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冷星玹歪着头看着叶陌熙，眼中带着不解。
叶陌熙了然地笑了笑：“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我有孝恭护送，还会被人追杀吧？”
说到这，他停了一下，抬起一只手抚着自己的前额，似乎在平复情绪，又似乎在回忆。过了一会他才缓缓说道：“出了城门我就跟孝恭告别了，毕竟他是个将军，管理着几万精兵，我总不能连累他。我知道郑玄景不会放过我，只是我没想到，当天晚上他就追了上来。我和他打了起来，我从小功夫就不如他，这一掌就是那个时候他打的，他用了七成功力。”叶陌熙边说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位置。
“以你的体格，受了那掌居然没死，确实命大。”冷星玹不冷不热地吐出这句话。
叶陌熙自嘲地笑了笑，“本来是快死了的，是他救了我，用续命丹护住了我的心脉。讽刺吧？”叶陌熙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苦涩。
“知道他为什么不让我死吗？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还没拿到，所以我还不能死。”叶陌熙的笑容显得格外悲伤，“养了几日，伤好得差不多了，他就打算带我回宫了。”
“那你又回去了？”
叶陌熙语气里充满了自豪感：“当然没有，回去就没办法逃出来了。所以我当天就在客栈动了手，用了最土的方法——蒙汗药。”叶陌熙边说边用拇指刮了刮鼻子。
“是孝恭为了给我防身准备的，没想到居然给郑玄景用上了。我趁他出去的时候，在他茶水了下了药。他当然想不到我居然会有蒙汗药，因为他知道，我曾经对下迷药这种鼠辈行为的深恶痛绝，最不屑这种下药的行为。所以，他被我放倒了，我从窗户逃了出去。我知道他醒了之后肯定会继续找我，所以连夜找了匹马，赶去科尔沁。我的姐姐五年前被派去西蒙去和亲，嫁给了科尔沁的西蒙部落首领布日古德，我打算去投靠他。结果半路就遭袭了，郑玄景因为被我放倒怀恨在心，所以这次他下了狠手。”
叶陌熙说到这里，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右手轻轻覆在眼睛上，嘴角勾起一个细小的弧度，让人感觉无比悲凉，冷星玹听到他悠悠地说：“我从没想过，从小一起玩到大的玩伴，那么多年的感情，他居然会真的对我下杀手。小时候我们说过要做永远的好兄弟，为什么，他会这么狠心……抢走我的一切就算了，还非要置我于死地……还有我曾经那样付出真心对待的人，竟然也一起害我……”
冷星玹看着叶陌熙，她不是第一次男人流泪，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能感受到他的眼泪中那满满的悲伤，所以，她自己也有些意外，向来不爱触碰他人身体的她，居然破天荒地缓缓抬起右手，轻轻地拍了拍叶陌熙的肩膀。
叶陌熙感觉到冷星玹的手，马上用手擦了擦眼睛，抬起头装作没事似的继续说：“我逃过了追杀，但胸口的伤因为用了内力，内伤又复发了，所以跑错了路我都没发现。路上又被袭击了一次，肩膀和背上中了箭，我觉得正常人一定早就一命呜呼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求生意志特别强，居然逃掉了。我慌不择路，骑着马一直向前跑，结果我没到草原，却到了雪域边境，被一户好心的农户收留了。我知道我留下对他们有危险，所以打算第二天一早就离开的，没想到当天晚上杀手就追来了，他们一家三口就这样被我害死了……我逃跑的时候又中了箭，我都不知道身上有多少支箭，只知道自己在不停的流血，好像身体都要被掏空了，脚下也软绵绵的。我就这样一直走着，不知走了多久，眼前一黑，我知道自己死定了，然后就没了知觉。再然后，”叶陌熙说到这里，抬头看着冷星玹，“就是你救了我了。”
冷星玹微微点了点头，叶陌熙以为冷星玹会再次破天荒地发表一下感想，她却冷冷地回了一句：“你确实命大。”
叶陌熙听了差点摔倒地上，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弱弱地说：“冷……冷姑娘……毕竟我说的是我的遭遇啊，这么曲折坎坷，你好歹也给点回应啊，怎么……”
“你想要我说什么？”冷星玹面无表情地反问。
叶陌熙抓了抓头，有些窘迫地说：“没……只是，你难道没有其他想说的吗？开导一下我也好啊。”他边说边在心里默默地想：他的遭遇中饱含爱情、亲情、友情的考验，居然没一点可以使她动容的？
冷星玹捋了捋衣袖，想了一会，才缓缓地说：“你应该随身带些金疮药和护心丹。”
“啊？”叶陌熙再次差点摔倒地上。
冷星玹认真地说：“一个治外伤，一个治内伤。”
叶陌熙感觉到额头上出现了几条黑线，内心有一股对牛弹琴的不满，忍不住小声嘀咕道：“你试药只是失去了表情，难道连感情也一起失掉了么？”声音虽小，但冷星玹确实听见了，叶陌熙也马上意识到了，所以他说完之后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敢去看冷星玹。
