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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白鸡之梦


  立门边偷眼一瞧,鱼羊两家正唇枪舌剑吵得难解难分。鱼家说架沙瓶是先父鱼丁出的主意,羊脂玉觞不该分给羊家一厘一毫,羊家说熬豆粥是先考羊未做的苦劳,羊脂玉觞本来就该是羊家独占的赏赐。

  原来,为元宵佳节款待宾客,两家本应该合力筹划,谁知从划定菜单到采买菜蔬,两家全都意见相左。

  羊家嫌鱼家只晓得纸上谈兵,菜色华而不实,鱼家嫌羊家置办的蔬菜茎叶枯黄,鱼肉气味腐臭。两家从正月十三一路吵到十五,闹得整个酒楼都鸡犬不宁。伙计帮厨也停了手上活计,左右立着来瞧热闹。关了门闭了店,账房掌柜只得一封红包百般赔罪,退了先前各家订下的宴席。

  十五这天,鱼羊两家从店内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到父辈的功劳,从父辈的功劳又吵到蝇头小利谁得谁失。两家人是急红了眼,气炸了肺,竟要立时分了这家业。不但伙计帮厨家什器具一家分一半,连不成双的几案桌凳也要不偏不倚从中锯成两半。分到晚上,只剩这御赐“飨宴太平”的玉觞,切不得锯不得,两家你争我夺,正吵闹得不可开交。

  鱼家幼子鱼百容脾性最是急躁,见互骂了半日也不分输赢,干脆大吼一声:“羊家奸徒鼠辈听着,不要苍蝇一样喋喋不休,这玉觞我就是砸碎了碾成末儿,也不分你们一丝一毫!”

  “混账东西!”一声怒喝从门外传来,满屋子人俱是一惊,回头一望,就见郑冀成怒气冲冲地推门进来,后边还跟着一个人影,云雀朱衣金玉蟒带,不是圣祖皇帝又是哪个?

  圣祖皇帝几次御驾巡幸丰乐长庆楼,每次皆是山呼海动仪仗先行,不成想今日竟然悄无声息地微服私访,看尽了鱼羊两家的龃龉龌蹉。

  鱼羊两家子侄一见圣祖皇帝,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齐刷刷跪下请罪。郑冀成气得浑身发抖,嘴里骂道:“不成器的东西,竟要砸官家赏赐!才几年工夫,父辈辛辛苦苦挣来的基业就要被你们毁了。上至天子,下至考妣,你们对得起谁?”

  下跪的众人无不汗毛倒竖,冷汗直流。见眼跟前瞧着长大的子侄们吓得瑟瑟发抖,郑冀成又是气恼,又是怜惜,想在官家面前回护几句,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圣祖皇帝倒是神色如常,指着鱼百容说道:“鱼羊两家素来亲如兄弟,为何竟要吵闹分家?”

  鱼百容平日里便是个混不吝的人物,今日在官家面前也不知道退缩,犹豫一二,便张口将两家积年的恩怨一一道来。

  郑冀成边听边摇头,心中暗道:“鱼丁羊未良善仁义,子侄竟无一肖似父辈。可悲,可叹。”

  圣祖皇帝听完两家人鸡毛蒜皮的寸利纠葛,沉吟半晌,不发一言。窗外歌舞百戏热闹非常,酒楼里一屋子人却噤若寒蝉鸦雀无声。屋子里越发寂静沉默,下跪的众人越发胆战心惊,数九寒天竟一个个汗湿了衣裳。

  “罢了,”只听圣祖皇帝一声叹息,“人心变幻乃是世间常情,兄弟阋墙煮豆燃萁之事屡见不鲜,既然花开两朵,合该各安天涯。尔等两家人已然离心离德,强求亲睦于事无补,还是各走各路吧。”

  地下众人闻言涕泗横流跪拜不止,口中贤明圣德爱恤百姓种种颂扬之词念个不停。

  郑冀成也长出一口气,扭头望向圣祖皇帝。但见官家背手立在灯下,虽然仍是松姿挺拔,头上鬓发却已染了白霜,心中暗叹道,“人到垂暮之年,总归是爱贤念旧的。”

  圣祖皇帝踱步走到神龛面前,拿起羊脂玉觞把玩两下,又开口说道:“玉觞归属难定,朕倒有一提议。飨宴太平,必要烹调之道时时精进。朕且出一题,尔等两家比试一场,赢者得这羊脂玉觞,可还妥当?”

