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丁浩然
丁老二转过头，看到马老太对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到院中说话。院子里有一棵不大的桃树，树下散落着几个石墩。马老太回屋给少年拿了个馒头与一碟咸菜，招呼他坐下，又四下看了看，小声的对少年说道。
“丁老二，我那侄子在落凤城你知道把，兴许你的小妹还有希望回来，只是我跟你说的话别乱传。”
“好，我一定不会乱说。”丁老二听到还有希望，顿时有了精神，保证自己一定不会乱说。
“丁家老二，你知道我那侄子可是在城里办大事的，认识的都是有钱的老爷们。前几天他回来跟我说，现在一些个大城里的人不知道发了什么疯，都在出很高的价格买稀奇古怪的老物件，破铜烂铁都要，凡是越老越破的东西，越值钱。你都不用知道那东西有什么用，只要那些老爷们点头，那价格啊，高的吓人，都是几百两几百两呐。落凤城的一个杀猪屠户，家里的一把切豆腐都嫌钝的小刀，说是家里传了不知道多少代，整整卖了八百两，一辈子衣食不愁。你家要是有什么祖上传下来的老物件，拿到婆婆这儿让我给你看看，说不定就值不少钱。你的小妹也就能回来了。”
少年听了马老太的话，脸上露出失望之色。他家中已是一贫如洗，母亲又是嗜赌成性，家中稍微值钱的东西都卖的差不多了。哪里还有什么祖传的老物件。那个家中喂猪的水槽年代最久，也不过几十年而已，城里的富家老爷们肯定看不上。但马老太话好像还没有说完，少年默默嚼了一口拿在手里的馒头，静静的听着马老太接下来的话。
马老太看到少年的脸色，就知道他家里估计是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本来嘛，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怎么可能落在倒霉的丁家。把咸菜往少年跟前推了推，马老太又开口说道。
“家里没老物件不要紧，还有别的也行。你不是经常上山下河么，有没有见到一些不寻常的东西？比方说从没见过的鸟啊兔子啊鱼啊虾啊什么的，只要看起来跟以前不一样的东西，什么都行，那些人也出几百两买。我家侄子跟我说，岩江城的一个渔夫，在岩江抓了一尾浑身金色的鲤鱼，还三寸不到，你知道卖了多少钱么？整整三百两...”，马老太急忙停顿下来，即将出口的两个字生生的被咽了回去。
听到“金色鲤鱼”四个字，丁老二心中一动。
他想起了家中大水缸里的那只赤红乌龟。
天已微亮，药材铺伙计揉着眼睛，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打开了铺门，只见一个黝黑少年，在门街道上狂奔而过。他也听说了昨天丁老二家的事，心里纳闷，莫不是妹妹被卖，这丁老二也失心疯了？他家老大是个傻子，老二也疯了，唉，真可怜啊。
“还有希望，还有希望，小妹可以回来，小妹还可以回来。家里还可以过上好日子，可以带大哥去城里看病，可以让小妹穿好点的衣服，吃村西头的绿豆甜糕。有钱了娘亲也不会再去赌了，家里的一切都可以变的好起来，甚至自己也可以像小镇上的孩子一样去学堂读书。”飞奔的丁龙锋脑中想象着之后的打算，一时间无限憧憬。
马婆婆跟他说，要是那个乌龟若真的浑身是剔透的红色，不用拿到城里卖，她就做主让侄子出300两买下来，再让她在城里的侄子跟苏家说情，一定能帮他把妹妹赎回来。丁老二心理清楚，这个红色乌龟肯定不止300两，可是马婆婆的侄儿去说情，能保证把小妹从城里赎回来才是重要的。
狂奔到家的丁老二，遇见了正蹲在门前大青石上吃早饭的大哥，大哥看到他时还对着他笑了一下，简直罕见。但是心情激动的丁老二招呼也顾不上，直接冲向家中的水缸。
可是出门时还在的赤红色乌龟，已不翼而飞。
“老二啊，快来看看，你大哥难得清楚一回，今天早上起来还给做了饭...”
