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 低气压

　　姚言右手废了。

　　这件事对他打击非常大。

　　每一个身体正常的人，都无法体会那些肢体有残缺的人，究竟心中是怎么样的一种想法。

　　虽然姚言表面上显得没什么，很无所谓。

　　不就是一只手，虽然抬不起来，使不上力，但是，简单地拿东西，写字，都是能够完成的。

　　“我跟你们一样。原来咋样现在还是咋样，你们不用照顾我。”

　　姚言总是对他的同学们说这句话。

　　但是，情况变了。

　　当人们知道了姚言已经是个“残疾人”了，他们心底泛滥的同情就开始作祟。

　　他们照顾他，关怀他，对他无微不至。

　　来自旁人的关切，让曾经是个正常人，并且比任何人都要要强的姚言非常的不舒服。

　　他觉得自己的自尊心正在受到人们的同情心的践踏。

　　但是，他同样也清楚。

　　关心他的人，并没有恶意。

　　姚言就沉浸在这样扭曲纠结的情绪当中，他很难受。

　　每当有人帮助了他，他面上要说谢谢，心里却在呐喊“滚啊！谁要你帮忙了”。

　　然而呐喊过后，马上就开始自责，说自己好心当了驴肝肺，不识好歹。

　　姚言觉得自己要疯了。

　　然而这些扭曲的情绪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难以忍受的，是他心底那股无时无刻不在的愤怒。

