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0月 思念是一种病
10月份静悄悄地到来了，新开的课程还没有上几节课。
新奥尔良太靠南部了，到这个时候，都不如9月份的纽约冷。
偶尔会下一两场雨。
每个人都已经适应了这里的一切，适应了陌生的新家，性格各异的室友，吵闹却宽敞的校园，作业繁重的课程，适应了新奥尔良的夏秋。
在没什么情绪填充的时候，思念却最容易蔓延。
有的时候，还带一点病态的坚持。
10月份的时候，像周围街区的外国人一样，苏南开始在没有课的清晨沿着街道慢跑。
说是为了响应伟大的全体室友减肥计划，却又不想去游泳馆游泳。
她们几个人去游泳馆尝试游了几次，发现除了秦傲儿，谁都游得不那么好。
再者，连主动要教她们的秦傲儿都似乎有了新的泳伴，虽然她自己不承认。那个叫Tommy的男生经常会出现在她们的周围，听说是连松阳和高枫的室友。
苏南每次的慢跑都有既定的路线，固定的起点，固定的终点。起点是她家，终点，是裴言家。
那房子离得并不近，因为裴言有车，所以自然把房子租得离学校远了些。
有时候清晨，房子里会亮灯，有时候又不会，但她只要想到是他的屋子，顺便想到他屋子里的器具摆设，他在屋子里做些什么，这样想着，跑步就变得不那么枯燥，往往还没构思完毕，就已经到达了终点。
她每天乖乖上体重秤上面称重，提醒自己，这每天重复的刻意节目并非没有积极的意义。
直到她那次在枫树街的路口碰见了连松阳，为了不让他发现自己的异常，她失去了自己一成不变的终点。
只是有次上课的时候不经意提起了自己晨跑的计划，没想到他竟也起来陪她一起跑步。可她并不想让他窥测到自己脆弱的内心。
纽约的那次舞会，她不告而别，连松阳追问原因，却被她身体不舒服的托词搪塞掉。后来便也不了了之了。
于是之后只能在每次经过裴言屋子前的时候匆匆瞥上一眼。
周围经常经过带着自家狗晨跑的美国人，连松阳和苏南夹杂在其中，显得十分融入当地的风土民情。
“看什么呢？”有次苏南看着裴言的屋子发呆，跑步的频率突然地慢了下来，被连松阳察觉到了。
“没什么，我在发呆。”苏南赶紧转过头，试着转移话题，“我在想自己是不是要在晨跑的时候避开你。”
“嗯？”连松阳听到苏南的话轻轻皱了眉。
“因为我怕被商学院的女同学听到风声，全部女生都来跑了。”苏南的嘴角微微上翘，“毕竟你可是我们院名副其实的院草啊。”
话音刚落，苏南还没来得及得意，就看见连松阳飞一般跑到了她的前面。
他回过头来，冲她淡然地笑，“怎么，你觉得她们就是来跑，能追得上我吗？我只让自己想追的人追上。”
他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比如你。”他冲她的方向眨眨眼。
苏南听到他的话，脸霎时红了起来，假装听不懂什么意思。
清晨的阳光暖暖的，她再次回头看裴言的屋子，那里面并没有为她亮起的温柔灯光。
思念大概是一种除了自己放过自己，便无药可解的病。
自从纽约的那次失态之后，吴景良已经浑浑噩噩了半个多月。白枝芝从孙江海那里打听到的消息是，吴景良在国内的女朋友沈凌，竟然和他提了分手。
原因是异国恋太痛苦，他不能陪在她的身边照顾她。
而这种陪伴，显然别的男生是可以做到的。
“所以这不就是变相出轨吗？”白枝芝给室友们汇报完八卦之后，周灵总结道。
“我去，世风日下啊，一个高枫就够变态了，为什么都要伤害我们这些老实人啊。”秦傲儿在一边做着运动前的准备活动，待会儿就准备去游泳馆了。
“就是就是，你看吴景良多老实一人，竟然被伤成那样，我都不忍心看了。”白枝芝十分同情地说道。
她最近总会去吴景良那看看，一是觉得他太钻牛角尖，实在太可怜。
还有嘛…
就是吴景良和孙江海住在一起，这样她就更容易偶遇到他。
金融模型课下课的时候大约是下午四五点钟，白枝芝瞥到吴景良趴在一旁的桌子上一动没动。
她于是跟苏南和方蕙打了招呼，不和她们一起吃晚饭，而是径直坐到了吴景良的旁边。
“喂，”她自然地拍拍吴景良的脑门，“吃饭吃饭了。”
坐在吴景良旁边的孙江海也趁机过来拉起吴景良，“走了走了，一起去吃饭。”
吴景良一声不吭，乖乖地被孙江海架起来，就像是一滩毫无知觉的烂泥。
他们在学校食堂随便吃了点，孙江海吃了汉堡，顺便也给毫无表情的吴景良点了一个同样的。
而白枝芝没忍住，要了一份炸鸡。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是不是照着相扑运动员的标准补呢。”孙江海挑衅白枝芝，他冲她努努嘴，餐厅的公共电视上不知道是谁调的频道，正好在播放两个相扑运动员的比赛。
其实孙江海讽刺白枝芝只是次要目的，主要还是想逗吴景良笑一笑，可没想到却毫无效果。
白枝芝差点被噎着，她还没顾上反驳，一下子看见旁边吴景良空洞的表情，就转移了注意力。
吴景良正在默默地吃着汉堡，那汉堡是刚烤出来的，味道很香，可他却仿佛食不知味。
“你们谈了几年啊？”她突然觉得，是不是该让吴景良倾诉出来更好些。
她一边说着这话，孙江海在对面对她不停地比划，示意让她不要提沈凌的事情。她选择性忽视了。
没想到吴景良竟然回答了，“3年多吧。”他许久没说话，没喝水，嗓子的声音像烟熏过一样。
