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踩点
当时，林元晖还是个二十五六岁翩翩少年，算到现在，至多也不过才四十出头，正当壮年有为，怎么竟会是一个如此衰老，如此颓废的糟老头呢？
是什么原因使他丧失了英风豪气？
甚至连容貌也改变了？
像这样一个赢弱苍迈的人，想杀他，不过举手之劳而已，黑衣人又何须煞费苦心，用十万两银子高价，把自己从金陵请来？
皇甫轩心里疑云丛生，顺手把两锭元宝交给伙计，问道：“那寂寞山庄在什么地方？离这儿远不远？”
伙计道：“不远。出西门一直走，大约六七里路，有一片桑树林子，绕过林子就到了。”
皇甫轩点点头，转身下楼。
伙计叫道：“您才吃了二两四钱酒菜，用不着这许多银子……”
皇甫轩道：“多的在柜上，替我留一间清静上房，今天晚上，我就住在你们店里。”
伙计一面应诺，一面又道：“您贵姓？”
皇甫轩道：“姓皇甫。”
伙计巴结地道：“皇甫爷早些回来，小的交代他们替您准备热水……”
皇甫轩没再回答，举步出店，径向西门走去。
这时天色已近傍晚，街上行人熙攘往来，早不见了林元晖的踪影。
皇甫轩直出西城，行约数里，果然望见一片桑树林，林外竹篱围绕，占地甚大，估计桑树总在千株左右。
绕过桑园，迎面一座小山，庄院就建在小山顶上。
皇甫轩纵目远眺，不禁有些失望。
这座名满江湖的“寂寞山庄”，显然不如想象中雄伟。
一条石板铺成的山路，婉蜒直达山顶，庄门前有块广场，业已长满了野草，场中旗杆，只剩下半截，铁铸的庄门，也已锈渍斑剥，半倒半掩，墙上既无刁斗，门前也不见守卫，一眼望进去，灯光寥落，人影全无，显得既冷清，又荒凉。
唯一尚称完好的，是山路尽头那块大石，石上刻着七个大字：“自古英雄皆寂寞”。
石是坚硬的青石，字迹更铁画银勾，苍劲有力，且是以内家金钢指力刻成的。
这就是当年威震荆襄的“寂寞山庄”？
到如今，竟然破落到这步田地？
皇甫轩打算进庄去采探一番，见了这般景况，不觉感慨万千，兴味索然，摇摇头，又折返旧路。
回到城中，已是万家灯火。
目睹街市皆繁华，再想到寂寞山庄的萧瑟，皇甫轩的酒瘾又发了。
当他一脚踏进“七贤楼”的大门，那名伙计立刻迎了过来，笑着道：“皇甫爷，这么快就回来啦？房间已经替您准备好了，在第四进院子，是小店里最好的一间客房……”
皇甫轩道：“很好，再给我弄点酒莱，送到房间里来。”
伙计忙道：“皇甫爷先请回房盥洗休息，小的这就替您送去。”
接着，又向另外一名照管内院客房的伙计叮嘱道：“这位就是从金陵来的皇甫爷，住第四进特一号上房，你务须要小心侍候。”
皇甫轩诧道：“你怎么知道我刚从金陵来？”
那伙计道：“小的本来不知道，是掌柜说的。”
皇甫轩道：“我跟你们掌柜，并不认识？”
那伙计笑道：“因为皇甫爷的房间，已经有人替你先订好了，而且预付了费用，刚才小的送银子去柜上存放，才听掌柜说起，那二十两银子稍等便会退还你。”
皇甫轩哦了一声，道：“他姓什么？什么时候来订的房间？”
那伙计道：“这个……小的也不太清楚，恐怕得问掌柜才知道。”
皇甫轩点点头，道：“等一会，请你们掌柜到后院来一趟。”
那伙计的话，一点也没有吹嘘。
后院上房庭院幽深，绿窗拥翠，另成格局，的确是“七贤楼”客栈最好一间客房。
严格说起来，已经不能算是“一间客房”，因为这是一整栋精致的小瓦屋，里面又分为二明一暗三间小室，一间卧室，一向客厅，还有一间小巧的书房。
更难得的是，院子里别无其他客房，只须把园门一关，便与前面三进院落隔绝，闲杂人决不会闯进来。
皇甫轩四周打量了一遍，笑道：“这种客房，租金一定不便宜吧？”
伙计道：“不错，这是特等套房，每天租费，得需十两银子。”
皇甫轩伸伸舌头道：“不知我那位朋友，替我预付了多少费用？够住几天？”
伙计笑道：“皇甫爷放心吧。掌柜的已经吩咐过了，只要皇甫爷住在小店，一切费用，分文不收，小店自会跟老福记钱庄结算。”
皇甫轩道：“哦？老福记钱庄肯替我付账？”
伙计道：“这间客房本来就是老福记钱庄替你订的，难道皇甫爷真不知道？”
