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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褶皱的相片


  这里着实令我惊异,不是火车站有多么大,当然也不可能有多么先进划一的设施,但我站在月台边上,看着我刚下的火车安稳地卧在一侧,而另一侧暂且空着,一望过去是一列列的铁轨,挨得紧巴巴的,黑乎乎像是烧烤栅上的铁格子。

  没有上下升降的电梯,我看见扛着巨大的包的中年人呼哧呼哧地迈下楼梯,还有逼不得已的学生,将箱子顶在膝盖上,一步一挪,往上面走,叹着气。地上湿漉漉的——也许刚刚拖过,我似乎注意到过一把接近两米宽的拖把被拉到某个旮旯角,只是想不起来了,可是这种清洁是徒劳的,如果刚刚是灰蒙蒙,那现在就是黏糊糊了,凹凸不平的晦暗的铝皮扶栏被箱子的滚轮碰得“科托科托”响。卖小食的简易餐车旁边围拢一批人,抽烟的居多,没有几个是买东西的。嘈杂的广播经久未修,那听不大清楚的兹兹嘎嘎的女声原本可能是最为甜美的,可惜只能够遥想了。这里除了列车是新的,其余一切感觉都是上个世纪的东西,还是上个世纪必须被淘汰而忘记被淘汰的,陈旧而且颓唐。

  火车站外面是小小一块广场,喧声如沸。我因为早早联系到了房子,就开着手机导航一路找过去,我带的东西虽然不多,总得把落脚处安置妥当了,才能放心去学校报道。

  沿着一架突兀的建得莫名其妙的天桥走到广场外的马路边上,将人行道与车行道割开的铝皮栏杆和火车站内的并没有什么分别,好在也不算过于歪歪扭扭,地面上垃圾很多,往来行人更多,而且不自觉地在自觉产生更多的垃圾。顾不了那样多,我来到达州,也并不是为了来监管这里生活的人的。我发现和我一样探头探脑、左顾右盼的人不在少数,真是不明白这样的城市怎么也有无数异乡客愿意驻留,就像我不明白自己一样,我紧紧自己的包,加快步伐往前走。

  这段行道的一侧是川流不息的马路,另一侧地势较高,纵向呈梯形,一辆一辆号数不同的汽车从一边开进去,又从另一边驶出来,这是个汽车总站,我得从这里穿过去。我对汽车总是有一种恐惧与厌恶交织的情感,因为它没有固定不变的轨道,我打小不被允许一个人过马路,这当然是父母对我的仔细呵护,可是却也无意中造就了我对于横冲直撞的车辆的惧怕,我是直到现在也更喜欢地铁或者轻轨,可是这些在这里一概没有,估计以后的每一天,只要我还想上课,就得搭乘这里的某一班车,即便晕车是我多年的隐疾,我逃避不了。

  穿过汽车站是一大片的停车场,车很少,不知道赚什么钱。停车场边用翠蓝的波浪形漆板跟外面隔开,我匆匆走过那寥寥几辆车,跟停车场入口的收费撞了一眼,她也许以为我是车主,朝我点了一下头,我尴尬地将脸转到一边去,打算快步走开。

  可就在这时候我的手机响起来,一个不认识的号码,我接了,里面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杨女士是吧?”

  “嗯?”

  “杨女士?”

  “嗯。”

  “你到了没有啊,我在火车站外面都等忙了——”在此处我并没有什么亲戚,我很疑惑。

  “请问你是?”

  “嗐!杨女士,那房子你到底要不要的啦?我还能是谁啦?”那边的嗓子听起来真是难听,不知道是不是这破手机的缘故。

  “哦哦,对不起啊,我没反应过来你是……中介——你在火车站?”“什么中介!我是房主啦!”那边好像生气了,虽然我也很委屈,可是我只能轻言絮语地跟她讲:“对不起啊,我已经走出来了,现在在一个——停车场入口的地方。”“停车场?嗐!你跑得好快,我过来,你呆那儿等!”这个女人就像是下命令一样,而且必定是咬牙切齿对着手机喊的。

  我不得不等在那儿,心里想着:明明中介给了房子的地址,这个女人何必多此一举?不过是出租一套房子,还亲自跑到车站去接,想来跟房租有关系——莫不是要我多交——那是不能的,再说我还没定下来是不是那间呢,贵了我是不干的……或者说也许她是想要绕开中介给房钱?这倒是极有可能,罢了,反正于我都是一样……

  “嗐!”我听见这声喊,忙抬眼去看,一个高个子的方脸女人朝我这里赶过来,我觉得有点儿失望,我以为那样大的嗓门总该配上臃肿肥硕的身躯才最适宜,可惜她不仅不胖,还有些削瘦,四十多岁的样貌,眼睛上挑,年轻时也许更精神。

  “是你哈?”她见我在看她,“杨——”

  “对对,您是房主?”她盯了我一眼,很严厉的,我竟然在一瞬间感觉自己是不是又犯了什么错。

  “走吧,快看了,我还有事呢!”我本来想跟她讲,要是她忙的话,就不必陪我去看房子了,本来我就是计划的一个人做完这一系列的事,可她戒备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嫌恶的眼神让我欲言又止,她一定坚持要陪着我,也许是怕我搅乱了她的屋子,或是还有什么要当面吩咐的,我不敢违拗这样的女人,她看上去简直像一个男人。

  “离这儿远吗?”

  “就在前面。”

  “您贵姓?”

