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回到了院中，白婵裹紧了衣服站在门口，应当是目送楚煦离开。她回过身，正巧撞见我，便是笑道：“你这是去哪儿了？”又看到了我手中的福包，便露出耐人寻味的神情。
我一声不响回了房，关上屋门时，白婵那张脸一寸一寸消失。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小口一小口喝着，想到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心中不免神伤。
我已经尽我所能，在这场赌局中放下自己最大的赌注。如今误打误撞却有如此好的时机脱身，当是庆幸，心中却没有半点欢腾升起。
糟糕的情绪持续到了迎亲大军到的那一日。早上很早便被叫醒，穿上了喜庆的红衣，连束发的带子也变成红色。楚汐在一旁看着不住赞叹，我却脑中一片混乱，总觉得镜中的自己似曾相识。一个小丫头在插上金钗时不小心戳进皮肉中，我疼得叫出来，她吓得急忙跪地道歉。
我也只是愣愣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一些零碎的片段在脑海中闪过：忙碌的家仆，为我着上衣裳的丫头，所有人喜庆的笑脸......突然却闯进来一个人！大喊着什么......
我闭了闭眼睛，又猛然睁开。一时间头痛欲裂，我咬了咬牙，我抬手用力锤了锤脑袋，将身子转到那个跪在地上的小丫头一侧，伸手扶起她，我道：“大喜的日子，跪在做什么，起来罢。”
那小丫头这才颤颤巍巍起身。
打扮好之后，红盖头盖上的一刹那，我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绝开。
楚煦亲手扶着我到了轿前。蒙着红盖头，我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他放开扶着我的手，似是悲伤道：“笑晏啊，你父兄皆已不在，你们林家为楚越做出的贡献，我将永远铭记在心。今日，你享有皇家出嫁才有的荣光，即便以后去了陈国，也莫要忘记自己是楚越的人！”
我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高斯上前递给我一个卷轴，那只苍老的手布满皱纹，伸过来时我从盖头下方窥探到一角，只觉当场身子一震。
进了轿中，立刻不耐烦扯下了红盖头。轿子一路经过京都的街道，我掀起帘子的一小侧，只见街道中热闹非凡，经过去林府的那条路，转角的刹那，见到林府的许多弟兄们站在那个转角依依不舍地看着轿子。我此番前去，仅一个陪嫁丫头，以及楚煦为了撑起脸面而准备的十几箱金银财宝，至于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留在了林府。
迎亲队伍出了京都之后，我将腰间的福包扯下，犹豫片刻，还是扔出了轿子。那福包落在马车后面，在滚滚尘埃之中，扑了几扑，最后落入后方人马的脚下。
队伍走的是山路，却不是水路。夜间休息，我一要下马车，那个丫头便是贴心地将我扶下。我在心中早已经将徐徐子骂了千遍万遍，若是他肯前来接我，我哪里还需要披着这该死的红盖头，要等到了陈国才能揭开！
进了客栈的房间之后，我立刻将盖头一扯，大骂道:“好你个徐徐子，等见到你我不把你大卸八块！”
那丫头刚打来一盆水准备给我洗脚，见我将盖头掀了，急忙将盆子往旁边一放，用力摆手却压住声音道：“笑晏姑娘，这......这不能掀开的！”
转动了一下眼珠子，我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又将头上的金钗悉数扯下，这才觉得沉甸甸的头终于轻了许多。伸手拍拍那丫头的肩膀，我笑道：“你放心，他们不敢将我怎么样。”说着走到那盆水前面，正要伸手忽然想起这是洗脚的盆子，便吩咐小丫头：“你再去给我打一盆洗脸的水来。”
小丫头语气中万分担忧：“姑娘！万万使不得！这还没有到陈国......”
