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幽灵花

　　青山之下，溪水蜿蜒流淌，王平背着李云走在吊桥之上。仿佛许久没有来客的原因，吊桥上长满了绿色藤蔓，铁链上锈迹斑斑，木板也变得残破。

　　王平按照王越的吩咐，和李云说起幽灵花的事，没想到李云看着他的神色变得很奇怪，先是震动，而后深深看着王平的面孔后又恢复了平静。再然后，便一口答应下来。

　　在王平的记忆里，他曾经和老医师上山过许多次，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号称过目不忘的他，却总觉得对那一段记忆有些模糊。这在王平走在昔日的小道上时，感觉更重了起来。他走在昔日走过的路上，尽管记忆里的路径并没有没有差错，陌生感却挥之不去。

　　李云拿着窥灵镜，看着里面王三王四正在按时给老铁匠喂药，才轻呼了口气。王平眉心神火消失，窥灵镜上，所有图像尽数不见，只留下李云嘴角微微翘起的面孔。

　　李云将窥灵镜收回衣内，开心的趴在王平背上，道：“抱歉了，在这个时候还让你分心。”

　　王平看着脚下发出咯吱响声的木板，心中想着自从灵植普及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愿意上山讨生活，这吊桥也就失去了意义。

　　小时候，每一次从这上面经过，李云都会吓得大哭，只有被老医师背在背上，才会安静一点。而王平每一次都会十分淡定的走过。

　　似乎即便到了现在，恐高的毛病还是存在。王平越是往前走，李云就在贴的越紧，直到走过吊桥李云才将身体放松下来。

　　王平将李云放下，两人一起走在小路上。说是小路，但其实已经这么多年没有来过，早就长满了杂草。

　　“你还记得这条路！”

　　王平在前面拨开杂草，在他走过的地面上，杂草都被斩断，开出一条路来。李云看着这一幕，眼神微微凝起，脸上变得有些不安，一个符师，却在使用法师的手段，这其实，并不是好事。

　　王平感受着体内气的运转，法师果然比起符师那繁多的限制，要方便了许多，只需要将气放出，便足以做到许多事情。王平顺着小时候的记忆，将老医师带他们走过的路，再一次重现。

　　“这条路，是爹爹当初带我们走的路，你还记得！”李云再一次道。

　　王平具有过目不忘之能，尽管这种能力似乎并不总是靠谱。就比如，他从来都记不住，山上那些药草的作用。

　　李云还和小时候一样，每发现一种药草，都会开心的把他们收集起来，却不用再在背后背上药篓，只需要在空间戒指上一抹就可以了。当然，抹在空间戒指上的，是王平的手指。李云的戒指，比王越送给王平的，还要大许多。

　　李云不厌其烦的给王平介绍各种药草的功能，小时候，王平其实并没有在听，他所有的心思都沉浸在了一种名为迷宫的游戏当中。然而李云并不介意，她满足于对着王平失神的面孔，述说着心事。

　　然而，现在的王平却听的很认真，他的注意力，落在她的脸上，眉上和眼瞳，他很少愿意去看别人的脸，尤其是认真的看，因为他极少能从他们的脸上看到善意，渐渐地，他也就养成了不轻易去看陌生人脸的习惯。只有一次例外，那是考核是他见到雨师的时候，他第一次见到那么美丽的女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只是，王平看着李云的脸的时候才发现，并非所有看着他的面孔上，都会带着恶意，还会有温柔。

　　他沉浸于这种温柔中，以至于目光灼灼，让李云微微地下了头，脸上一片通红，道：“你还不把药收起来。”

　　王平这才回过神来，轻声道：“这些凡人的药草，还有用处吗？”

　　“只要能治病的药草，都有用处。何况······”李云摇了摇头，认真的道：“符师丹师，我们都是凡人！”

　　王平沉默片刻，而后道：“你说的对！”

　　“殊途同归，所有的药草，其实原理都是一样的。”李云道，“虽然很少有人愿意承认，但高处的风景，和低处又有什么分别呢？”

　　王平不解：“高处的风景？”

　　李云轻笑道：“这是灵州城的说法，符师和丹师与普通人比，就是高处，他们认为自己的法与众不同，超脱世外。”

