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爹……爹——”
冯世真猛地睁开了眼,冷汗淋漓。大口喘息。
夜依旧是那么黑,不见来路,不见去处。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冯世真发现,自己依旧被困在这团黑暗之中,如幼时一般惶恐慌乱地奔走,寻不到出路。
她抹着汗,坐了起来,眼角忽然有一点亮光。
光来自对面的窗户。
容嘉上还没有睡,那扇亮着的窗户如第一天所见那样,光线温暖,是暗夜之中最为璀璨迷人的所在。
冯世真望着那扇窗,残留的恐惧和慌乱逐渐消散,心神重回宁静安详。
夜有些凉,她打了一个喷嚏,肚子跟着一阵咕咕叫。
下午遇险被吓了一大跳,导致晚饭虽然丰盛,却没有胃口。到了半夜,冯世真觉得饿了。
房间里只有一个热水瓶,连盒饼干都没有。冯世真在床上辗转了半晌,一会儿想着下午的打斗和梦中的鲜血,一会儿又想着热腾腾的云吞,越想越精神,只得气急败坏地翻身起床。
她在睡衣外裹了一条围巾,穿着软底便鞋,轻轻地走下楼梯,往厨房摸索而去。
大宅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嘀嗒钟摆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响。
小客厅里有窗户没关好,风吹了进来,灌满了走廊。冯世真站在小客厅门前,望着那翻飞的窗纱。她上次在这里等待面试,也不过是三日前,可怎么就像过了半年一般长久。
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来,捂住了冯世真的嘴。冯世真猛地一惊,还未来得及抵抗,就被摁在了墙上。
“嘘……”男子轻轻在耳边说,“是我。”
冯世真松了一口气,身子转了过去,被容嘉上困在了墙壁和手臂之间。年轻男子温热干净的气息将她笼罩住,令她脸颊又开始发烫。
“你怎么在这儿?”冯世真低声问。
“这是我家。”容嘉上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冯世真,“冯先生半夜不睡觉,出来找什么呢?”
咕噜……
冯世真的肚子代替她做了回答。
黑夜遮住了冯世真脸上恼羞的红晕,却遮不住容嘉上讥嘲的笑意。
“来吧。轻些。”
容嘉上抓着冯世真的手,带着她轻轻走到了厨房门口。
冯世真的目光落在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一日之内三次被这个男人抓住手,她竟然都已经有一点习惯了。
厨房里留了一盏炉子,上面炖着一锅肉,肉汁浓郁的香气从门缝里钻了出来,钻进门外两人的鼻子里,勾得馋虫翻江倒海地闹起来。
咕噜,咕噜……
这下轮到容嘉上的肚子打鼓。
冯世真忍俊不禁。
守夜的听差正睡在炉子旁边,鼾声震天。
两人悄悄推门溜了进去,心有默契,合作无间。容嘉上端起肉锅,冯世真捡了两根法棍面包,又蹑手蹑脚地往门口走。
容嘉上走得太急,脚碰到了地上一个铜锅,咣啷一声响。
听差地鼾声停了。两人都捏着一把冷汗,僵立着一动不敢动。
片刻后,听差翻了个身,继续鼾声大作。
容嘉上松了口气,带着冯世真一溜烟逃出了厨房。
巡夜的听差晃着钥匙从走廊对面走来,眼看就要撞上。
容嘉上正犹豫着,冯世真的手在他胳膊上轻柔地一拉,把他拽进了楼侧的小楼梯里。容嘉上心领神会,同冯世真两人轻手轻脚地走到三楼。
“去哪里?”冯世真压低声音问。
容嘉上朝她促狭一笑,偏了偏头。幽暗中,他的侧面轮廓优雅清俊,那一笑撞在冯世真心口,令她呼吸不禁一促,跟着容嘉上进了他的卧室。
屋里一片敞亮。冯世真不适应地闭上眼,感觉到容嘉上把她手里的面包接了过去。
“随便坐吧。”容嘉上说。
冯世真的眼睛逐渐适应了明亮,环视屋内,不由得微微惊讶地睁大了眼。
容嘉上的卧室具有十足的男孩子风格,非常简洁,除去了必要的桌椅床柜外,偌大的空间大半都被两面巨大的柜子占据。柜子上则放置满了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飞机模型。
“这些都是你的?”冯世真走到柜子前,满眼惊讶。
这些飞机模型栩栩如生,精细考究,连机身上印着的字体都非常细致。冯世真还留意到,两大柜子几十台模型,却都一尘不染。容嘉上想必是不会让粗手粗脚都老妈子动他的珍藏的,那自然是他自己时常清理维护这些宝贝来。
“别乱碰。”容嘉上不客气地说,“那些模型可不便宜,先生在咱家干上半年都换不来一台呢。”
冯世真不以为然地哼笑一声,“这都是些什么飞机?”
