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借钱
林建峰还没拐过巷口，就已经听见母亲的声音了。
林建峰的母亲李彩是西边河涧的人，典型的乡村妇女，浑厚的嗓门，没读过书，不认识字。16年前嫁到了上甲。那时候上甲还是大家眼中的富裕村，家里有闺女的，都想往这边嫁，再加上父亲林光海是工人，在城里的工厂干活，好多媒婆抢着来给他说媒。最后林光海选了李彩。结婚那天林光海戴着黑帽，穿着丝绸大褂，牵个系着大红花的小毛驴来接李彩过门，这可把街坊邻居给羡慕坏了，都说李彩找了个好人家。
只是这好日子没过多久，就给洪水冲的无影无踪。
马上该交下一年的学费了，这笔钱还没有着落。李彩今天一大早便挺着个大肚子抱着三弟余峰回娘家借钱去了，两个小时的路程，直到将黑才回来，想是被刚才的大风耽误了。
刚进院子，就看见三弟余锋在哇哇地哭，二弟仕峰在那里哄他，却怎么也哄不住。
林建峰放下篮子，赶忙从仕峰的怀里接过余峰。
“哦...哦...哦...余峰乖不哭了,哦...哦...哦...”
平日在家，余峰跟大哥最亲，总吵着闹着要大哥抱，建峰拗不过他就一边写作业一边跟他玩，建峰倒也很喜欢这样，贫苦的日子也显得温馨。
余峰听出了大哥的声音，终于止住了哭声，弯弯的眼角上沁着泪花，两大管鼻涕在他彤红的脸上挂着，雪花落在鼻子上，样子怪惹人怜。
林建峰扭头问仕峰：“老三咋了？”
仕峰没说话，斜着头往屋里瞥了一下，低下了头。
“爹娘吵架了？”
仕峰默不作声。
“老三听话，乖，让二哥抱。”
建峰刚递过了老三，老三“哇”的一声又开始哭了。建峰回头看看他，叹着气迈进了屋内。
屋里的气氛有些凝重。
其实看到仕峰在门口的样子，林建峰就已经猜了个大概。以往没钱上学的时候，母亲李彩总是回娘家问舅舅借钱，总是说好十天半个月还，一拖就拖了半年。渐渐地舅舅也生气了说不让他们再去找他，可为了他和弟弟的学业，母亲依旧硬着头皮接着找他。虽然母亲不认识字，可她不想自己的孩子也不认识字。
三个人就这样呆坐着，谁都不说话。
过了许久，李彩先开口了。
“建峰啊，不是娘不想让你上学...”话语间带着哀求、带着无奈、带着哭腔。
“你闭嘴！不是是啥，自己不认识字，还想孩儿跟你一样！你说说你那啥兄弟啊，又不是不还他！”林光海冲她咆哮。
“俺兄弟不好，哪次不是找的他！你兄弟好，老四家就一个闺女，过几年都该嫁人了，他攒那么多钱干啥！你咋不去找他要啊！”
“你再说，我打死你！”
“中啊，你打我！来打死我！我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一天福没享住，光收拾这烂摊子了。”
李彩“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满地打滚。
“老天爷啊...啊...你个不长眼啊...啊...咋让我嫁给这东西了啊...活不成了啊...啊...”
“不长眼？结婚那会儿，你娘家儿咋不说不长眼了！”
“就是不长眼啊...啊...长眼了咋会嫁给你这东西啊...啊...”
“我打死你！”说着林光海从墙角抄起扫帚，朝李彩走去。
林建峰搂住林光海，一把将林光海的手里扫帚掳了去，仕峰抱着余峰听到声音立马跑了进来，看到这个场面，都吓哭了。
“咳咳咳...啊...咳咳咳”，林光海瘫在地上，捂着胸口可劲儿的咳着。
“药...快点...药...”
李彩赶紧翻腾起来，连忙招呼着林建峰：“东屋抽屉里，快点！那个白瓶儿，快点快点！”
李彩就着水将药给林光海服下，使劲揉着林光海的胸口，总算缓过劲儿来。
其实建峰心里也明白，母亲这是迫不得已的。母亲不认识字，可她明事理，她总是喜欢听自己和弟弟讲书里的故事，建峰看得出母亲是想让自己上学的，要不这三十几块钱的学杂费怎么能夺走这个倔强女人的尊严。
林建峰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们。家里两个孩子上学，这放到村里任何一家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好多跟他同龄的孩子早就不上学了，要不下地干活，要不就卷着铺盖外出谋生了。他庆幸着自己还上了初中，在别人眼里，他已经是小知识分子了。林建峰想过自己不上学的样子，也许这一天注定会到来，可他期盼着能慢一点再慢一点。
“爹，要不就听娘的...”林建峰说的很无力。
林光海奋力地从李彩的怀里坐起来：“那不行！咳咳咳...读书才会有出头的日子！啊咳咳咳...”
“让仕峰上吧，他还小，学习也好，我跟你出去干活，以后余峰也能上学，还有娘肚子里的老四...”
“他们有他们的，等轮到他们在说，你跟仕峰好好上学，钱...爹给你们想办法！”
“你有啥办法？”
林建峰一句话问住了林光海。
“爹...爹...”林光海使劲往自己的大腿拍了一下，“唉！走！咱俩现在去找你四叔去，我就不信你们是他侄子哩，他就真的那么铁石心肠？就算是跪，爹也得给你俩跪出来这三十块钱！”
听到这句话林建峰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他跪倒在身边：“爹啊...这不行啊...这学我不上了...不上了啊...”
林光海拽着建峰：“走，你别替你爹丢人，爹没本事，你不能跟爹这样，你们兄弟几个一定得出人头地！”
林建峰死活都拗着不去，活生生地被林光海拽了出去。
“咚咚咚...咚咚咚...”
林建峰四叔家的门紧闭着。
“老四...老四...你开开门，老四...老四...你开开门啊！”
“咚咚咚...咚咚咚...”
“爹，走吧，四叔没在家。”林建峰拉着父亲的胳膊
“老四啊，我知道你在家，你不管我中，可这都是你的亲侄子的，你可怜可怜他们，你给他们俩钱，上学中不！老四啊...你开开门，等我再去城里干活了，加倍还你行不行，这行吧”
“老四啊...我给你跪这儿了，行不行啊！你可怜可怜他们吧！”
林建峰用袖子撇去泪水，搀着老泪横流的父亲：“爹！咱走吧！咱回家”
“老四啊...你真不是东西啊...啊咳咳咳...你个王八蛋啊...爹娘咋生了你这个东西啊...老四啊...咳咳咳...”
“孩儿，明个儿了，你给你老师说说，咱下年的学费晚点交。”
“爹，不交了吧。”
“孩儿，话不能这样说，你相信爹，爹明天就进城去，回厂里干活，再找爹的工友借借，肯定能给你借来！”
“爹，你的病。”
“没事...没事...”
这条回家的路，爷俩艰难地走着，这条路上有的却不只是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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