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傩舞祭典
冬末天黑的早，淡淡的月光洒在陆府门前的青石板路上。稀疏的星辰，在几许早梅的馨香中，挂在天上银光点点。
陆府的廊柱上应景的刷上了朱红色的油漆，两个胖乎乎的灯笼散发出柔光，照着陆绾绾回家的台阶。
一进门，绕过巨大的绘马影壁，正中一条青灰的砖石路直指着厅堂，厅门是四扇暗红色的扇门。侧廊的菱花纹木窗开着，干净爽朗。
廊前种着几株梅花，花香正浓。原本荒疏的院落，竟在红梅的衬映下显得生动质朴了些。墙外的高树上，间或着几声清脆的鸟鸣。
陆辛一干人等围着大圆木桌喝着花椒酒，早已在大堂等候陆绾绾多时。
她蹑手蹑脚准备从厅堂前偷溜过去，却早已被眼尖的陆辛发现。
“绾儿，怎地回来这般晚？”陆辛眉毛浓黑而整齐，一双眼睛闪闪有神采盯着桃花，他身着紫色鹤纹朝服，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端正地坐着，朗声问道，“用过晚膳了吗？”
“路上救了只小狗，耽搁了片刻。还没吃饭呢。”陆绾绾止住了脚步，低垂着头，站在院里老实的回答，一对鞋尖互相蹭着。
陆辛一看陆绾绾这动作就知道她在撒谎，并没有戳穿她，只是无奈地看着一身黑衣的女儿，挥了挥手，“你快些吃饭，然后去把龟面袍换上，我们一起进宫，别迟到了。”
“知道啦！”陆绾绾顽皮的吐了下舌头，落于座上火速吃饭完毕，蹦跳着走向后院。
陆辛看着绾绾的身影摇了摇头，“哎，这孩子……”语气中似是无奈，又似是心悦。
陆绾绾大老远便见到鸟头门后立着个俏生生的小丫鬟，身着素绒绣花袄，一脸焦急地张望着。这不是桃花又是谁呢？
桃花见到陆绾绾，欣喜地喊着：“小姐哟，你可算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言罢作势便要扑上来。
“别激动，我这不是回来了？”陆绾绾忙伸手挡住她。
桃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着：“你要是再不回来，老爷就要差我去练武场寻你了！那地方是女儿家该待的地儿吗？满是臭烘烘的男人！”
陆绾绾汗颜，练武场有桃花说的这么糟糕吗？那岂不是自己也臭烘烘的？她赶紧抬起胳膊左右猛嗅一通，还好没闻到臭味。
“行了行了，赶紧地帮我把鬼面袍换上。来不及了。”陆绾绾进屋后麻利地脱下军服，由着桃花往自己身上裹紧了束胸后再套鬼面袍。
桃花手脚利落的替陆绾绾换好衣裳，一脸嫌弃，“小姐，这衣裳可真难看。”
“这是傩舞专用的鬼面袍，你呀，可不许在外人面前这么说。被人听见告到官府，你脑袋就要没喽！”陆绾绾顺手在脖子上做了个咔嚓的动作，吓得桃花缩了缩脖子。
陆绾绾穿着黑红的鬼面袍，手拿着夸张狰狞的面具，和陆辛一同坐在宽大的马车中。城中街道早已没了人，唯有马车驶过青石板发出辘辘的声音。
马车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去，陆绾绾好奇地撩开了帘子往外张望着。只见朱雀大街上还有十几辆马车也在赶往宫门。
街边的一排树梢上满是红幔垂绦，随着北风轻轻舞动。街墙上挂着一排冻得梆儿硬的红灯笼。
“张望什么呢？还不赶紧放下帘子。”陆辛见自己的女儿这番好奇心大盛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
“早知道就不听你娘的，这一直把你当男孩子养，你还真当自己是男子了？真该替你寻户人家许了算了，也好让你收收顽劣的心。”
陆绾绾听到爹要替她许人家的事，小脸儿立马垮了下来，“隔壁的李员外的大女儿去年许给了江陵的一富商，听李小姐说那大小姐日子过得极惨。难道爹希望我也这般凄惨吗？”
她讨好似地看着陆辛，扯了扯他的衣袖，“爹一向把我当男孩子，对外人也说我是您儿子，这所有人都知道，陆家只有个小子名叫陆皖。您若是突然说这个小子是女孩子，恐怕是万万没人信的。”
“那我就将你嫁得远远的，嫁到你娘的家乡！”陆辛气得吹了吹自己的胡子，他这是挖坑崴了自己的脚。
虽说这女儿顽劣不堪如同一个假小子，幸好也够聪明伶俐，竟被太常寺卿选为傩舞领舞者。此等殊荣，让他不至于在列祖列宗前太丢颜面。