　　对，姚言很愤怒。

　　他恼老天不公，凭什么让他的手就这么废了。

　　他还年轻，凭什么那些人都这么照顾他，给他享受特权？他不要！他不稀罕！

　　这股愤怒试图侵占他的身体。

　　他在跟它抗争。

　　姚言变了。

　　他曾经开朗，幽默，彬彬有礼，与人交谈，常令人如沐春风。

　　不管男生女生，所有人都喜欢与他相处。

　　但是，自从他的手出了问题。他就变了。

　　他变得很少露出笑容，整天阴郁冷漠，看人的眼神都变得淡薄苛刻。

　　同学们开始疏远他。

　　虽然他们依旧会对姚言提供帮助，姚言也依旧会在受到帮助后说谢谢然后笑一笑。可是，除此之外的其他时候，姚言几乎都不再露出笑容来了。

　　这条手臂，对他影响太大了。

　　姚言除了性格变了，连生活都跟从前不一样了。

　　他向付老师道了歉，就再也不去参与付老师为他订制的训练。

　　他退出了跆拳道协会，就算是章辉来叫他，他也再不愿意去那间训练室。

　　他变得不再有激情，不再像是个年轻人。

　　似乎是受到打击太大，姚言脑子都变得有些不灵活了。

　　司凡交给他的材料，原本他半个月能够看完的量，现在需要一个月。

　　他的成绩也开始下滑，下滑得很厉害。

　　他开始自闭了。

　　师父司凡找姚言谈过话。

　　师父希望能够让他振作起来。

　　但是效果其实并不是很好。

　　后来，司凡也不再逼姚言了，任他变笨，变慢，但是，只要姚言还在这警官学校里学习，也就足够了。

　　司凡相信，就算是这样的姚言，毕业之后考一个警察，也不是一件难事。虽然确实有些可惜就是了。以前的那个有灵气的姚言不见了……

　　丁茜学姐在得知姚言手坏了之后，第一时间就来看他。

　　但是，姚言对待学姐的态度，比之前的拒绝更加冷漠。

　　学姐走的时候，姚言甚至连看都没看上一眼。

　　他这个时候，连章辉都不太有心情在乎了，何况只是一个学姐……

　　自闭的姚言拥有着让所有人都讨厌的气质。

　　他所在的地方，永远低气压，气氛压抑，叫人窒息。

　　姚言就带着这样的阴霾和低气压，过完了他的大一下学期。

　　学期结束的时候，除了章辉和室友们还跟他说话，班上的其他人，甚至见都不想再见到这个瘟神一样的家伙了。

　　放假那天，他送章辉下了山。

　　走下山道，他一路都用左手帮章辉拎着箱子。

　　她虽然说了不用，但是姚言毕竟是男孩儿，送女朋友，绝没有让女生拎箱子这么一说。

　　姚言心底其实还是有些大男子主义的。

　　只是，他要维护尊严，很困难。

　　只有左手能够使上力气，章辉的箱子又很沉重。

　　姚言拎起来觉得有些吃力，但是拎一小段就停下歇息，怪丢人的。

　　于是，他拼了老命，将章辉的箱子拎到山下。

　　将章辉送上前往车站的公交车的时候，姚言的左半边身子都麻了，用力过猛，承受不住了。

　　虽然他没表现出来，但是，那种难过，就像千万只蚂蚁钻心。

　　回到寝室之后，他躺了半天才恢复过来。

　　下午，云晓江和姚言一起结伴回家。

　　一路上，都是云晓江帮姚言扛着沉重的行李。

　　云晓江是自己人，姚言倒是也不和他客气。

　　不过，姚言发现，这回家的路上，云晓江一路都抱着手机在跟人聊天，每次低头看屏幕，他就露出一脸淫，荡猥琐的笑容。

　　姚言发现事情不对，于是逼问云晓江。

　　毕竟是死党，他俩之间没有秘密。

　　云晓江就把手机对面的人告诉了姚言。

　　“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在会展中心，那个被挟持的女孩儿？”

　　姚言想了想，点点头，事后在救护车上处理伤口的时候，姚言见过那个女孩。

　　“姓姜对吧？”

　　“姜艺馨！”云晓江激动地说。

　　“怎么，你俩勾搭上了？”

　　“什么勾搭，多难听。我们那是一见如故，一见倾心，一见钟情！啊，这就是传说中的最真诚的爱啊，感谢丘比特，一箭射在我心上！”云晓江做出夸张的动作，伸手捂着胸口。

　　姚言翻了个白眼。

　　不过，兄弟能找到真爱，还是应该高兴的。

　　真爱……说起真爱，姚言没办法不想到章辉。

　　云晓江自己高兴完了，回头看见姚言垂头丧气，就用肩膀撞了撞他，说：“诶，开心点，别一天天谁谁都欠你几百万的大爷样儿，别人不喜欢。”

　　“我用不着别人喜欢。”姚言淡淡地道。

　　“……”

　　云晓江无语，他顿了一阵，沉声对姚言说：“言儿，现在班上人，都不喜欢你。”

　　“我知道，谁要他们喜欢。”

　　“但是他们喜欢之前的姚言。”

　　“呵……之前……你看看我现在，我是之前的我吗？”姚言耸了耸右边肩头。

　　云晓江伸手按着他的右肩，瞪着他说：“你是不是男人，不就是一条手，这不还没断吗？你自暴自弃丢人给谁看？跟谁撒野呢？”

　　云晓江的声音不自觉高了几分，大巴车上的乘客都回头看他们。

　　姚言没吭声。

　　“振作起来啊，你看看你这次期末考试，差一点点就要挂科了！”

　　姚言扭头看着云晓江，噗嗤一声就笑了。

　　“你笑我？”姚言挑着一条眉毛，说：“你丫的每科都是60分踩着线刚刚及格！我可还有一科是差不多满分呢。”

　　云晓江摆了摆手，“分数嘛，能及格就行了，我又不图什么奖学金。还有你高分那门，是你师父的课，你小子还不清楚你师父的德行吗，考试前，他早就把答案给咱们了。所以不作数的。”

　　姚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倒是挺潇洒……”

　　“无所求，也就没了烦恼。”云晓江嘿嘿笑着。

　　姚言勾了勾嘴角。

　　似乎只有云晓江知道如何挑动姚言心里那根绷紧的弦。

　　让低气压的姚言由衷地发笑，这是连章辉都做不到的事情。

　　之前姚言和云晓江，可是拿过他们班第一名和第二名的。

　　但是，云晓江现在却说成绩及格就行……他真的是这么想的么。

　　还是，他只是故意像以前一样，让自己每次的成绩，都排在姚言的后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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