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下】
王帐内，休屠王和伊稚斜端坐正中，左旁分别是尸逐屠西及其百长、十长等将领，右边则是伊稚斜舍下六大高手依次而坐。
“谷蠡王，这次多亏乌桑乌以南兄弟从后策应，方始奏成大功，来——这碗酒本王敬二位英雄！”休屠王端起酒碗，并不起身，向着身旁的伊稚斜道。
“休屠王过誉啦，舍弟愿携帐下六位一道与君共襄王命，不必如此礼甚。何况，如无休屠王宏图谋略，抓住张骞却也是如大海捞针，这碗酒就敬与在场的众英雄吧！”伊稚斜显是计胜一筹，总是着眼大局，不愿得罪任何人。
“好，在此本王先谢过众位，此番面圣，本王必在军臣大单于座前力陈各位功勋，一一嘉奖！”休屠王长身而起，端起酒碗先与伊稚斜行礼，转身对着众人一饮而尽。
伊稚斜放下酒碗，突然瞥见乌桑兄弟脸色不悦，心下澄明，咳嗽几下，正色道：“不过，乌桑乌以南兄弟确也功不可没。二位一路追逐伊于成方始发现张骞，并穷追不舍，忠勇可嘉。二位要什么奖赏，但说无妨！”
“我……我兄弟二人能为大王效命，已是莫大的福分，不……不——”乌以南拱手推谢，乌桑拉了拉他衣角，下面的话终于卡在喉咙里。
“噢，我知道啦，我知道他哥俩定是想要那掳来的小娘们，是不是？”正在大口吃肉的次么桑突然吐出一块羊肉，抹了抹满嘴是油的肥唇，晃动着右手食指色迷迷兴奋地道。其实，他实则乃“醉翁之意”，只要乌以南否认便跪地请赏。
乌桑见乌以南呆呆不语，急忙避席抢出跪求道：“我……是，正是此意，求大王成全！”
“你……你——”陡见乌桑起身，次么森便感不妙，及至他亲口道出，直急得一片羊肉卡在喉咙，咽也不是吐也不愿，浑身发抖，圆瞪双眼气愤难当，似乎立时便要拔刀而起，但见两位王爷皆颔首微笑，终于强忍怒气，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散席后，乌桑乌以南挟阿依丽入账，先是极尽所能调戏一番，气得阿依丽直欲一头撞死。正欲用强时，帐门被一脚踢开，一个大胖子闪进来，喝道：“这小娘们是我在王爷面前为你哥俩讨得的，总不能把我撇开吧！”
乌桑平日早是看不惯次么森的一副大喇喇样儿，这会胡乱闯进来，不禁大怒:“次么森，你当咱哥俩是好戏弄的吗？这是王爷亲自赏赐的，你胆子倒不小啊，竟敢连王爷也不放在眼里！”
“乌桑，你放什么狗屁？你算什么东西！平日里只会献媚王爷，有本事和老子过招。”在女人面前，尤其是有几分姿色的女人，便是懦夫也会勇充好汉，次么森明知不敌乌桑兄弟俩，但仍旧跃跃欲试。
“也好，谁胜了我便顺谁，若是用强，本姑娘便咬舌自尽，到时你们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具死尸！”阿依丽双手被缚，动弹不得，瞥眼突见帐顶有人向自己做手势，细细瞧去正是伊于成，于是大着胆子向乌桑兄弟和次么森明道。
“阿依丽姑娘的提议正合我意，若是这样轻轻松松地就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送给你哥俩，我次么森就算到了阴曹地府都咽不下这口气！”次么森说着抬头挺胸，显出一副激愤的样子来，突然间似乎发觉帐顶有异，又不愿多此生事失却与美人共枕的机缘，装作无见。
“好，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咱哥俩的本事，看叫你日后再敢小觑！”乌以南说完阔步出帐，甚是豪勇。
“小丫头，在此稍稍委屈片刻，待咱哥俩收拾完那恬不知耻的家伙，再来与尔欢度良宵。”乌桑走到阿依丽面前，伸手正欲去在她那小小脸蛋上摸一摸，却被次么森喝止：“拿开你那脏手，这小娘子今夜还不知道是谁的呢！”
“好，今晚可别怪咱兄弟手硬！”乌桑怒道，转身亦阔步出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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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帐外，火把通明，戒备森严。
