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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海棠


  多少年以后,海棠带领军队攻进皇城望见火烧连营,将会想起秦末继位的那位男扮女装的皇帝是一切的开端。

  那时,穆帝子息艰难,储位空悬。前十二年,皇后怀娠,天下翘首以盼储君的诞生,穆帝也金口玉言地表示:只要此胎是个女孩,即刻封为太女。谁知生下来竟是个男孩。

  皇后萧氏不是一般人,盘算着穆帝的后宫一向凶险万分,孩子不是生不下来,就是活不下来,以后二十年,后宫难有女孩出生。且储位一日未定,天下不安,一旦有变,自己中宫之位难保。于是异想天开地对外宣称出生的是个女孩。有意将他扶上帝位。

  穆帝将此子取名为纪。

  后十五年,果然和皇后担心的一样,后宫无所出,只有太女一人。穆帝崩,太女顺理成章继承皇位。次年,改元天禧。

  当世为女尊王朝,女子为尊。宗法约:嫡长女继承爵位,儿子嫁入妻家,结两姓之好,绵延子嗣。国之大事,祭祀与戎乃女子事,从来与男子无干。更何况秦朝盛行商君法度:女子年二十未娶,男子年十五未嫁,母姊与之同罪。法度森严,严苛无私,可见一斑。

  是以,女尊王朝皇帝乃是男子,是天底下最大的秘密。

  先,帝纪为太女,养在深宫,男儿身不易为人所知;而今登基为帝,活在万民的目光之下,为隐藏这个秘密所需的代价就远甚当初。

  帝纪不过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弱质纤纤,甫一继位,面对虎视眈眈的群臣,又心怀不可告人之密,难免惊慌失措。此时萧皇后已随先帝而逝,幸有一姐妹在朝,位居太尉,为辅政大臣之首。

  帝纪接过的是穆帝留下积重难返的烂摊子。先帝发二十万戍卒北筑长城,十五万征南越,二十万修皇陵。横征暴敛,穷兵黩武,民不聊生。天禧元年,即爆发民变,揭竿而起数千人,愈演愈烈。更不消说地震,旱涝洪蝗等天灾异象。

  国之大政,决于太尉。太尉掌国政之后的第一件事是:下诏大选,广纳天下美人,充实后宫。

  太尉还特别要求二千石以上将家中适龄儿子送入宫中,以家人子身份备选。一时间驰道上车水马龙般拥挤着诸多马车,都是送子入宫的。

  上卿中子羊芷亦在家人子之列,时,年十四。

  羊芷在家中行二,上有温良恭俭让的兄长,刺绣针织样样精通,是大家男儿的典范。下有精灵古怪的小弟,生得雪团一般,惹人怜爱。这个家里,当娘的看重长子,主夫疼爱幺儿,便分不出心思格外关注行二的儿子,只觉他性子沉静,乖巧听话。羊芷自知处处不如人,也不将爹娘的宠爱放在心上,只一味地,做自己。

  羊芷的娘亲位列上卿,颇有一些才华,因她性子耿直,也不在朝中担任要职,只规劝谏刺君王之过。这次大选,二千石以上都要送子入宫,上卿也在其中之列。幼子太小,性情顽劣;长子太过柔顺,已许了人家。羊上卿风闻帝纪为太女时的劣迹,恐怕送了长子进宫,反而害了他的性命。只有中子素来是个有主见的,只好委屈了他。

  临进宫时,羊父眼泪涟涟,欲言又止。羊芷心知父母忧患,反而宽慰道:“爹娘勿忧,焉知儿子进宫侍奉天子,是祸非福?”一语既出,四座皆惊,只怕羊氏之子是个有造化的。

  羊芷进了宫,过了大选,帝纪见他端庄毓秀,封了静贵人,居朝阳偏殿。因他胸怀争荣夸耀之心,便在行止中处处留意,亏得他心细如发,教他慢慢看出门道来。

  天禧元年进宫的这一批家人子中留下的止有七人,多是出自朝臣之家。太尉之子封皇后,居椒房殿;御史大夫之子封婕妤,居猗兰殿;南越进贡的翁主封永安君,居茞若殿;自己居朝阳偏殿。其余四人多出自平民,无封号。

