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昔日。
姜淳一不知道她的回答对尉冶而言有多大的意义，他紧握住手腕，才忍住欲把眼前人拥进胸膛的冲动。
半晌，他才挪动着脚步，来回踱了两步后，骤然停下，拉过姜淳一的手，径直走出了将军府。
姜淳一未曾反应过来，只感受到一只宽厚有力，掌心透着淡淡的茧的手将她紧紧包住，带着她往前走去，义无反顾的模样，丝毫没有顾及旁人的眼光，她向前望去，能看到他锋利的侧脸，在光线下有着若隐若现的温柔。
她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她亦没有阻止他突然的荒唐举止，就此一瞬间，她似乎忘却了彼此的身份，只想跟着他的方向。
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没有在此刻挣脱开他的手，就好像她相信他一样，明明他们从未交换过任何秘密，却又像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从未提及过。
这一刻，她恍惚了，也犹豫了。
尉冶这个人，明明什么也未曾说过，哪怕一句称赞，一句喜欢，可他给她的感觉却又是与任何人都不同。
可又是那么的让她看不透，她有时以为他喜欢她，有时却又是厌恶她….
终于，尉冶带着她停下，是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姜家旧宅府邸门前。
姜淳一望着这座破败的旧宅好一会，才望向身侧同样也在注视着它的尉冶，他的神情专注，严肃，这是他表现出来的最高敬意。
她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何要带她来这里，她不着急问，觉得此刻的安静很是舒心，前所未有过的。
他的手依旧将她的手收紧在手心里，没松。
尉冶扭过头来，四目相对，他的声音很轻，鲜少的柔，他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这里。”
准确来说，是十年后的第一次见面。
她不答，没有否认。
“你带着面纱，但是，我记得你的眼睛。”尉冶看着她，无比认真的说道。
她没有怀疑，只是好奇：“为什么？”
其实初次见面以来，她就一直有这样的疑问想要问他，为什么会有那块玉佩？为什么要她带到将军府？为什么明知她要杀蒋维兴还要把她带往到他的面前？
尉冶不着急，缓缓的将视线从她白皙的脸上移至旧宅，手中的力度收紧了几分，她能够感受到他掌心里炽热的温度。
“你问过我，究竟是怎样的旧日情分。”
她记得，他当时并没有回答过。
“当年，你我两家交情虽深，却终归相距甚远，来往浅，而我和父亲常年出征在外，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那一次你父亲已经对当时局势有所预料，谴人快马加鞭传信到我父亲手中，急求相见，攸关生死。”
“半月后，我父亲带我回到莫城，当时你的父亲已经失势，正在接受审办，情况危急，而我和父亲尚不可被人知道擅离职守，私自回城，故那次见面只有少数几人知情，那块玉佩也是那一年你父亲亲自交由至我手中。”
“你父亲的大局已定，自知必定难逃一死，只是唯一心愿便是想要护得你们母女二人周全….”
“当年我和母亲能够逃过一劫….是你和尉伯父出手相救？”再提起旧事，她的声音已经泛起了哽咽。
尉冶嗯了一声，再度握紧了她的手。
他突然转过头来，望向她泛起泪珠的双眸，声线低沉却轻柔，：“你真的很爱哭。”
像是一句玩笑，却又温柔的像水。
也正是这样一句很轻的话，让她的泪珠脱了线从脸颊滑落。
尉冶抬手覆上了她的脸侧，轻柔的替她拭去泪水，又说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在哭，十年后我再次在这里见到你，你…还是在哭。”
他似是低笑了一声，三分苦涩，三分命运弄人，更多的是心疼。
“那年回去，我走出书房让你我父亲二人单独交谈，闲步走至后花园，遇见了你。”他的声音又低了几分，嘴角扬起一抹很轻的弧度，是笑意。
他至今都还记得初次见她时的场景，月光下的人影背对着他蹲在湖边，抽泣着肩膀在哭，身旁一个安慰的人没有。
他轻步走上前，问：“你何故一个人在此哭泣？”
听闻身后突然来人，她着实吓了一跳，抹了一把脸上横飞的泪水，嚷嚷道：“我不是让你们都走开吗？我要一个人看会月亮，不要来打扰我。不要来打扰我！”
说着说着，她又提高了音量，哭腔也越发显的明显。
而与此同时的，她把他当成了姜府的下人之一。
年少时的尉冶就开始随父征战，个头自然比同邻人高大健硕不少，再者因为穿着简便，也就不怪眼前的人把自己当成仆人了。
见她哭的厉害，他想或许是她知道了家里的情况，不免伤心。
他没接触过女生，就连母亲也在他很小的时候去世，此时见她哭的如此伤心，他愣是站在原地看了许久，才缓慢在她身旁蹲下。