　　王平抬头，看向还望不到的山顶，心道：高处的风景吗？

　　他本该看过很多次的风景，为什么越走到这里，便越觉得陌生。

　　天色微微黑了起来，王平再一次把李云背在了背上，朝山上走去。李云挣扎道：“我可以自己走。”

　　“可这样的话，晚上就没有力气去看幽灵花了。小时候，你最喜欢在幽灵花从里，跑来跑去······”

　　他还记得，他还记得所有事，所有事······

　　李云的嘴角翘起，脸上挂着微笑，眼神之中却又微微带上了些许忧愁。

　　“你还记得·····”李云说道，双手忍不住用力抓在王平的肩膀上，然而声音却越来越低，让王平疑惑起来，道：“什么？”

　　李云咬了咬嘴唇，双臂渐渐放松，轻声道：“我是说，八年了，你居然还记得给我修好窥灵镜的约定。”

　　王平的脚步一顿，而后再次朝前走去。

　　一道光芒从天空划过，小时候，李云总以为这是流星，会紧张的低声许愿，然而那其实是法师，踏着法宝，从天空飞过。亦或者是符师，驱动符器，在空中穿行。

　　后来，李云知道真相之后，曾经留露出无比羡慕的神色，能够自由自在的天空飞行，那一定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情。

　　“想不想体验一下，飞的感觉。”王平低声道。

　　没有等李云回答，王平灵池神火与丹田之气同时运转，红他的脚底开始散发发出蓝色的光华，随着光华的出现，他的身体，迅速朝前移动起来。山上尽是残影。

　　风声从耳旁剧烈的响起，李云的长发被吹的散乱，她因为没有准备好，一刹那之下，几乎被倒灌入口的气流压得窒息，以至于忍不住将头埋在李云的肩上。

　　然而，等她再抬起头，世界仿佛都变得截然不同起来，四周的景色在急速倒退，身体也仿佛失去了重量一般，随风而行。然而，又因为被稳稳托住了身体，而不用担心自己被吹跑。

　　就像被人抱着，在空中飞行一般。

　　李云露出陶醉的神情，闭眼趴在王平的肩上，感受着风吹带来的凉爽气息，她的身体也越来越轻，仿佛越飞越高。

　　“我们到了。”

　　随着话语落下，李云感觉自己的身体迅速恢复了重量，等到她从王平背上跳下来，看着满山峰开放的透明色花蕾，眨眼笑道：“看来我们来早了。”

　　王平的眼中，蓦然射出两道赤红色的光线。光线依次从所有花蕾上扫过。只见一刹那，整座山峰上，都变得姹紫嫣红起来。

　　幽灵花不入灵修品级，却亦不为凡品。见光则花落，幽暗则花开。花开时，整个天空都倒映着它的颜色。

　　幽灵花很美，其色压天下。却是最深沉夜里的幽灵，它仿佛从来不屑于与其他的花草那般，天生便渴望着阳光的恩泽，它从来紧闭着身体，只为黑夜里的孤寂者带来光明。

　　李云看着这漫山开放的花朵，亮起的最艳丽的颜色，她却不愿意去看一眼，她将手指放在王平的眉心上，那淡淡的温度与光芒，就像是点亮的烛火。微弱着，却为她照亮了整个天下。

　　李云趴在王平的身上，低声道：“够了，够了，不要再继续了，不要再继续了。”

　　王平收回目中的光芒，那赤红的颜色，几乎消耗了他身体内的所有的气。他低头看着李云，她的眼角含泪，是那么的悲伤无助。

　　李云的手指拂在王平的额头，颤抖了起来。

　　“你要成为符师，可是我不想让你成为符师，我想让你活着。”