  “铁。”

  我不是一个善谈的人,也不想变得善谈,于是我就不再开口,一面跟着她走,一面看两边的店铺,我想起被我很快忘却的那个中年男人,他至少是让人亲近的,跟在这个女人身边,只觉得一阵局促。

  从停车场出来就已经是这条路了,跟刚刚的宽阔马路比起来,这里连行道都没有,人跟车挤在一块儿,路边乱糟糟停几辆车,人在左右绕来绕去。路更不平,有的地方铺着石板,不知道到哪里就断掉,露出下面黑黢黢的槽道,有的地方矮一些的,溢出褐色的水,味道很大。那个女人熟捻地跨过每一处缺口,似乎看也不需要看,可我小心翼翼走了半天,还是踩了两裤脚。

  “不习惯哈?”冷不丁冒一句话。

  “嗯?”

  “我住了十几二十年了都没习惯呐!”我看着她熟捻的动作表示怀疑,“这小地方就是脏,乱,差!”

  “这儿——好歹是家乡的,您不长在这儿?”我斗胆质问她一句,我以为凡是人对家乡总有奇特的眷顾之情,不至于一提起就是一脸厌恶。

  “家乡?”那女人抬起眼睛惊异地扫了我一眼,似乎不能理解我的话,“嗐!别的地方早就变了样儿啦!咱这儿还是破破烂烂,你要是遇上本地人问一问,要是能走的话,谁不想闯出去?嗯?”

  “唔……”我不知道该回答她什么,于是低头看路,听她絮絮地说:“年年都在修,年年修不好……一任一任官儿走了,一摊子事儿全丢下来,一搁就是好几年!嗐……”

  街边竖着的翠蓝漆板到这段路就稀疏了,有一块没一块的,走在外面,向里面望去是齐膝的杂草,天是灰蓝的天,那种掺着杂质的不纯粹的蓝色给人一种立时就要下雨的错觉,而且漆板所围住的杂草丛生的空地里,因为被废弃的缘故,格外地荒凉,场地外是高楼,场地内狼藉一片,可是依旧有人在里面闲散地迈着步子。

  “听说你是云岗来的?”我瞪了瞪眼睛,看见她侧过头打量我一眼,接着说:“年纪也不小了,一个人跑来的?”她这样一句话,好像已经开始怀疑我不是正经人了一样,我很不喜欢妄断,她见我不答言,更加认定我必然是为了男人,叹了口气把头转回去,背对着我说道:“年纪也不小了,还折腾什么!我那个儿子也是那样,折腾这许多年,一事无成,好像还怨我一样!”

  她的肩膀耸一耸,几乎让我误以为她在哭,实在是我经历的世事过少,她只不过是倾着脖子走累了活动活动而已,因为她立刻就转过脸向我说:“男人女人之间,可不就那点儿事么!跟谁不是过?”我觉得这样的话我实在听不下去,反驳了一句,气势很微弱的:“总也得找到心意相通的人才好,不然岂不是白白混日子吗?”

  一说出这话我就感到自己的愚蠢,跟个陌生人说这些,不是招笑吗?本来没影儿的事,经这一辩驳,似乎我就真是为着男人而跑到这里来似的。

  “嗐!”她的两刀浓眉毛拧在一起,下嘴唇往鼻子上一撅,做出一个厌恶至极的表情,“心意相通!哪个人没到一起的时候不觉得是心意相通,到一起了不还是白白混日子!”我还想反驳她,可是转念一想,我并没有亲身经历情爱,还不够格说明这些,况且也没有必要跟一个才见过一面的女人说这些,于是我又沉默了,也许脸上有些许不悦。

  “你别说,你看起来还有些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姑娘。”那个女人的口气稍稍软和了一点儿,脸上的表情却更为嫌恶了,“我儿子过几天结婚,我是今天晚上的车票,带你看了房子我就得走呢。”我不知道我大众化的脸跟她的儿子结婚有什么关系,可是儿子结婚,她看上去一点儿喜兴的神色也没有,反倒是有一种深深的疲倦感。

  转了一个半刻钟形状的小弯,前面是一条直直的路,相当窄,最多只能允许两辆车并肩驶过,可是现在一辆车也没有,路中间给粉白塑料条围住,看起来是在施工。我们走得愈来愈近,的确是在施工,钻子打得山响。

  那个女人警惕地看着我皱起的眉头,说了一句:“到了。”

  我向她指的方向看,是一幢独栋的宽宽扁扁的房子,我问她:“几楼?”她用手指比了个“数钱”的势,是七楼,我望向那栋楼,一层一层数上去,七楼上面还有两层。房子是一齐镶了知更鸟蛋色的窗玻璃,外墙也是钴蓝色,阳光照在上面,散出奇异的光彩。

  这栋楼底是挨着开的农业银行、建设银行、工商银行,我看得发笑:“这房子还挺有经济基础的哈。”那女人挑了一下眉没答言,估计是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这边——是——第四人民医院?”我指着那靠近我站的这边的一幢灰蓝色的建筑问,照着上面的古铜色的嵌字念出来,有点不可置信,因为那栋建筑门可罗雀,而且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灰扑扑的。

  “是医院,以前的四医院,现在倒了。医生都遣散到其它地方去了。”

  “医得不好吗?这医院不小,怎么就倒了?”

  “什么好不好,只要不医死人就行啦,这些事情我怎么知道!看房子去吧,我还有事呢。”

  我于是跟着她走,路的另一侧是一排的两层房子,一色瓦顶,像是另一个世界里的建筑,而那个世界与这个世界的边界正在如山响一般的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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