伊于成击倒两名守军，和阿依丽赶紧化装逃出，及至远离大帐，伊于成拉着阿依丽的手道：“你姊姊已去求救于安一刀，你速去与他们会合，我要回去暗中保护使君周全！”
阿依丽连日来对张骞越发敬重，关切地道：“你见到使君没有？”
“还没有，不知他们被关押在哪里。不过，只要乌桑他们比试完了，见你逃跑，我便有办法获知使君在哪座大帐了。你快走！”伊于成说罢，提一口真气，晃眼间已在十余丈外，却也不是发足狂奔，如此轻功，当属一流。
只一顿饭功夫，乌桑乌以南兄弟便胜出，指着匍匐在地上似乎爬不起来的次么森道：“真是大扫咱哥俩雅兴！”
说完，兄弟俩头也不回便向大帐走去，临近帐门之际，乌以南让道：“长兄如父，大哥先请！”
“好，那我便不客气啦！”话未落音，乌桑后脚便已踏进帐门。
“阿依丽呢——阿依丽！”甫闻这声咆哮似的发喊，乌桑掀开帐门便冲了进去，大帐内空空如也，不见阿依丽身影。
便在这时，一名小兵入告：“阿依丽已被谷蠡王命人合与张骞关押一起，两位需要时随时候取！”
“这谷蠡王究竟什么意思，明明已将这小娘们赏赐咱哥俩，却……”乌桑也不去细瞧这名小兵，兀自不解。
“可能是担心阿依丽姑娘的安全吧，大哥在此稍候，待小弟与哥哥领来。”乌以南说着，正欲与那名小兵同去，却已不见，微微生疑。
乌以南来到关押张骞的大帐，命守兵退下，信步入内，忽地觉着背后一剑刺来，好在早有防备，侧身旁窜，及时避过，方见便是刚才那名小兵，厉声喝道：“你是何人，竟敢造次！”
那名小兵正是伊于成，亦不答话，跟着又是一剑斜挥正至，剑尖微晃，划破乌以南右臂，乌以南大怒，尚未认出是伊于成，欺身直近，欲以双掌夹住夺剑，不料对方突然撒手跟进，劲由心发，双掌齐出，震得乌以南跌飞一丈开外，委顿在地，吐血不止，额上青筋一根根暴露出来，死鱼般瞪着伊于成，气若游丝地惊道：“此……此乃——玉蝉无极功！”说罢，气绝而亡。
“什么，你说什么功？”伊于成依稀记得十年前师父隐隐约约提到过这几个字，当时自己尚小，没进心，这会听来恍若隔世之音，惊颤不已。略一缓神，伸手探其鼻息，已然无救。
“义士，义士！”听到伊于成的声音，张骞隔帐呼道。
“使君，让你受苦了！”伊于成略一晃身，已至张骞面前，解下张骞、甘父的绳索，扑通拜地哭道。
“义士何至于此，你我生死与共，张骞感激无限！”张骞双手扶起伊于成，激动道。
说话间，外面喊杀声骤起，伊于成知道是安一刀到了。
伊于成、甘父护送张骞出营，火光中与安一刀急急打过照面后便即先行，由安一刀及其门众断后。
奔驰约莫两盏茶时分，看看便近扁都口地界，张骞大喜，对伊于成道：“幸得你及时赶到，否则我大汉百年大计便要生生断毁在我手上了！”
“使君，便是赴汤蹈火我也要护送使君完成联盟使命！”伊于成也甚是激动，但更感责任重大。
正行间，前面草地里突然火光一闪，伊稚斜帐下的六大高手已到四位，为首者正是克里西，只见他哈哈一笑，道：“奉王爷钧旨，在此等候各位多时啦！”
伊于成在王帐外逼问兵士知道此间除尸逐屠西外尚有六大高手，其中乌以南已毙于自己掌下。而这六人中以克里西武功最高，是以故意奉迎探道：“敢问阁下可是威震武林的克里西大侠？”
克里西微微一笑，显出一派侠士风度，意气扬扬道：“小子还算有眼识，只要你乖乖交出张骞，便由你去！”
“在下虽不肖，只要阁下愿屈尊指教，在下愿舍命一一领教各位高招。如不幸败阵，任由各位驱使，绝无怨言!”伊于成自拜于慕容兰成门下，十余年来从未施展过武功，且一直有意避讳，自第一次震伤乌桑，又于焉支山击败乌罕说，方才震毙乌以南，自觉功力一次比一次大进，此番虽绝无把握以一敌四，但只要对方一个个上，却也可尽量拖延时间，等待安一刀的到来。
“简直是大言不谗，痴人说梦！到时候死了都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何人所杀！”站在一旁的伊克努听到伊于成这样说，似乎大大出乎自己意料，说着提刀便飞身扑去，以一招“横扫千军”挥向伊于成。
伊于成见他来势迅捷，攻势凌厉，不觉暗自心惊，气蓄掌心，左掌虚晃，右掌掌缘已斩在他左臂上，但听得一声“喀喇”，左臂臂骨断折，手臂软软垂下来。伊克努吃痛，惊怒交集，几欲嚼碎钢牙，一把大刀在他手中使得呼呼风响，霎时间伊于成全身便已罩在他大刀刀光之中，随时皆有毙命之虞。
