时候打电话啊，苏眠拿起来一看，果然是罗回。
“喂？”苏眠接通电话。
“小眠姐你还没睡吧？我刚刚收工回酒店，给你打个电话。”罗回的听起来还是活力十足，但和他呆久了，苏眠还是听出了其中难掩的疲惫。
苏眠当然不会和他说我已经睡了一觉了，现在又醒了，“没有，我一会儿才睡。”
“没打扰到你就好。”罗回道。
苏眠看了眼手机，她以为自己睡了很久，没想到现在还没到十一点。
“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收工啊？”苏眠问。
“因为今天陆导不在，李茂是个新手，做事很计较，十条有九条不过，但又要保证进度，我们就拖到现在了。我其实还好，几个女工作人员有点吃不消。”罗回道。
“你呢小眠姐，工作顺利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
“小眠姐？”罗回许久没听见对方答复，疑惑道。
苏眠斟酌片刻，还是不打算问他关于江左的事。这事一言两语怕是很难解释，罗回又奔波了一天，还是不应该在这时候给他增加心理压力：“还挺顺利的，不过我也就是去凑个数，制片人早就已经交接好了，走个流程而已。刚刚我这里信号不太好，就换了个地方。”
“哦哦。”罗回理解地应了两声。
“小眠姐，今天我给你发的微信你都没回，我很担心你。”苏眠莫名觉得对方在撒娇，声音里显出十足的委屈。
“我回了吧，我回了一条吧。”
“没有，一条也没有。”
苏眠翻看手机，发现编辑的那条消息前显示了一个感叹号，估计是那时候网不好没发出去，“还真的没发出去，其实我本来已经编辑了一条微信的。”
“放心吧，我没出什么事。”苏眠不由笑道，“让你担心了。”
罗回似乎满意了，得寸进尺道：“怎么才一条啊，我明明发了几十条啊。
”
“你也知道你发了几十条，怎么给你一一回复啊？”苏眠笑道。
“你可以选几个关键的回啊。”罗回义正言辞。
“哪些算关键的？”
“就……就所有表现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想和你在一起的那些，都算关键的。”罗回在电话那头轻轻笑了一声，清亮澄澈。
苏眠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罗回随时随地的情话，此时再听却觉得格外撩人，滤去了轻浮直白的躯壳，只觉内里是满心满眼的深情厚意。她一时间被这种情绪感染地手足无措，几欲落泪。她连忙咽下各种杂陈的情绪，在罗回以为她不会应答之前道：“那我岂不是还是每一条都要回。”
对方似乎没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又跟着笑了声：“啊，小眠姐，你现在已经学会反撩了哈哈哈，我可不是每句都对你充满爱意吗？”声音又得意，又兴高采烈，苏眠也忍不住跟着高兴起来。
“哦，对了。”罗回不经意地问道，“我看陆导已经回来了，怎么小眠姐没有跟着他一起回来呢。”
苏眠不疑有他：“他是个急性子，不回去不放心，今天下午就走了。我下午见了个……见了个朋友，就没和他一道儿。”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罗回问。
“我明天，”苏眠本想说明天就回来，突然想到自己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等回了剧组再想抽时间出来还得找借口搪塞罗回，故改口道：“我过几天再回去。”
“你有什么事吗？”罗回刨根问底道。
“没什么事。”苏眠笑笑，“不过我们家导演看我辛苦，放了我好几天假，我这几天可以不去剧组，好好地休息几天。”这倒是没撒谎，苏眠说得格外理直气壮。
“陆导有这么好？”罗回表示很怀疑。
“怀疑也没用，别太羡慕了。”苏眠不客气地嘲笑道。
“那好吧，”罗回豁达道：“那小眠姐这几天玩得开心点。”
“时间差不多了，你明天还要早起拍戏，就不多说了，晚安。”苏眠道。
“晚安。”罗回的声音仿佛永远都带着温柔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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