  宫中侍君多在妙龄,侍奉的宫人也个个如花似玉。永巷长年不见天日,建筑的幽暗昏惑,隔绝了宫外的交通,也断绝了男子的绮念。羊芷的封号是静。在民间时虽不受宠,也是个青春活泼的少年,如今在永巷中待得久了,想不沉静也难。

  家人子进宫之后,帝后大婚,筹备三月。太尉不欲皇帝与宫人亲近,帝纪便未招幸宫人,连带着羊芷也不与诸位侍君亲近。萧皇后进宫之后,侍君们每日给中宫请安,这才熟悉起来。萧皇后面貌谦和,实则无容人之量;张婕妤是个貌美体弱,不欲生事的;剩下的位份低,言辞也少,看不出深浅。

  帝后大婚三个月,琴瑟和谐,不料萧皇后竟然落水身亡,张婕妤得了消息惊悸而死。

  宫中仅有两位位份较高的前后死于非命,太尉痛失爱子,岂有善罢甘休的?皇后乃是庶出,行事一向小心,岂会莫名其妙死在宫中?羊芷忧惧祸且及己,闭门谢客,称病不出。

  宫中情况凶险万分,羊芷虽然称病,还是夜夜不眠,生怕一时不慎,被拉做替死鬼而不知。羊芷进宫时带的一个老家人见主子夜不成眠,劝道:“公子身边没个得力人,到底缺了臂膀。”羊芷深以为是。

  如此过了三月,到底没找上静贵人的晦气。朝堂上太尉一意为皇后出气,椒房殿的人死了一批又一批,还是抓不住凶手,只得作罢。后宫中,家人子中一位温姓的趁皇后、婕妤新丧,在帝纪面前冒头,封为八子。温八子自知才貌不足以固宠,以“苟富贵,莫相忘”之名将家人子中与他交好的一位引荐给帝纪,八子九子得势,永巷之中一时鸡飞狗跳,无人记起朝阳偏殿还有一位养病的静贵人。

  皇后的事情既已揭过,羊芷也不再避讳出门。经此一劫,越发觉得家人的规劝有理:自己身边的确缺个出谋划策的人,才这样处处被动。偏殿闷了这些时日,侍奉的宫人都劝羊芷出门散心,于是他在永巷中走动,不知不觉,竟然来到了掖庭。

  掖庭乃是寻常押解罪犯之所,宫中人极忌讳来到此地,生怕沾了晦气。羊芷也不知自己怎会莫名其妙来到此处,就要转身离开时,突然听到不远处吵闹起来。到底年轻好奇,羊芷忍不住凑上前一瞧,蓦地看见一双眼睛,心中一动。

  那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

  张不疑出身并不显赫,母亲是御前执金吾,虽然光鲜,到底无甚真才实学。然而每一个见到张不疑的人都惊叹:不知道那天聋地哑的两夫妇怎么能养出这样的孩子来。龙章凤质,可谓人中龙凤。

  张不疑的气质乃是天成,小小年纪就言辞有度,进退得宜。张母见人人夸赞,知道这孩子跟着自己委屈,便花了大力气送她去名师处求学,投在鬼谷子门下。鬼谷子如何,前朝无人不知。

  如此数年,等张不疑长到十五岁,已是西京排名首位的贵女公子。她容貌昳丽,为人谦和,最妙的是那一双眸子脉脉含情,不知是多少儿郎的梦中情人。

  也是张家命途不济。天禧元年,帝纪继位,西京城来了一个方士,人称“神算子”,所占卦象无一不准。她来到西京城后面见帝纪第一句话说的就是:“城中某处有龙气。”这里某处指的是某处街道巷陌。

  谶纬一向是皇家忌讳。更何况帝纪与太尉本就心怀鬼胎,生怕被天下人知道他的秘密,如今既有这样的谶语,宁杀无辜,勿失不经。不久,驻守西京的禁卫军便挨家挨户大索,张家好巧不巧恰好在既定街道之上。

  前一日还是儿郎争相取养的对象,后一日就眼看着父母死在面前而不能救,自己身陷囹圄。世事诡谲,莫过于此。

  张不疑没入掖庭后,来不及伤感父母的亡故,面临的首要难题是如何在此处保住幼妹的性命。张家满门皆灭,只留下她与张辟强两人相依为命。张辟强小她十岁,正是刚上蒙学的年纪。如此幼童,在民间尚且需要精心呵护才能避免夭折,如今为奴为婢,怎么不让不疑这个做长姐的心忧?更何况张不疑忧虑的不止是张辟强的性命,而是,如果不能离开宫廷,张辟强在这个年纪被人教导如何做好一个奴婢,就会长成一个奴婢。

  张家的女儿,怎么能长成奴婢?