皇甫轩忙道：“不！我当然知道。只是没想到他们会订这么贵的房间，其实，我单身一个人，住这么一整座院子，未免太浪费了。”
伙计道：“皇甫爷太客气，谁不知道老福记钱庄是大江南北首屈一指的殷实字号，皇甫爷认识这种有钱的朋友，还用得着替他省钱吗？”
皇甫轩微笑道：“话不是这么说，朋友难得交到，能够省一点，总该替朋友着想。”
伙计笑道：“皇甫爷真是够朋友。小的替你准备好了热水，皇甫爷先洗个澡，酒莱也就送来了。”
皇甫轩不便再探问下去，只好点点头，入房盥洗。
在沐浴盥洗的时候，不禁暗处思索道：我的行踪，只有黑衣人知道，这老福记钱庄，想必跟黑衣人有某种关系，等一会见到客栈掌柜，倒要好好探询一下老福记钱庄的情形……
正想着，外间忽然有叩门的声音。
皇甫轩只当是伙计送酒莱宋，漫声应道：“放在客厅的桌子上吧，我正在洗澡！”
等他洗好澡，仅穿了一条短袴，赤膊着上身开门出来，却发现客厅内除了酒菜之外，还坐着一位不速之客。
那人头戴黑罩，身着黑袍，赫然竟是在张家大院会晤过的神秘黑衣人。
皇甫轩蓦然一怔，不由大笑道：“阁下真不愧消息灵通，如果要玩捉迷藏，我一定甘拜下风……”
黑衣人眼神冷峻，却无丝毫笑意，把头一转，侧着脸道：“皇甫大侠请先穿好衣服，咱们再说话。”
皇甫轩道：“何必那么麻烦呢，像这样又凉快，又舒服，不好吗？来！来！阁下也把这讨厌的头罩黑袍脱了吧，大家裼袒相见，痛痛快快喝几盅！”
黑衣人霍地站起身来，冷冷道：“这是皇甫大侠的住所，在下就算是客人，哪有客人造访，主人却衣衫不整的规矩？”
皇甫轩笑道：“规矩还不是人自己订的，只要咱们觉得舒适，管那些虚礼干什么……”
黑衣人截口道：“在下不惯放荡形骸，如果皇甫大侠不能以礼相待，那只好告辞了。”
皇甫轩连忙道：“别走！别走！既然阁下看不惯，我去穿上件衣服，不就行了吗？”
说着，拱拱手，退回房内。
不一会，果然衣衫整齐地出来，故意又拱手长揖，摇头晃脑道：“不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当面恕罪。”
黑衣人似乎想笑，却极力忍住，仍以冷峻的口气道：“在下是来商谈正事，希望皇甫大侠不要嬉戏玩笑。”
皇甫轩欠身道：“有何教言？在下悦耳恭聆……”
微顿，又笑道：“请问，我能一面喝酒一面谈话吗？”
黑衣人道：“请便。”
皇甫轩道了声：“谢谢”！
自己斟酒，举杯一饮而尽，接着道：“可惜阁下不喝酒，在下却嗜酒如命，咱们只好说归说，喝归喝了。”
黑衣人哼道：“皇甫大侠可知道今天险些为喝酒误了大事？”
皇甫轩道：“没有呀，在下今天才抵襄阳，只在七贤楼上喝过一次酒。”
黑衣人道：“喝酒本来无妨，但你不该酒后向伙计探问林元晖的身分，更不应该公然跟踪，前去寂寞山庄。”
皇甫轩暗惊道：“莫非今天午后，你也在七贤楼上？”
黑衣人冷冷道：“我虽然不在，可是，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得很清楚，老实告诉你，这间客房就是我替你订下来的。”
皇甫轩笑道：“原来如此，我真诚谢谢阁下了。”
黑衣人道：“皇甫大侠，我必须提醒你一件事，你既然接受了我的委托，就有义务跟我合作，像今天发生的事，实在大不应该……”
皇甫轩道：“你不是委托我去杀林元晖吗？我去寂寞山庄踩探形势，以便下手，这有什么应不应该？”
黑衣人道：“不惜。你是应该去踩探，但决不能如此冒失，以致暴露了自己的身分，我早就提醒过你，林元晖不是等闲人物，寂寞山庄，更不是寻常地方。”
皇甫轩摇摇头，道：“据我所见，却并不如你说的那么严重。”
黑衣人道：“你以为林元晖真是一个老迈无用的酒徒？你以为寂寞山庄真是那么荒芜破落，可以任人来去的废墟？”
皇甫轩道：“难道不是？”
黑衣人冷笑道：“如果真是那样，我就不须用十万两银子的高价，聘请皇甫大侠出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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