3年就成这样，恋爱可真不是随便谈的，白枝芝默默地想到。一边吃着炸鸡里剩下的薯条。
“我想出去走走。”吴景良突然说道。自从纽约的那次之后，吴景良再也没流泪，却了无生气，仿佛就剩了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而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说话。
白枝芝和孙江海交换了一下惊喜的眼神，吴景良都要出去走走了，感觉革命胜利有望啊。
“成，咱去密西西比河旁边骑车子吧，听正宇说，那里风景好，又开阔，看看就心情好了。要不是他有课，也拉他一起来了。”孙江海站起身来。
“还有烟么。”吴景良淡淡地说。孙江海从兜里掏出一包白枝芝认不出来的外国牌子，“包在哥们我身上。”
吴景良是失恋之后才学会的抽烟。
走到临近河边的地方，在路旁租了3辆旅游自行车，上面绘制的图案果然夸张。白枝芝刚跨上自行车，就见到前面两个男生嗖的一下子冲了出去，像一道道白色的幻影。
“喂…”她的声音在宽阔的河边拖起了长长的调调，绵延在清新的空气里。
为了追上他们，她疯狂地瞪起了车蹬子。
她的速度越来越快，终于快和他们同速了，河畔的微风扫过她额头微微凌乱的发丝，挑逗着她随意挽起的马尾。
“啊…”她听到不知道是吴景良，还是孙江海的喊声。
“啊…”她也跟着喊了起来。
路上车子散散，游客并不多，他们三个就这样肆意穿行着。
白枝芝不停地骑着，感觉整个胸腔都被河畔的风灌满了，然后她转过头，看到沉在河上的落日。
他们都停下来了，把车子靠在一旁。没人有言语，他们都不由自主地走到河边的栏杆处，抬眼望去，一轮殷红的落日挂在模糊的河水尽头，照耀着两旁密密的绿色丛林。
就像一首难以言喻的诗。
孙江海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白枝芝皱眉望向孙江海，这电话铃声在这种静谧的景色里简直就是令人懊恼的噪音。
孙江海还挺自觉的，三步并做两步从他们身旁走开了。
白枝芝和吴景良继续沉默着。
吴景良点起了一支烟，他的动作还不够熟练，表情却足够沧桑。
白枝芝不喜欢男生抽烟，可那味道却令她安心，那是孙江海身上常带有的淡淡烟草味道。
“我似乎是把她，认定为要陪我共度一生的人了。”吴景良没有转头，像是自言自语，可是在这静谧的河边，白枝芝却能听得清清楚楚。
“那时候，我的未来规划里，都有她的位置。就像是数学世界的公理一样，就是认定了。”
“认定了后，似乎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什么浪漫和爱情，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让我来说，生日时候送的一束花都比不过熬夜做下来可以卖钱的小程序，浪漫不如金钱实在啊。我努力达成她想要的一切，到头来她想要的却变了。”
白枝芝听着，沉默无语，丝毫不敢打断。
“若是能被这大洋隔断，我们的感情也不过尔尔吧。大概她并没认定我，只是我徒劳地努力。我试着挽回，结果一点希望也没有。于是我之前构筑的那个牢固的未来世界坍塌了。”
因为那里少了一个人。
白枝芝释然，她突然理解吴景良的爱，那么踏实，也那么执拗。
夕阳不可避免地往下沉没，光芒减弱，靛青色的天色渐渐包围了夜幕上空。
世界从不会为谁停留。
有些事情总也追不回。
吴景良转过头来，突然来了一句，“你喜欢孙江海吧。”
白枝芝感到头“嗡”的一声大了起来，这也太直接了，她甚至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承认？似乎有点丢人。否认？大概吴景良已经察觉了蛛丝马迹。
“别徒劳了，他不喜欢你这种类型的。你会受伤的。”吴景良淡淡地说。
他把烟扔在脚下，狠狠地踩了烟头。过了几秒，却又用手捡了起来。烟屁股染上了灰黑色的烧焦的颜色。
“那他喜欢什么样的？”白枝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直接跳到了她关心的话题。
“你自己问他呀。”吴景良拿着烟头走到了垃圾桶丢掉，“我先走了，给你们创造机会。”他说完摆摆手，头也不回地骑上了车子。
孙江海再回来的时候，夕阳已经沉下了水面，水面上只剩了温柔的余晖。
他不仅是去接了个电话，还买了小零食和饮料。
“哎？景良呢？”他看见河边只有白枝芝一个人，有些疑惑地说。
“他心情不好，先走了。”白枝芝冲他笑笑。
然后她一手抢过了他买来的吃的。那是在美国常见纽结饼和樱桃味的可口可乐。听说巴菲特最喜欢喝樱桃味的可口可乐。
白枝芝喝了一口，觉得实在不能苟同这位投资专家的饮料品味。
“你就知道吃！给我留点啊。”孙江海一边叫嚷着一边去抢白枝芝手里已经开袋的纽结饼。
她看着对面的孙江海，想问的话却没有说出口。
他们在河边一起吃东西，一起互怼，一起讨论天南地北。
她突然觉得那些并不重要。
也抵不过这一刻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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