　　李云仿佛崩溃了一般大哭起来，王平神色平静到漠然，他将李云搂在怀里，沉默无言。

　　低泣之声，在山间回荡，许久之后，王平抬头，看向天空。雷霆大作，乌云密布，雨说降就降，仿佛让人没有一丝准备。

　　然而，自从有了幽灵花之后，仿佛每一次幽灵花的开放，都伴随着雷雨大作。

　　大雨落下，所有被王平目光引动的花朵，终于完全张开了身体，光芒闪耀起来，照亮在雨中，每一刻雨滴里，都闪耀起光芒，从天空落下，就像是无数个起舞的精灵。

　　天空雷霆大作，仿佛有歌声响起，其声哀婉，仿佛某种哭泣之音。

　　一声尖厉的鸣叫响彻天空，仿佛宣誓着不甘的意志。那是一只巨鸟在冲天而起，漫天雷霆环绕在他周围。看起来极为壮观。这种奇景，纵使壮丽，却总是没有多少人敢于欣赏，因为他们的恐惧，压制了对美丽的向往。

　　王平看着这场景，脑海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一般。

　　“还是不行吗？”

　　李云的手指，按在王平的眉心，雨水沾湿了她的长发，也淋湿了她的双眼，她的眉心闪耀着灵符，然而灵符的光芒极为不稳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他的眼中，神火密布，青色的光芒仿佛要透射出来一般。

　　“我宁可一辈子没有见过幽灵花，我宁可从来没有来过山上，这样你就从来不会知道雷泽鸟的符文，不会学会老乞丐的望气术，不会观山川大势，不会沉迷于迷宫，不会觉醒神火，不会想要成为符师······”

　　“你也不会被人暗算，不会一次又一次的熄灭神火，最后竟然刻印丹田，引动阴气入阳池！你一直以为，你灵池周围的迷雾，是水属性神火入侵，不是的！那是你自己的气啊！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我也不会离开，去医师公会，临走让你拆了师傅送我的窥灵镜，你那么倔强，以为毁了我的前程，不修好窥灵镜就不肯见我，可我本就是为了你，才去成为医师的啊······”

　　“如果这一切都不曾发生，你会一辈子病恹恹的，会依旧被小镇的人们所排斥。但我会陪在你身边，为你在山上找药草，一辈子守护你的健康，我们会成为最普通的凡人，听着谣唱的神话而心生向往。你当铁匠，我当医师，或者我们一起将祖业收起，种植灵植······”

　　“你会死的，你动用神火，引动气海，每多一份，你都会离死亡更近一步。可是我，却无法帮你！”

　　“你想要成为符师，你想要成为最好的符师！而我却帮不了你，我甚至只能看着，而不能陪着你痛苦，今晚之后，你的又要失去一些记忆，就像当初一样，原谅我的自私，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李云痛苦流涕，他没有注意到王平睁开的双目里，赤红色火焰，跳跃着，环绕在她的指尖，让她按压在王平眉心的青色神识，变得淡薄。

　　王平缓缓闭上了双眼，所有的抵抗一瞬间消失，他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王平缓缓睁开眼，他看着已经放晴的天空，和已经全身湿透的李云。李云双眼红肿，脸上通红一片，她双手抱着胸前，打着喷嚏。

　　王平赶紧从李云手指的空间戒指中取出衣服，他们早就知道会经历什么，所以一早就做好了准备。王平转身，等待着李云将湿衣服换下。

　　“一天已经过去了。”王平道，“你的识海，还没有恢复吗？”

　　李云摇了摇头，眨着红肿的眼睛笑道：“看来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一些呢！”

　　“昨天可能跑的太累了，我居然不小心睡着了······昨晚的幽灵花漂亮吗？”王平笨拙的询问着。

　　“很美！”李云浅笑嫣然，道：“我和小时候一样跑在幽灵花之间，和花中的幽灵一起跳舞，他们闪耀着七彩的光芒，真的很美！可等我回过头来，却没发现你追我的身影，原来你已经累倒在了花丛中。都怪我，让你背的太久了。”

　　王平摇了摇头，道：“只要你见到了，就足够了。”

　　李云从脖子上取出窥灵镜，王平眉心神火闪耀，待看到医馆里，两个少年给铁匠喂药之后，才缓缓收起。

　　李云将手指放在王平的眉心，却发现王平身上的衣服竟然已经蒸干了水分，然而她什么也没问。

　　微微的温度，传递到指尖，李云嘴角弯起的浅笑，无声的收起了一分，低声说道：“能告诉我这八年里，你是怎么过得吗？”

　　王平轻轻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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