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传出。
丁老二心中立刻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急忙走进厨房，看到白气蒸腾的灶台上，一块块碎裂的红色龟壳在铁锅中若隐若现，上下翻腾，一时间香气扑鼻。
那香味弥漫了整个房间，只是丁老二颓然的坐倒在地。
大门外头，丁老大喝完了最后一口肉汤后，打了个饱嗝。
。。。
牛牧家住在白沙镇东头的杨树街，整条街一共就住着十来户人家，离丁老二家不远，但还隔着一条街。
小时候牛牧经常一个人玩，主要是因为周围没有同龄孩童。
一天，母亲带着他去白降河边洗衣服，小小的牛牧第一次见到了在河里抓鱼的丁老二。
阳光照射下的小河泛着点点光辉，杨柳垂堤，清风送爽。一个黝黑精瘦的少年卷着裤腿，缓缓的在河中摸索着，小心翼翼的翻开河底的石头，眼睛盯着水面眨也不眨，像一只抓老鼠的老猫。
哗啦一声，水花飞溅，弯着腰的黝黑少年猛的抬起双手，一只手掌大小，浑身青色的螃蟹被他大笑着从水中举了起来，两个大钳子被他牢牢的扣在手中。小小的牛牧瞪大了眼睛望着站在水里的丁老二，心理说不出的崇拜与惊奇。而那只青色的大螃蟹，被丁老二送给了河边的盯着他的小小孩童。
从此，丁老二就有了一个总是流着鼻涕的小跟班。
每次抓鱼或者摸虾，凡是牛牧这个鼻涕虫跟着，收获总是分给他一大半，若是收获不多，就索性全部都让牛牧带回家中，自己一点也不留。牛牧的父母也是庄稼户，父亲勤劳实在，母亲温柔善良，家中虽没什么大富大贵，但本本分分，吃穿够用。
牛牧母亲每次做了好吃的饭菜，都会让他给丁老二送去一份。
有一次，好几天时间，牛牧也不见丁老二不来找他玩耍，就自己找去丁老二家，那时丁老二的小妹刚出生，他的母亲因生产身体虚弱，家里的重担一下子全部落在丁老二身上。而他的大哥，自从那次意外之后就有些呆傻，在家中不添乱已是不易。
牛牧看到家务活样样都能干的丁老二，看着他做饭，洗衣服，收拾院子等等。直到丁母午休睡去，家中一切才收拾完毕。
缓口气丁老二就说要带着牛牧去看家里的黑母鸡如何下蛋，毕竟是孩童贪玩，牛牧一下子就来了兴趣。
那只母鸡是丁老二的父亲四年前在伏牛山脚下发现的，当时只是一个乌黑的蛋，感觉稀奇就给年幼的丁老二带了回来。没想到最终竟然孵出了一个浑身亮黑的小鸡仔。丁老二从小养到大，已经四年。一身羽毛乌黑发亮，走起路来昂首挺胸，鸡爪也如泼墨般乌黑，只是眼睛与众不同，竟是金色。黑色母鸡灵气十足，自从来到家中，蛇鼠毒虫都不曾出现。不仅如此，一天一个鸡蛋的产出，也让贫困潦倒的丁老二家，伙食得道了一丝的改善，起码母亲身体虚弱的时候，可以有个鸡蛋补补身体。只是后来的鸡蛋，都不曾孵出小鸡，也不再是黑色。
在丁老二家中，牛牧见到传言中丁老二的呆傻大哥，名叫丁浩然的人。
那天下午，细碎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轻轻洒在丁老二家的院子里，清风吹动，斑斑点点散落满地。一个稚童瞪大了眼睛围在鸡笼跟前，乌黑清澈的眼神中满是期待与兴奋，等着观看母鸡是如何下蛋。
猛然间，一只手伸进了鸡舍，将母鸡从笼中抓出，正在下蛋的黑色母鸡“咯咯咯咯“的惊叫不止，但是如铁箍般的手掌，牢牢的握着它的一对翅膀，纹丝不动。牛牧呆呆回头，眼前出现的是一名高大少年，与丁老二长相相似，只是个头高了很多，也壮了很多，几乎与成年人相当。
“哥。你要做什么，快放开小黑！”
一旁的丁老二也吓了一跳，看着在大哥手中痛苦挣扎的母鸡，惊讶的望着大哥。满脸焦急却不敢上前抢夺，他担心伤到小黑，也担心伤到自己的大哥。
丁浩然站在院子里，下午的阳光点随着树叶的摇晃洒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
一只手提着母鸡的高大少年微笑着望向丁老二，只是眼神冰冷无比。
“小弟，这畜生有一丝踆乌（注1）血脉，对我有些好处。把他送给我。”丁浩然一边说着一边状若痴迷望着手中的母鸡，突然将整个脸就那么贴在母鸡的身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享受般的闭起了眼睛。
“你一定会同意的，是不是？”
自从山上回来之后，丁老二的大哥几乎从不与人说话，整天沉默不语。即便说话也是一个字两个字。这次说话清晰流利，只是明明与以往相同的声音，却让人感觉如坠冰窟。
丁老二没有细想大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准时机，在丁浩然闭起眼睛的那一刻一个箭步冲上去抢夺。他常年上山下河，身手如猴子一样敏捷迅速，然而闭着眼睛的丁浩然只是随手一挥，丁老二就立刻倒飞了出去，摔在了院墙之上。从始到终，丁浩然眼睛都没有睁开，抓着母鸡的一只手臂依然举在脸前，一动未动。
“你不想它死？”
丁浩然睁开眼睛，语速很慢，脸上还保持这微笑。不知何时手中已多了一把黑色的破烂小刀，伸到不停挣扎的母鸡头部，缓缓地，缓缓的割掉了母鸡一半的喙，。紧接着，破烂小刀在母鸡腹部轻轻一挥，一个半寸长，乌黑小巧的鸡爪被整段割下。
这个黑色母鸡，竟然有三个爪子。
殷红的鲜血顺着丁浩然手掌流下，黑色母鸡由激烈挣扎变的微微颤抖。丁老二望着满手鲜血浑然不觉的大哥，望着微微颤抖从小养到大的母鸡小黑，最终跪倒在地，痛苦的大声喊叫，泪如泉涌。
刚刚还好奇母鸡如何下蛋的孩童牛牧，魂飞魂魄般，忘记了哇哇大哭，只是愣愣的看着跪地的丁老二。
那年，牛牧六岁，丁老二九岁，丁浩然十二岁。
丁老二的父亲在伏牛山消失了三个月，丁浩然第一次“发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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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踆乌：古时候对三足金乌的一种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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