我摇了摇头，叹气道：“你叫什么？”
“我叫小九。”她答道。
“小九，我命令你现在再去替我打一盆水来。你听好，我既没有让别的男人看到我，也没有在别人面前揭开红盖头，你让我抹着这脸上的脂粉几十日不洗，到时候见到徐徐子，还不把他吓死啊。”
小九听完我的话，原本严肃的神情瞬间消失，忍不住扑哧一笑。她十分不好意思地伸手捂住了嘴唇，放下手后，脸上仍旧充满笑意，道：“我向来听公主说你是个奇女子，今日一番相处下来，果然是不同凡响。”
语罢，她便转身出去了。我想起那个被我丢掉的福包，眉头一皱，只觉心中空荡。
将脸洗干净之后，又舒服的泡了个脚，这才躺上床。小九就铺着一床被子在外间的榻子上睡着，我一人在里面辗转反侧，起来坐在桌前，却惊动了她，又急忙拿了斗篷与我披上。
她泡了一杯热茶，端到我面前。“小姐睡不着么？”她看着问道。
我点点头，接过茶却不喝，只是放在手中暖着手。小九站在一旁窘迫了片刻，又开口道：“姑娘若是饿了，我现在就让他们去准备点心。”
我拦住她道：“我不饿，况且大半夜哪里来什么点心。”
小九恍然道：“呀，差点忘了，咱们已经出宫了。”
我笑了笑，“你还是念着宫中的好。”她不住地点头，“公主平日里待我们都很好。”
我的眼神黯淡下去。对于楚汐，我当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感情去对待。若说她天真，倒也真是天真，若说她好，却又是为了自己可以不顾他人。但细想我在楚越，当真没有一个朋友。
今日楚煦的那番话，才是让我心中真的冒上一阵消不去的苦楚。眼睛扫到放在床头的卷轴，今日高斯给我的，却一直没有打开看。
“算了。”我想，还是明日再看吧。淡淡一笑，起身回了床铺，小九亦在榻子上重新睡下。
一夜无梦。
第二日天还未亮，就被叫起来重新上路。这支迎亲队伍像是在押运朝廷重犯一般，日夜兼程的赶路。只有需要补给粮食时，才住进城中客栈。幸好我每次都有吩咐小九提前买一些点心，否则我恐怕要成为第一个饿死在半路上的新娘。
队伍走了半月，终于到了陈国边境，才慢慢停下来。我掀开帘子，尘埃落地后，发现四下荒无人烟，唯独开着的城门处似乎站了一大批人。想来应当是徐徐子在那里亲自迎接我，我放下红盖头，虽明知只是一场戏，却有些莫名的紧张。
他将我接下轿子的那一刻，我拉过他，一纪拳头打在他肚子上。他吃痛地闷哼一声，却是将我一把搂紧怀中：“你可是越来越凶悍了。”
这个声音是......半推开他，我伸手掀开红盖头，抬头只见林笑尘一张脸清晰印在眼前。
“你......”此刻心中有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感。再认真看了一眼，便望见徐徐子站在他身后偷笑。
我上前对着徐徐子道：“还算你有良心。”
徐徐子笑道：“我？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不过替陈国的侯爷提了个亲。”
我这时才方知晓，徐徐子将自己在陈国的爵位直接授予了林笑尘。
此时一旁的小九忽然用一种诧异的眼神向我们看来，她还未来得及完全展现出疑惑，林笑尘便是朝左右使了个眼神，小九立即被击晕在地。我见状忙伸手拦住他们道：“别伤害她！”
徐徐子抬手，原本要落下的刀悬在小九心口的上方。林笑尘叹了一口气，看向我道：“你要自己动手么？”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想不到有什么安顿她的好办法。这时徐徐子发言道：“不如送去我府上吧，等她醒来，就说我看上她从你那儿要了来。”
徐徐子又问道：“她可识得笑尘？”
林笑尘摇摇头，“此法不通。”语罢竟是一剑插进小九的心口！抽出剑身时血溅到了他的靴子上，他却是连眼睛也未眨一下，将剑利落收回。
我自然不是第一次看他杀人，此刻却不由自主后退了一小步。林笑尘冲我看了一眼，转过身，却是直接上了马。坐于马上，他居高临下对我道：“你还是进轿中坐着吧。”我望着他，从他的眼中已经看不到刚才拥抱我的温情，反而是一种说不清的，像极了一种来自高位者的命令。
我楞了愣，又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小九，林笑尘骑着马，默默掉头向前走去。徐徐子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柔声道：“快进去吧。”我被他推着进了轿子，然而林笑尘刚才一剑插进小九身体的那一幕，已经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一路上，我的心情极为复杂，比离开楚越时还要复杂，我想不通，这究竟是怎么了？
马车驶进城中，路上忽然碰到一个大石块，我这个人朝着角落撞了一下。一直放于一侧的卷轴滚了下去，我急忙伸手拦住。
拿着卷轴，我抽去捆绑着的绳子，它便一下子展开在我眼前。
上面仅有二字：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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