冷星玹许久没有说话，叶陌熙紧张得要死，生怕她会发火，或者直接转身走掉。其实叶陌熙并不是一个会如此顾及他人情绪的人，只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在乎冷星玹的感受。
半晌，冷星玹忽然问道：“你可知道，我是因试什么药失去的表情？”
叶陌熙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看着冷星玹，她那张美丽的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凛冽的眼神，让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冷星玹站起身来，往前面走了几步，背对着叶陌熙，缓缓吐出几个字：“离人草。”
“离人草？”叶陌熙抓了抓后脑勺，他自问从小医术也看的挺多的，却从未听过有这么一味药。
“是我无意中发现的。这种草有控制人感情的功效。”冷星玹边说边微微侧头看向叶陌熙，“我稍加配置，便能让人割舍掉最深的那段感情。”
“那不是和忘情丹的作用一样吗？”叶陌熙追问道。
冷星玹摇了摇头，“忘情丹是让人‘忘记’，离人草是彻底的‘掏空’。如果说忘记的还可以再想起来，掏空的话，是没办法填补上的。”
叶陌熙听到这里，也站了起来，朝冷星玹走了几步，轻声问道：“那……你割舍了什么感情？”
冷星玹脸上虽然木无表情，但叶陌熙可以感觉得到她现在正在苦笑，“似乎，是所有的感情……”
叶陌熙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所有的感情？……亲情、友情、爱情，都没有了吗？
当叶陌熙还在诧异的时候，冷星玹转过身来，缓缓地说：“不过，离人草应该是作用于最深的那段感情，所以这药暂时还没研制成功，顺便……研制解药。”
叶陌熙看着眼前仍旧没有表情的冷星玹，他几乎可以想象出，如果她能微笑，那该是多么倾国倾城。他的直觉告诉他，冷星玹会研制离人草，一定是因为想忘记一个人，而这个人，应该就是苓儿口中说的那个“有个人”。上次在她的房中，一定是他的那些话让她想起了这个人，所以她才会发病的。
不知为何，叶陌熙十分想要了解那个人，还有他和冷星玹之间发生的事情。只是冷星玹似乎并不愿意提到他，也许是因为，只要一提到他，她就会犯病吧。看来这个人对于她的意义非同一般，也许她爱这个人的程度，不比自己爱苏颜的程度少吧。
想到这里，叶陌熙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第二天一早，便有马车停到小屋门口。因为冷星玹经常上山来采药，偶尔也会因为某些原因在山上过夜，所以如果她当天天黑之前没有回去的话，第二天早上就会有马车到小屋这里来接她。
看到冷星玹上了马车，叶陌熙也二话没说跟着坐了上去。
一路上，冷星玹一直在闭目养神，叶陌熙坐在车里，想找她说话，却又找不到话题，想了半天，才想到可以说的话：“冷姑娘，你的针灸好厉害，你看，我的脚已经没事了。”边说还边伸出脚动了几下。
冷星玹缓缓睁开眼睛，看了看叶陌熙，又看了看他的脚，没有说话，再次闭上了眼睛。
叶陌熙见冷星玹就用眼神回应他，有些郁闷。当然他忘记了，若是在一个月前，冷星玹是连眼神都不会回应一下的。
马车继续跑着，车里沉闷的气氛让人觉得很压抑，所以叶陌熙又找了个话题，“冷姑娘，回去之后要做些什么？”
冷星玹这次没有睁开眼睛，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制药。”
“哦，需要我帮忙吗？我也看过些医书，可以帮你的。”
冷星玹再次吐出两个字：“不用。”
叶陌熙翻了个白眼，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昨天晚上是冷星玹和他接触以来说话说的最多的一次了，还以为她会改变呢，结果还是这么惜字如金。
叶陌熙无奈地笑了笑，也学着冷星玹的闭目养神。所以他没有看到，在他闭上眼睛之后，冷星玹睁开眼睛看着他，冰冷的眼中闪过一些久违的光芒。
叶陌熙正在院中帮冷星玹晒前一天才来的药草，忽然感觉有异，刚刚抬起头便有一个东西重重地压了下来，叶陌熙躲闪不及，直接被压在了地上动弹不得。定睛一看，压在他身上的居然是个人，似乎已经晕过去了，背上的伤口还在不断的往外流血，他立即开口叫道：“来人哪，有人受伤了，快来救人！”
忍冬最先从屋内跑了出来，看到眼前的情况立马过来把压在叶陌熙身上的人扶了起来，然后苓儿也出来了，“怎么了？发生何事了？”
“不知道，我正在晒药材，这个人突然掉了下来，应该是翻墙过来的。好像他掉下来之前就已经晕过去了，他伤得很重，你赶快看看。”叶陌熙边说边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和腰，给苓儿让出了位置。
苓儿走过来看了看忍冬扶着的人，检查了一下他的伤，目光落到他的脸上的时候，先是楞了一下，突然睁大眼睛，脸上堆满了不可思议，指着这人的脸，竟一句话也说不完整，“他他……他怎么，怎么……”
忍冬看着苓儿的表情，有些不知所谓，于是他也转头看了看他正扶着的男子，是有些面善，似乎在哪里见过……眉头微蹙，寻思了片刻之后，忍冬也睁大了眼睛，喃喃地说：“不会吧……”