想到这，陆辛心中好受许多，真要将女儿许给别人家，自己孤家寡人的怕是更加冷清了……
马车缓缓进入巍峨大气的宫门，陆绾绾远远地便望见了翔鸾、栖凤两阁。往中间望去，是大殿元丰殿，殿阁之间有回廊相连，成“凹”字型。
“爹！爹！这殿阁相互呼应，轮廓起伏，体量巨大，气势伟丽，开朗而辉煌，真是极富震慑力！”
陆绾绾头一次入宫，不免觉得大开眼界。
陆辛看着她，抚须笑道：“这皇家之地，哪个不是如日之生？”
“爹说的极是。”陆绾绾知道自己被笑话了，老实地坐好。
不一会儿，马车就停了。“老爷，我们到了。”
陆绾绾跟着陆辛身后从龙尾道慢慢走上大殿。
“今年原来是陆家的公子领舞啊，这公子长得好秀气。”
“人家那是有福相。陆大人好生福气！”
“就是，傩舞不是人人能领舞的。”
众朝臣窃窃私语。
陆绾绾听得那些话，心里想，不知道那些人知道领舞者是女儿身后会是什么反应。
鼻尖传来沉稳的沉香，她看见宫殿两侧燃着巨大的蜡烛，照得夜晚恍如白昼。
“你快些去太常寺卿那，傩舞祭祀要开始了。”陆辛催促着还在东张西望的陆绾绾。
陆绾绾不情不愿地走进皇家歌舞乐团里，戴好了夸张的鬼脸面具。
皇宫的除夕守岁大典非常繁杂枯燥。李华与贤雅太后坐在金鸾椅上，一众妃嫔皇戚分据两侧，往后才是大臣们。
“宴起。”丝竹钟鼓之声响起，皇家歌乐团们顺序井然列队而入。
陆绾绾戴着夸张的假面道具，穿着黑红衣裤，站在数千舞者之前，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傩舞献礼。”
钟乐之声激荡人心，黑红衣裤的陆绾绾身手矫健，动作雷厉，一起一落之间颇有气概，格外引人注意。
李华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领舞者，心中觉得这舞者身姿动作有些眼熟，些许动作竟和傍晚那个陆军爷挥鞭那架势一样，没有寻常男子那般凌厉反而带着些柔美，因此格外留心。
陆绾绾回身，猝不及防与皇帝目光对视，脚步一滞差点出错。
“平民大臣都不能和皇上对视。”她想起爹说过的话，赶紧挪开了目光，看向别处。
她心中却是紧张的如小鹿乱撞，皇上在看她诶，好紧张！这个皇上好年轻啊，听爹说，他十岁就登基了，好厉害！可惜啊刚刚怕得要死，没看清他的容貌……
“皇上，这领舞者跳的很好？”太后见李华迟迟不曾动筷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跳得极好的鬼面人。
李华收回目光，眼眸微垂，点了点头，“嗯，演绎颇为传神。”
太后笑着点头，抿了一口椒柏酒，“听说今年是监察御史陆辛之子陆皖领舞。”
原来是陆卿的公子…李华心中了然。
傩舞早已纳入国家礼制，傩礼是希望调理四时阴阳，以求寒暑相宜，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畜平安，国富民生。
早些年的傩舞李华看的都觉得无聊，今年却是因为陆皖领舞，觉得这傩舞也可爱起来。
“皇上傍晚可是去了什么地方？回来的这么晚。”太后温和地问道。
李华因着心情极好，竟也开起了玩笑，“今年大荒，我想趁着年末出宫巡查一番，没想到被几只狗追着咬，和众人失散险些丢了性命，幸好被一位恩人所救。阿父和田中尉已领命去彻查此事，母后就不必操心了。”现如今看来，这领舞者就是那救他之人——鞭子陆。
“哦。”太后眸光微敛，掐了颗葡萄送入口中，“这长安城现在竟也如此之乱吗？”
李华看着下面千人表演的壮观舞蹈，漫不经心地说，“蓝巾贼作乱，朝廷招安不成，他们便如一条毒蛇蛰伏起来。母后可万不要再出宫布粥了。”
太后闻之，望着众舞者，不再言语。
舞毕，众大臣们进献应景诗文，歌颂李华的功德。
垂首站在一侧的陆绾绾听得无聊，不免生了些困意，寻思着自己戴着假面，谁也看不出来她偷懒，索性闭目养神一会。
不成想，她却被人从背后冷不丁猛推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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