便在此时，两柄大刀在数丈外同时飞来，一柄荡开伊克努手中大刀，一柄逼得他连连后退。眼见对方大刀跟进，怎奈左臂已断，不及回闪，但觉一阵剧痛，鲜血随着刀光飞激出去，一条粗大黝黑的臂膀登时落在地上。
“在铁刀门前耍刀，也不问问我是谁！”话音落下，安一刀吸一口气，双掌推出，跟着使出“黏”字诀，掌力急收，地上三柄大刀已到他手上。
伊克努强忍剧痛，愤恚至极，脸色极是难堪，却神态恭敬，低眉顺眼道：“想必阁下便是江湖人称‘大刀王’的安一刀了，在下失敬！”
“‘刀王’不敢当，但若是有人敢于在下面前耍刀，可就由不得他了！”安一刀说着，将伊克努那把刀往地上轻轻一掼，没齐刀柄。跟着一脚，刀柄折断。
“安一刀，你好大的口气，也不想想这是谁的地盘！”说话的正是尸逐屠西，跟着大队匈奴骑兵顷刻间便包围了所有人，弯弓搭箭虎视眈眈。
伊于成循声望去，阿依静已被尸逐屠西擒获，坐在马上动弹不得，显是穴道被封，不禁怒从心起，响遏行云地大喝：“放开她！”
“放是要放的，但不是现在，本千户正缺位千户夫人！”尸逐屠西说着便欲伸手在阿依静脸上摸去，不想却被阿依静一脚踢开。
“淫贼！”阿依静最恨匈奴人，这会见尸逐屠西竟对自己如此无礼，愤然骂道。
“好好好，骂得好，本千户最喜欢的就是‘淫贼’这个称呼——继续骂！”说着，尸逐屠西又要伸手去摸，忽地一颗石子飞至，右臂登时动弹不得。
“尔等在铁刀门前动刀动枪，大呼小叫，也不跟老朽打个招呼，胆子倒不小啊！”这一声喝叱从半空中激荡而下，直震得各人耳中嗡嗡作响，头晕目眩。众人抬眼，但见一白发灰衫老者飘然而下，犹若仙人，瞬即晃到阿依静身前，解开她的穴道，同时催动阿依静早已酸软的右臂狠狠在尸逐屠西脸上刷了个鲜红的掌印。
火光中，阿依静向他匆匆瞥了一眼，只见他一双眸子精光四射，气势慑人，神态却极是和蔼安详。安一刀忽见三年多不曾相见的恩师，激动不已，上前拜安——来者正是大秦名将蒙恬之侄，铁刀门主人蒙茂彦。
“老东西，竟敢在这里托大，看我……”次么森六人自来便受伊稚斜尊崇甚至膜拜，不想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老者横空而至，且举手投足间便慑得在场几十号人没一个敢开口，自觉大堕威风，心有不甘。哪知，他这句话甫一出口，但觉一颗石子破空飞来，“嗖嗖”之声令人不寒而栗，忽而一声清响，嵌入次么森前额，但见次么森惨声长叫，口喷鲜血，双手乱舞，仰天缓缓倒下，已然毙亡！
“老先生弹指神通果然厉害，令在下大开眼界，受用无限！”克里西一向高傲，除伊稚斜外任谁也不放在眼里，这会亲见这白发灰衫老者武功如此出神入化，惊骇不已，赶紧拱手低眉顺承。
蒙茂彦瞟也不瞟他一眼，昂首望天，阴沉沉地道：“还有谁不服，请站出来打话！”众人先且见他双目如电，这会又听了这句犹若金石之音，不由得浑身发抖，同时倒退数步，几欲先走。
“我不服，但……但我不会跟你动手！那，那匈奴小杂种杀死我弟弟，叫他出来跟我对仗！”乌桑见乌以南毙亡，悲痛不已，胡须戟张，双目圆睁，怒不可遏，只恨不能找伊于成拼命。
“这位少侠是老朽的客人，有老朽在，谁都别心存幻想！”蒙茂彦指了指伊于成，向他微微颔首，淡淡地道。
乌桑悲痛之下的这声猛喝在蒙茂彦面前虽犹若轻音徐来，但听在阿依静耳里却似晴天霹雳，痴痴地望着伊于成，悲苦之色无以言表，明亮微瞬的眸子里仿佛泛起一阵潮湿的雾。蓦地，两颗大大的泪珠哗地滚落下来。
伊于成见阿依静伤心至此，亦自痛苦不堪，深恨没有及时向她坦白身份。可是，身为一个匈奴人的后代岂是他能选择或决定的么？忽而，他闭上眼，仿佛睡着了。念及身世，想到与阿依静的缘分，不觉亦流下两颗大大的泪珠，落在心里，谁也看不见了。
良久，他缓缓抬头，见阿依静倏地别过头去，咬着樱唇望着漆黑的夜空，身子犹自微微发抖。隐隐约约，他明白了，今生今世这位美丽的大月氏姑娘或许再也不会在他面前调皮而妩媚地叫出那两个甜到他心里的字了：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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