“都是之前欧洲大战的时候的各种战斗机,那边还有最新的几款用于民航的客机。”容嘉上撕了一块面包,揭开了锅盖子,还扇了扇风,“你不吃?”
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引人垂涎三尺。冯世真便把飞机模型暂时放下,打趣了一句,“想不到容大少爷在自己家也需要偷吃果腹。”
“我这是帮先生偷的呢。”容嘉上说。
“那你不吃咯?”冯世真斜睨他。
容嘉上递来一根面包棍给她,有条不紊道:“先生以身作则,弟子又怎么可以不认真效仿呢?先生莫急,先让弟子替你尝尝这肉入味了没?”
“长幼有别,徒弟应该让为师先来。”
“先生慢些,咱没筷子。”
“徒弟学着点,这就是我为什么偷的是硬面包。”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手下也没闲着,不过半晌,就将一锅炖肘子和两根长面包吃得干干净净。
容嘉上靠着沙发,打了一个饱嗝,富家少爷,翩翩公子的形象已是荡然无存。
冯世真坐他对面,也跟着打了一个饱嗝,温婉淑女的形象也跟着没了。
两人相识,噗嗤笑起来。
“你的功夫,在军校学的?”冯世真问。
容嘉上嗯了一声,“没被吓着?”
冯世真摇头,说:“很帅气。同你平时很不一样。”
容嘉上问:“怎么不一样?”
“气质,眼神,全变了。”冯世真凝视着对面的青年,目光充满了欣赏,“平时就是个斯文的富家少爷,打架的时候不要命,像个迎战的勇士。”
容嘉上笑了起来,“先生你是我所见过的最会拍马屁,又不让人反感的人了。”
冯世真说:“对了,平时还爱奚落人。打架的时候倒很安静,没废话。”
容嘉上:“……”
冯世真又问:“在军校里都学了什么?”
容嘉上淡淡道:“成天关起来,不是读书就是学拳脚,无聊得要死。”
“你两样都学得很好。”冯世真说,“我看了你的卷子了。”
容嘉上浓长的眉挑了一下,带着得色。
冯世真又说:“你现在已经成年了,容太太不能再像以前掌控你了。你无需再隐瞒你的实力。”
容嘉上很是不屑地一笑,“我才不会为了她而委屈了自己。”
“那为什么不让世人看到你的优秀?”
容嘉上不耐烦,“我为什么非要向那些愚蠢的人寻求认同呢?”
冯世真被他冲得语塞了片刻,然后轻声说:“我倒是挺希望大家都能认识到你有多优秀。我会觉得很自豪。”
容嘉上怔了一下,低声说:“我有多优秀,也不是先生教出来的。”
冯世真笑了笑,却没说什么。
窗外忽然一亮,风起云破,月亮竟然露出了半张脸。那一束光正好照着冯世真,好似一匹轻纱落在了她的身上,照亮了她清秀白皙的面孔,秋水一般的双眸,以及温润柔软的嘴唇。
“害怕吗?”容嘉上忽然问。
“什么?”冯世真的目光从月亮移到容嘉上的脸上。
“白天。”
“哦。”冯世真侧过头,想了想,“是有些怕,但是并不是那种怕。”
“是什么?”
“很怕你受伤,或者被他们抓走。”冯世真凝视着面前这个俊美的青年,心里软软,语气不自觉充满了温柔,“以前总看报纸上写某某富商家的子女被绑架,过些日子,又见说赎回来了,或者撕票了。作为平头小老百姓,一直觉得这样的事离自己很远。等到亲身经历时,都反应不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我很怕他们伤害你。”
容嘉上面色沉沉如水,半晌后,说:“先生今日救我于枪下之恩,我刻骨铭记,定会好好报答。”
“你也救了我,我们扯平了。”冯世真站了起来,“好好休息吧。今天,可真是够长的了。”
冯世真脚步轻轻地走了。容嘉上独自坐在地板上,望着窗外的月色发呆。
落地钟开始一声声地敲响,响足了十二声,终于将这漫长的一日翻过。
容嘉上发现了冯世真遗落在地毯上的围巾。
那是一条半旧的宽幅开司米围巾,是那个温润女子昔日富足宽裕的生活的一个小小纪念。
容嘉上情不自禁地将围巾放在鼻下,轻轻一嗅。冯世真那清淡得若有若无的皂香气息浸透了他的心肺。
妙书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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