  下跪的众人哪敢说个不字,个个叩头连声称是。

  圣祖皇帝略一思忖,开口念道:“白鸡梦后三百岁,洒酒浇君同所欢。就以这梦中之鸡为题吧。”

  鱼羊两家赶忙回到后厨,各自搜肠刮肚琢磨菜式,誓要拿出浑身解数来争个输赢。

  因为事出仓促,近几日家宅不宁又耽搁了采买,厨房里竟是连过去常备的水陆珍味也翻找不出来。幸而柴房还养着一笼活鸡,倒是解救了燃眉之急。两家人少不得删繁就简,拿着几味家常材料来物尽其用,尽力调和搭配。

  羊家人雷厉风行,全都听羊家长子羊佑左右调派。有人手脚麻利收拾出一幼鸡雏,用细盐、胡椒涂抹均匀腌晾。有人拿老辣生姜一只,厚切为片,一把手指粗细的嫩葱,切寸为段,又另取一把小葱,细细切成碎粒。还有人专管烤香料,烫热油。

  材料预备妥当了,羊佑才起热锅,姜片为底,葱段居中,嫩鸡最上,一一放置妥帖,浇上三杯花雕酒,双眼一眨不眨地亲自盯着它小火慢炖。等到鸡肉熟透,葱姜入了味,再撒上一把葱花碎粒,浇上滚烫的素油、椒油、麻油,出锅前最后添上一勺头抽甜油。

  而鱼家几个干练人物,凑在一起咕咕唧唧商议了一番,才最后定下主意,分好各道工序,立刻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

  整鸡一只也是飞快备好,有人油锅里丢进葱姜蒜八角香叶,爆出辛香后,又挑起来塞进鸡肚子里,拿牙签封上口。另一边锅中咕嘟咕嘟热水烧开,整鸡下锅等水沸扑盖后便停火焖烧。一盏茶的工夫后,捞鸡出锅,立刻下到一盆寒气刺骨的冰块里。须臾又捞起,掏出鸡腹内各色作料,斩件成盘。

  鱼百容不理其他,单管调配酱汁,豉油、酒酿、虾子、饴糖一起熬熟,等着鸡腹内掏出辛香作料后,挤出作料中的汁液,最后滴在酱料上才算大功告成。

  圣祖皇帝和郑冀成续了几盏碧玉茶,尝了几口水晶饼,就见两家陆续派人来报,说是菜肴已成。

  不多时,羊家端上一只银盘子,里头是一只整鸡点缀着些许翠绿葱花,边上别着银签一个,竟是新刻的“泪空亭”三个字,满屋子只闻着油香混着葱香,葱香裹着肉香。

  鱼家也呈上一银盘并一青玉碟,一个白,一个黑,白的是银盘里鸡肉清爽白嫩,黑的是玉碟里酱汁黑郁鲜香,银盘边上还以酱汁工工整整写出蝇头小楷大小的三个字——“墨瑕璧”。

  圣祖皇帝下箸尝了几口,略略点头,郑冀成才跟着下箸。两道菜,一个浓厚味烈,一个鲜香宜人,一个嫩到入口即化,一个滑到清爽弹牙,不知不觉,各吃了近一半,两人才暂且停下。

  鱼羊两家人在下面垂手等着,眼神一路跟随圣祖皇帝的双箸,见它停在左边银盘,右边人立时心肝微颤,见它伸向右边银盘,左边人即刻皱起眉眼。终于等到停了箸,几十双眼睛马上眼巴巴瞧向两位贵客。

  郑冀成看向圣祖皇帝,见官家也是一脸为难。确实,浓烈、清爽皆是绝色,实在难断高下。

  圣祖皇帝抬手喝了口清茶,神色恢复如初,想来是心中已有了定夺。只听他开口说道:“泪空亭,墨瑕璧,望之风雅,食之忘俗。各位司厨的功力,已臻化境难分高下,五德之禽身后有此际遇,才不枉死了一回。”

  鱼羊两家人一听,个个面露喜色,微微松懈了心神,又听圣祖皇帝继续说道:“今日题目为白鸡之梦,若说点睛切题,胜者当是这墨瑕璧了。”

  话音刚毕,那羊佑立刻烂泥一般瘫坐在地上,旁边兄弟几人伸手去拉也没拉起来,鱼家人则是喜不自胜,得意忘形,马上搬出污言秽语去嘲弄羊佑。郑冀成见状忙出口呵斥:“真是小家子气,官家面前,只因一场输赢,就把礼节全然忘到脑后了?”