  只有离开掖庭,才能摆脱这种命运。既然爹娘不在了,自己对辟强有责任。张不疑心中暗暗道:一定要送辟强出宫。

  刚进宫时,张辟强发了高烧,留在张不疑的屋子内照顾。过了三月,辟强的病好了,掖庭也派了人要接张辟强与别的幼童一同居住,教导礼仪。

  眼见张辟强就要被宫人拉走,张不疑心急如焚,一时拉扯起来,领事的宫人见差事办不成,大声斥责,恰好引来一旁游荡的静贵人的关注,教羊芷在那么多人中一眼瞧见了张不疑。

  很多年以后,羊芷回想起这一天,不知道是怎样的命运牵引自己遇到那人。但是当初的那一眼,的确改变了自己的一生。

  羊芷眼中看到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竭力护着一个幼童,那少女眼中的神情让羊芷想到了书上的一句话,“威武不能屈”,心中一动。又想起老家人的劝导,心中有了计较,上前问:“这是怎么回事?”

  羊芷在宫中不常露脸,掖庭宫婢岂有认得的?只知道看衣饰服色像是宫中贵人,但到底是哪一位,却不清楚。

  羊芷身边服侍的宫人见掖庭奴婢不认得自己主子,忙狐假虎威地说:“这是昭阳殿静贵人。”

  众人连忙行礼:“请贵人安。”

  管事的见羊芷之前问,连忙回答道:“掖庭管教奴才,倒惊扰了主子。”又指着张不疑姊妹说,“两个不服管教的丫头,逆了宫中的规矩,偏要在一处。到了宫中,便要忘却前尘,专心侍奉天子,谁管你进宫前是不是姊妹?”

  这管事是个粗人,话也说得难听,羊芷见她没有影射的意思却说出的让人误会的话,一时心中不快,不欲理她,只好奇地望向抱作一团的姊妹。

  张不疑见羊芷望向自己,知道这是一个机会,连忙跑到羊芷面前作揖道:“求贵人救我。”

  羊芷见她行止张狂,神色却仍旧淡淡,知道这女子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倒是可用之才,起了招揽的心思,于是问:“你想要什么?”

  张不疑回首望了一眼懵懂的妹妹,说:“我要和妹妹在一起,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哦?”羊芷沉思了一会儿,说:“那 ,你又能做什么?”

  这个男子,竟然一副一本正经招揽人才的模样?张不疑压下心头怪异,应道:“臣愿为贵人效犬马之劳。”

  事情变化得这样快,管事还来不及阻挡,羊芷已经开口:“那好,这两人我带走了。”

  羊芷不顾掖庭众人的惊呼与阻拦,在一片争吵声中问:“说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领事的说的对,既然进了宫,便应忘尽前事,且自己既然要为人驱使,怎么能用父母赐的姓名?张不疑这样想,于是回答:“女子无名。”

  羊芷偏头扫见殿外开得正盛的海棠,说:“既如此,就叫海棠吧。”

  从此世间没有张不疑,只有昭阳殿宫人,海棠。

  张不疑姊妹随羊芷进了昭阳偏殿,安排住处。

  先前建言的那老家人见羊芷带了一个女子进殿,大惊,问:“公子这是做什么?”

  羊芷一手把玩刚进贡的步摇,漫不经心地回答说:“先前爹爹不是说本宫身边缺个得力人,这个,便是我找来的人。”

  “可是……”她是西京有头有脸的人物,自幼受到正统的教育,便是此刻再落魄,怎么会甘心为一个男子所用?

  羊芷打断他道:“我问过了,这人父母双亡,家中只有一个六岁的妹妹,如今她姐妹在我手上,不愁她不用心。”

  “可是,她是个女人!”老家人无可奈何地哀叹。

  “女人如何?决定我命运的,也都是女人。”羊芷知道老家人忧心什么,随口道,“女人,是挺麻烦的。”这时候张不疑已经收拾妥当前来伺候,羊芷见她听到自己的对话,于是吩咐道:

  “海棠,你在这里,多有不便。既如此,以三月为期,限你查出皇后与婕妤的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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