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兵

　　道格尔西北横纵交错的鱼肠小道里，人们从四面八方汇集向一间亮着烛火的面包店。初秋的寒风刮过街道两边的三层木屋，钻进拂晓时分行路人那两重破旧的麻衣里，冷风抚摸着他们粗糙的皮肤，带出一粒粒应激的鸡皮疙瘩，才恋恋不舍地离去。然而寒风一股又一股，这些早起的人们踩在泥泞的小道上，裹紧了衣物暖了上身，脚上放了几个小时还没干透的宽口布鞋又湿了鞋底，刺骨的冰冷让脚趾都不知如何动弹，只有一步一步麻木地往那便宜的面包店赶去。

　　然而这才是初秋。

　　那些赶到面包店前的路人自觉地排成队伍，见到了旁人，他们那张抵御寒风已费劲气力的僵硬面容才带上些许表情，互相挤出笑容，凑近取暖。望着开敞橱窗的面包店中那两缕幽暗摇曳的烛光，此时便能感受到温暖。

　　面包店前的队伍，有那走上一个小时，为了省下那紧巴巴一个赤铜的人，路程相距不远的还大有人在。一家四口甚至四口的家庭，一两天剩下一个赤铜，对于普通人家也算不得数目的金钱，只有这家早早营业的丹菲尔德面包店才会做这种慷慨仁善的事情。

　　店里的老太婆在橱窗前的案板上揉搓着面团，沾满了麦粉的坑洼木板上放着一个个成型发大的面包胚，老熟客跟她打了招呼，将四枚赤铜放到陶碗里，取过比手臂粗大的黑面包便离去。

　　老太婆对着一个个老顾客呵呵笑着，她的牙齿都掉落了几颗，存下的钱没有像富贵人家那般找牙医镶上，实际上丹菲尔德面包店一年到头也存不了几个钱。不说在店里头忙活着炉火的孙子学习得花大笔钱财，一天营业时间有限的面包店，卖出去的数量也没法跟其他面包店相比，这个独立的烤炉无非是对附近街坊的回馈，她用好几年的时间贯彻落实了她的思想，将贵族大老爷的恩赐分享给群众，以至于贵族的恩赐变成了对街坊的恩赐。

　　一个一个老顾客取了面包便走，回去一个小时，天便亮起，那些靠土地供养的贵族大老爷都还没起床，苦力人事变得吃过早食，充满体力才能去维持早上的劳作。人们的生活原本便不曾平等，人们知道也没几个人能更改这一命运。

　　搓好面团的老太婆感觉到今日队伍中的氛围变得沉闷压抑，即便寒风也不会让人们这般反应，只有那一年三次的摇椅，以及不定次数的，才会有这种让人感觉不安的氛围。

　　“怎么了，帕科老伙计。”老太婆停下手问道。

　　“昨晚马蹄声响，帕克曼大人不住地叫喊，把人惊醒后，就没办法睡觉啦。”那个叫帕科的中年人回应。

　　“可不是，”后面一个顾客接上话茬：“听那架势，入冬前又要有一场战争。”

　　“又不知道那些人家里要征壮丁了。”那叫帕科的男人将黑面包捧在怀里，寒风将尚带余温的面包吹得生冷。他跟老太婆打了招呼，便离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老太婆的问话撤出了话题，那些昨晚里主街道较近的顾客纷纷说起了昨晚听到的惨叫声，纷纷猜测一二，那些离面包店较近，没有听到动静的顾客都陷入了恐慌。

　　面包店里看着炉火的小伙子静静地听着窗外的话声，细小的拳头紧紧揣住，抿着薄唇，那双湛蓝色的双眼紧紧盯着从铁门边缘摇曳的炉火。

　　“再，道格尔还能有几多人给他们去送死？”一个顾问说道，“十一制的十五岁男丁已经抽掉不少了，再继续，是十四岁男丁也要抽调吗？”

　　“别乱说！”一个老人家急声呵斥，“要是到了十四岁，雷库也有可能被征召。”

　　小伙子听着讨论到自己的话语，那拳头揣得青筋都鼓了起来，只是他掩饰得也极快，将那拳头伸向烤炉前的铁门，打开炉门，待炉火透出滚烫的热气，消融了身上的冰冷，才用折叠了三层的脏旧抹布将新鲜出炉的烤面包端出来，送到橱窗前。

　　“我是不会让雷库上战场的。”老太婆坚定地说出这句话。她将烤好的面包一根根摆到橱窗边缘的大篮子里。

　　这些起早贪黑的苦力人自然没有愿意的，更没人愿意丹菲尔德面包店的雷克斯征召从军。没有了雷克斯这个精神寄托，战死了丈夫和儿子的老太婆，最后连孙子都断送给贵族大老爷，这丹菲尔德面包店用不着多久便不复存在，他们这些穷苦人们即便躲过了，也躲不过煎熬的生活。

　　谈论的声音从队伍前传到队伍后，一个个刚赶到丹菲尔德面包店排队的老顾客都听到这个传闻，顿时整条街道陷入了不可控的恐慌之中。既是恐慌，又有异议，还有愤怒等等意见。话声越来越大，原本寂静得只有风声和脚步声的街道变得如白日一般喧闹，只是说的都是各种异议。

　　队伍末端一个壮汉的高个听到这些议论，本就带有愁怨的神情变得激动，乎地喊出了大逆不道的话语：“你去的帕克曼！”

　　他四周的人们被吓了一跳，既是把突如其来的高喊惊吓，同时也因为那不知死活的内容而恐慌。

　　只是这壮汉一声喊完，没曾想过就此了结，一声接过一声，声音一次响亮过一次，“去你的帕克曼”仿佛自身带着壮胆的节奏，从他的嘴里喊得越发的起劲。

　　四周人群惊惶过后，心中压抑的情绪被带动起来，跟随他喊道：“去你的帕克曼”

　　道格尔的执掌者，帕克曼家族，下层人不得妄议的贵族，此时在道格尔的偏僻小店里被骂了一遍又一遍。几人，十人，十余人，二十余人，三十余人一同高喊着“去你的帕克曼”，那阵势异常惊人。除了那一直说要尊重贵族的老太婆诺拉，最激动的莫过于面包店里的那个小子。

　　那个正将发好的面包胚放到陶盘的小伙子听到这大逆不道的骂声便抬头望去，要在幽暗的街道里找到骂话之人。同时他那激昂的骂声也脱口而出：“去你的帕克曼！”他骂出这句话是，泪水从眼角里流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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