  两家人如梦初醒,忙叩首称罪,自言罪该万死,郑冀成又骂道:“不肖子孙,死了又有何脸面去见你们故去的父亲!”

  圣祖皇帝却出言劝道:“不要苛责小辈,想来他们也是正是珍重先人遗物,才言行无状。”他略顿一下,又继续说道:“鱼丁羊未下能广施粥饭周济乞儿寒士,上能炊金馔玉款待富贵公卿,在调鼎烹调之术上用功精深,才当得起这‘羊脂玉觞飨宴太平’。尔等后辈继其志承其重,还须时时鞭策。不如以玉觞起一擂台,每年元宵佳节赛上一回,两家各自施展技艺,赢者保管玉觞一年。今年鱼家捧得玉觞,来年归属再各凭本事。”

  一时间,鱼羊两家竟调换了面容,鱼家面如死灰悲痛欲绝,羊家眉开眼笑欣喜若狂。郑冀成赶忙上前一拜,说道:“上元佳节,排筵赏灯,帝民同乐,正是盛世气象。”鱼羊两家人也勉强收敛神情,跟着跪拜谢恩。

  恭送走圣祖皇帝和郑冀成,丰乐长庆楼又是一片肃静沉寂。一夜之间大喜大悲走了几个轮回,鱼羊两家人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听着窗外欢声笑语笙歌阵阵,瞅着对面的冤家仇敌,各自鼓足了力气攒足了精神,最后只化作心里的一声长叹。

  自此之后,东华门外,丰乐长庆楼一分而二,左边挂匾曰“丰乐”,右边悬牌号“长庆”,“飨宴太平”羊脂玉觞当年便供奉在了长庆楼。

  转眼又是来年上元节,官家驾临东华门观灯赏筵,但见彩棚灯山连绵十数里,百戏巡游锣鼓喧天。

  门前丰乐长庆两家酒楼,竟然当街架起擂台垒灶起锅,为官家烹煮美味佳肴,一时看灯的游玩的,慢慢都聚集到了擂台前面,不少人丢下百戏巡游,特地跑来瞧这新鲜热闹。

  官家尝过菜肴,又宣丰乐楼胜,得奉一年羊脂玉觞。随后,官家又着人撒下金钱万枚,自言犒赏万姓与民同乐。

  玉觞擂一夜成名,遍传天下。

  几年后,新帝登基,遵照圣祖皇帝遗命——“宜纵士民之行乐”,每逢元宵佳节,驾临东华门,排筵观灯与民同乐,上元节玉觞擂,渐成旧例。

  丰乐长庆二楼本就是京城酒楼中的领袖翘楚,为争夺羊脂玉觞,不惜一掷千金,收集天下奇珍异品,只求一悦天颜。两家还效仿官家犒赏百姓,擂台下各自摆出金瓯筵,金瓯盛满飘香蜜酒,银碟装些糕团点心,凡是来观灯的游人,不问富贵贫贱老少尊卑,皆可饮酒一杯分食点心,自言感怀官家恩德,专设此筵以飨天下。

  物转星移,百年已过,鱼丁羊未沙瓶豆粥俱成了尘土,只这玉觞擂三个字,声名日益显赫。京城无论庶民公卿,还是老幼妇孺,一旦提起来无不齿颊生香,涎水上涌。有人戏言,天下多少美味,也不及这玉觞一醉。

  啪,醒木一响,惊醒了听书的众人,只见孟玉振笑脸盈盈,拱手齐眉,说道:“连日捧场,多谢则个。外面箫鼓阵阵热闹非凡,小可也要赶去瞧那玉觞擂,诸位请明日再来听书。”座下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起身向东华门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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