叶陌熙对二人的反应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们在惊叹些什么，这时冷星玹也从里屋走了出来，叶陌熙对冷星玹说：“冷姑娘，你看他到底怎么了，苓儿和忍冬的反应都好奇怪。”
“姑……姑娘，是……是他……”苓儿看着冷星玹，支支吾吾地说道。
冷星玹有些不解，朝这边走近了几步，苓儿又小声说道：“是……是韩公子……”
叶陌熙感觉到了冷星玹眼中的诧异，似乎还带着些惊喜，她缓缓走近那人身边，看着他的脸，片刻之后，又垂下眼眸，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淡淡地对说了句，“扶进去，苓儿，烧水。”
忍冬扶着那人躺到床上，冷星玹已经将药箱拿了出来，正在准备药和银针。忍冬利落地解开了那人的上衣，露出了背上狰狞的伤口，似乎是被一种标类暗器所伤，流出的血透着黑色，暗器上喂了毒。叶陌熙看着那人的伤，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感觉自己全身上起了许多鸡皮疙瘩。
冷星玹走过来，伸手探了探那伤口，在周边几处穴位上扎了几针，对忍冬吩咐道：“忍冬，拿盆来。”
待忍冬拿来盆放在床边，冷星玹用银针在那人左手食指和中指上扎了一下，右手在他背上缓缓运气，片刻便有乌血从指尖缓缓流出，滴在盆里，开出一朵朵黑色的花。
过了一会，流出来的血渐渐不那么黑了，冷星玹收回了右掌，并把他刚刚刺破的手指用纱布包了起来。叶陌熙在一边看着，他看到过冷星玹治疗病人，但他觉得冷星玹对待这个人似乎和平常不一样，格外的小心翼翼，眼中似乎还透着些心疼。
包完手指之后，冷星玹又对着床上仍旧昏迷不醒的人发了一会呆，她似乎想伸手抚摸那人的脸，但手只抬了一寸便收了回来，不知道的人会以为她只是手抖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她才起身拿起桌上的药瓶，对忍冬了句“上药”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叶陌熙完全弄不懂现在是什么状况，但看这个人的伤，就知道这个人似乎来路不一般，应该是武林中人。但冷星玹不是深居雪域的大夫吗？为何会与武林中人有来往？看忍冬和苓儿的表现，似乎都认识他，叶陌熙几乎可以肯定，能让冷星玹有这种反应的人，应该只有那传说中的“有个人”了吧。
“忍冬，这人你们认识？”叶陌熙装作不经意地问正在上药的忍冬。
忍冬边上药边回答：“恩，他啊，就是韩青秋，和我们姑娘从小一起长大的。以前和姑娘关系很好的，整天形影不离的，我们都以为姑娘会和他成亲呢！可是，最近这一年却几乎没见到过他了，也不知是做什么去了，姑娘也不肯提他，谁知道今天居然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唉……”
韩青秋……就是那个说冷星玹笑容可以融化雪域冰雪的“有个人”了吧。叶陌熙在心里念道。
看来忍冬并不知道这个男子与冷星玹曾经发生过什么，抑或不愿说出来。他没有继续追问，走近床边，看着还在昏迷中的韩青秋，虽然面无血色，嘴唇苍白，却是剑眉星目，一脸英气，的确是个英俊的男子，怪不得冷星玹会为他倾心。
叶陌熙这样想着，心里都觉得自己这种想法略带着些酸味。
叶陌熙本来以为冷星玹会寸步不离地守着韩青秋，谁知自从那日给韩青秋施针之后，她就再也没到那间房中去过。之后的换药，喂药都是由忍冬和苓儿负责的。
从救了韩青秋那日到现在已经是第五天了，冷星玹一句也没有问过韩青秋的情况，也没有再去看过他，好像这件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叶陌熙很想上前去问个究竟，因为他上次分明从冷星玹眼中看到了心疼，为何却始终不愿再看韩青秋一眼？不过鉴于上次不小心说错话，导致她发病，这次他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多说话。
几天后，当他正在和冷星玹一起处理晒干的药材的时候，苓儿跑了过来，还没走近就听她嚷道：“姑娘，韩公子醒了！”
叶陌熙下意识地抬头看着冷星玹，只见她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却并没有抬头，片刻又继续弄着药材。叶陌熙犹豫了一会，开口问道：“冷姑娘，你不去看看吗？”
冷星玹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不去。”
叶陌熙叹了一口气，没有多说话，低头继续帮忙。
不一会儿，忍冬扶着韩青秋走了过来，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已经恢复了不少。
冷星玹抬头看了他一眼，叶陌熙又看见了她眼中闪过的一丝哀伤，转瞬即逝。叶陌熙识相地让出了位子，示意忍冬扶着韩青秋过来坐下，然后适时地退了出去，留下他们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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