依旧是静静的看着她。
她在哭，却脾气大，朝他吼道：“你看什么，不是让你们走吗，没有看过人哭吗？”
他顿了顿，老实回答：“没有。”
这是实话，他第一次见人哭的这么凶。
她顿时一愣，泪眼模糊却又好奇的望向他，肩膀一抽一抽的，声音也断断续续：“你…没见过..人哭？”
说完，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委屈事再次放声哭了出来。
他不答，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回答的，为什么要哭，那是弱者才会有的行为。
不过…也是女孩子的特权吧。
他勉为其难的接受了眼前人的嚎啕大哭，轻咳了两声后，试图安慰道：“你…别哭了。”
她跟没听见似的，照旧哭。
他轻叹了一口气，也是，她的哭声这么大，根本听不到他说话。
眼看现在姜家情况危急，方才在书房里姜伯父的交代还在耳边，语重心长将女儿和妻子的生命嘱托给他和父亲。
尉姜两家，交情颇深，只是他们这一辈基本没见过，此时他们二人面对面，她也只把他当做仆人。
而这一见，却是以这样的形式，他也不由的叹了口气，感慨世事无常。
此时的她却听清了他的叹息，停了哭泣，侧头望着他，哽咽着问：“你为何叹气？”
“莫不是也觉得姜府一落千丈，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他哑然，不想她脾气不好外，口齿倒挺伶俐。
见她目光炯炯，他只好回答：“不是。”
她坚持不放：“那是什么？”
“……”
“说啊。”她望着他，一双清澈明眸被泪水染过，在泛冷的月光下越发显的透亮。
他险些看出了神。
“你的眼睛很好看。”他答非所问的说。
她拧眉，看着眼前的人，似乎没见过，似乎又见过，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她轻哼了一声，他以为只凭一句夸赞就可以避开她的问题。
不答便不答，她还不想知道。
见她不信的模样，他又说了一遍：“真的。”
“哦。”
敷衍极了。
他不由的想笑，看着她依旧是埋头蹲着，不打算起来。
“你蹲了这么久，腿不麻？”他问。
她沉着脑袋，他以为她不会再理她，于是站起身，环顾了一圈四周。
她以为他要走，终于抬起头，回答他：“…腿麻了，站不起来。”
哭过的嗓音软软的，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的低笑了一声，却没有出声，怕她又闹脾气。
他向她伸出手，月光打在她的脸上，把她的皮肤衬的会发光一般，水汪汪的大眼睛让他心跳加剧。
过后他才知道，原来那就是心动的感觉。
她缓缓的向他回伸出手，他一拉就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起身后，她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不许告诉别人我哭了。”
“…”
她铮亮的双眼望着他，在等他的回答。
他无可奈何：“好。”
“你发誓。”
“…”
她依旧望着他，得不到满意的回答不罢休的模样。
“……我发誓。”
他的话音刚落，她倏然转身，逃似的扭头就跑。
她的发丝扫过他的手背，轻柔细微的触感像是羽毛，从心上掠过一般，带着淡淡的清香。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唯一的一次，他记了十年，她却转身就跑了。
因为要隐藏踪迹，尉冶父子并未出面，一切计划都在暗中进行，也正是这样，却没想到在成功救下她们母女二人后，她们竟不知所踪。
得知她们有可能去找傅家，但是傅家却声称从未见过，也扬言与姜家没有半点关系。
也就这样，他们再也找不到她的下落。
有亏欠，有遗憾，也有悔恨，尉冶父亲直到闭眼前一刻都不能忘怀，并嘱咐尉冶不要放弃寻找她们的下落….
说完，尉冶再次侧过视线，轻柔的洒在她的脸上，说：“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也是他的昔日旧情。
良久，她都没有说出话来，怔怔的看着他，和数年前的那双眼眸一模一样，清澈铮亮，让他心安。
她却如梦初醒，一时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他也颇有耐心的望着她，柔和的视线似风拂过，在等她想起来。
如果忘记了，他也不介意。
只是，能记得会更好。
“尉冶。”她突然开口，声音哑哑的，也绵绵的，是只有在亲近之人面前才会有的放松之态。
她看着他深邃的眉眼，轻声道：“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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